苏思曼听完她这句话,刚喝进嘴里的水全吐了出来,脸色登时变了,沉声道:“碧玺,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碧玺原是没经头脑思考就说出来的昏话,如今被主子这脸色一吓,心中立时清明了不少,赶紧低声道:“小姐,你别生气,我都瞎说的。都是奴婢不好,老记着楚国还在,还有机会回去看看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们……”
听她提及楚国,苏思曼不免一阵伤怀。还好碧玺提的回宫不是回梁国的皇宫,不然她可真要生气了。可恨,现在是国破家亡,天大地大,竟然没有一处是她的家。可悲,可叹……
见主子脸色又晦暗了下来,碧玺只怨自己嘴欠,好好的没事提什么回宫,真是没脑子!好不容易主子心情好转了些,现在可又是阴云密布了,太心直口快果然是要不得的。
暂不提碧玺懊悔,主仆两人继续赶路,尧云山方圆百里内的地方其实都是皇甫家族的辖地,所以皇甫家在这一带的影响力是非同一般的。傍晚时分两人来住店,正是上回林夭夭落水几人歇脚的客栈,掌柜的认出了苏思曼主仆是皇甫少爷的朋友,自然招待得格外周到。
吃饭时,住店的客人不多,苏思曼看掌柜的慈眉善目,不像是坏人,加上他照拂周到,便也有几分好感,索性晚间用饭时便请他一桌来吃,顺带也好打听一下江南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她果然没挑错打听对象,这掌柜的年轻时可是游历过不少名山大川的,见识广着呢。
苏思曼问:“掌柜的,眼看着就要入夏了,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掌柜的道:“避暑嘛,去碧潭是再好不过的了。”
苏思曼又问:“碧潭在哪里?”
掌柜的道:“碧潭就在咱们文中郡,桓水边上,你到了沙州城,一打听就晓得了。”
苏思曼大感兴趣:“那可太好了,是不是还要坐船?”
掌柜的道:“走陆路自然也是可以的,不过,走水路更快些罢。”
“多谢掌柜的指点,我以茶代酒,这一杯,敬你!”苏思曼兴致颇高地举杯就饮,又大方地对小二招招手道,“再上坛好酒来,我请掌柜的喝。”
掌柜的喜上眉梢,开店这么多年,难得遇到这样的客官哩。见过公子哥儿请侠士喝酒的,见过书生请教书夫子喝酒的,就没见过哪个漂亮姑娘请掌柜的喝酒,他可算是踩了狗屎行大运哩。掌柜的也高兴,所以不打算宰苏思曼,只叫小二搬了坛普通的女儿红,没叫苏思曼多破费。
用完饭,碧玺提议去裁缝铺子订两身男装,行走江湖嘛,还是要注意安全的,两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四处瞎晃,总归是太扎眼太招摇,极有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苏思曼听她说得在理,二话没说,径直向掌柜的打听了裁缝铺的所在,便同碧玺直奔而去。
苏思曼订了身宝蓝缎公子衫,袍袖内绣有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领子上绣浅一个色调的蓝色绞纹,雅致高贵,配一条巴掌宽的绣暗纹的白色腰带。碧玺订的是一身皂色短衫,窄袖小脚,十分利落。苏思曼订的那身衣裳已经是个半成品,只需再加工一下便可,不过碧玺订的衣裳可还是块布,老板答应第二日一定赶制出来。所以交了订金后,主仆二人就从裁缝铺出来了。
衣服的事差不多就搞定了,不过似乎还差了点什么。苏思曼想起来了,既然她要扮有钱公子哥儿,岂可少了作把式的扇子?便又去书画铺子买了把背面画了一幅好山水的折扇,她本想自己题字,墨宝都讨来了,转念却想到自己毛笔字实在太挫,只得吩咐老板题了三个字:滟歌行。
老板题好字,将扇子递给苏思曼,恭维道:“姑娘真是好眼力,一挑就挑了店里最好的扇子。这扇面上的山水画,那可是苏大学士的亲笔墨宝,极为难得的,市面上很难买到呢。”
“哦,是吗?”苏思曼接了扇子,啪地打开,摇了两摇,自我感觉很是不错,等她摆弄够了,方才转头问道,“老板,这扇子多少钱?”
“不多,十两银子。”老板笑眯眯地伸出一双手,张开十根手指在苏思曼眼前晃了晃。
苏思曼眉毛一跳:“什么,十两?这么贵?!”刚刚订做两身衣裳也不过才花了八两银子。
老板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苏思曼衣着打扮,判定她不像是缺钱花的人,所以又堆起一脸笑介绍:“刚刚不是也跟姑娘说了,这扇子可是本店最好最上档次的扇子,上头的画迹可是苏大学士亲笔,您花这个价钱能买到他老人家的墨宝,不亏呀。”
苏思曼眉毛益发挑得高了:“什么苏大学士?”
“就是书画家苏浙云啊。”老板有点信心不足了,面前这人连苏浙云都不晓得,可见装斯文极不合格,越看越像个泼皮,指不定是个恶趣味的小子,你说,哪有姑娘买折扇的?何况他这卖的又是赝品,一会准来事儿。
果然,苏思曼道:“不认识。不过听你那口气,他似乎挺有名?既然他那么有名,为什么他亲笔作画的扇子,却只要区区十两银子?你卖的一定是假货!”
老板睁眼说瞎话,一口咬定自己的是真品,又道:“我是看姑娘识货,所以才没往高了喊价。再说了,姑娘这题字同这山水也合称得紧,堪称匹配,一看姑娘就是斯文中人,品位不俗。”他这一顶高帽子冠上来,又给了提示,果然使苏思曼犹豫了起来。
苏思曼也想到,不买这扇子怕是不行的,都已经叫人题上字了,不买哪成。只是这扇子肯定不值这个价。她侧身问了碧玺还剩多少银子,碧玺悄声答还剩二十文……
真叫惨了,只剩那么点了,果然是对古代的钱没概念,花钱太大手大脚了。苏思曼起了心思,不想买扇子了。
“老板,这扇子太贵了,我买不起。”苏思曼丢下这句,扭头就想走。
“哎,你等等!”老板拉住她衣袖不准她走,“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扇子我都给你题了字了,你不要可不行!”
“你干嘛?!”苏思曼被他一扯,有些怒。
“哼,这就想走!不给扇子钱,怕是出不了我这个店门!”店主冲靠里头的布帘子一喊,“浑家,二愣子!都出来!”
语声刚落,就见布帘一挑,钻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母夜叉,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小子,两人一个手里操根碗口粗的木棍,一个薅着把菜刀。
“老不死的,出了什么事?!”母夜叉破铜锣样的嗓门吼得震天响,房顶简直都要被掀起来了。
“爹,啥事?”横肉小子挥舞着手里明晃晃的菜刀,三角眼射出的精光从老爹身上转到了苏思曼主仆身上,看清那主仆两人的样貌时,三角眼更亮了几分。
碧玺一看这架势,也摆了个架势,准备迎敌。
“她们坏咱家的扇子,不给钱就想跑!”老板一手叉着腰指着苏思曼控诉。
“有这种事?!”母夜叉冲苏思曼主仆一瞪眼,挥舞着木棍就冲过来。
“娘哎!莫伤着她!”二愣子大喊,也挥着菜刀冲上来,也不知是来劝架的,还是来打群架的。
碧玺一矮身躲过当膛一扫,右手一个擒拿便已扣住母夜叉胳膊,一扭手,母夜叉手中的木棍就朝自己儿子身上砸去,唬得她赶紧撒手扔了木棍,当儿子的吓得扔了刀抱头鼠窜,那刀险些插到自家老爹脑袋瓜上。结果碗口粗的木棍就砸在摆满字画的柜台上,砚台啊笔墨啊字画啊哗啦啦掉了一地,一团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老板看着这一切,气得直跺脚,大喊着:“别打啦,别打啦!再打老子要被你们两个杀千刀的宰了!摊子也要被砸了!”
母夜叉因被碧玺制住,扭着胳膊,痛得直哼哼。二愣子也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哪里还敢动。
“姑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老板作着揖,一脸晦气,还有些恐惧。
“本姑娘再问你一遍,你这扇子要多少钱?”苏思曼啪地收了折扇,在老板头上叩了一记。
“不要钱!一文也不要!”老板赶紧答,生怕答慢了也像他婆娘一样要挨揍。
“不是名家画作么,不要钱?”苏思曼把眼一瞪。
老板一哆嗦,脸色惨白,拼着命地作揖:“其实……其实这上头的画作是旁的人临摹的。不过,便是临摹的,可能够临摹得如此相像的,也极是难得。姑娘既然喜欢,那便送给姑娘做个见面礼,还望姑娘笑纳。”
“哦,既是如此,那就多承老板好意了,本姑娘就却之不恭了。”苏思曼得意地一拍扇子,冲碧玺努了努嘴,“放了吧。”
碧玺冷哼一声,撒了手,母夜叉揉着胳膊,十二分不甘心地看了眼碧玺,又看了眼将摊子砸得七零八乱的木棍,跟蔫了的茄子似的。二愣子还瞪着苏思曼碧玺两个流口水,一直到她俩的身影都从店里消失了,还在流哈喇子。老板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快点帮忙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