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死缠烂打(1 / 1)

黄大人的青瓦白墙十分气派的大宅前,蹲着个邋里邋遢脑袋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老乞婆,老乞婆脚旁还放着杆破破烂烂用碎布拼凑的八卦旗,旗帜上那个八卦跟鬼画符似的歪歪扭扭。

看门的小厮几次都想赶她走,可老乞婆就是不肯动地方。州府老爷的大宅前蹲个乞丐着实大煞风景,小厮觉得不妥,便去请示夫人,夫人道“年关在即,乞丐也可怜,打发她一两银子吧”,于是小厮在账房那里支了一两碎银子,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些“人生当自强,凡事要靠双手挣”之类的激励话,将银子给了老乞婆。

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活脱脱跟个大包子似的老乞婆噶着嗓子道了声谢,吃力地佝偻着身子,将身边七七八八算命的家伙什都抱在怀里。

小厮见老乞婆已经动身,便返回将门关上了。

这几天就快要过年了,所以来黄大人府上串门的日日都没中断的,这不,下午又来了一位访客,小厮屁颠屁颠跑来开了门,将客人迎进门。他一不留神,余光扫见那老乞婆竟然没走,只是将阵地从大宅门口转移到了斜对面。趁他愣神的当儿,两个半大不小,穿了一式一样白衣服的小屁孩从门里钻了出来,屁颠屁颠跑到了老乞婆的算命摊前。小厮被吓了一大跳,那俩小子可是黄大人的双生儿子,全府上下的宝贝疙瘩,小厮没法子,也只得跑到近前跟着。

“喂,你会算命吗?”两朵雪团子中的一朵霸气侧漏地指着老乞婆那双亮光湛湛的眼睛问道。

老乞婆翻了个白眼,摆弄了一下自己那杆破旗,没吭气。

“你是个聋子?”另一朵雪团子惊诧地发问,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吸了吸。

“二位少爷,外头冷,咱们快些回去吧,一会夫人发现你们跑出来了,要责罚的。”小厮急得直搓手。

“这个老乞丐很有意思,我喜欢她手里那旗子,二狗子你去给我拿过来。”一直霸气侧漏的那朵雪团子满脸严肃地发号施令。

“大少爷,这……这不好吧?外头冷,咱们还是回府里去烤火。”名为二狗子的小厮陪着小心,谄媚笑着,说着就伸手来拉小少爷。

雪团子一扭肩膀,就甩开了二狗子,雄赳赳气昂昂又冲到老乞婆的算命摊前,伸手就来拿八卦旗,老乞婆纹丝不动,任雪团子怎么扯,就是不动分毫。雪团子见自己一人之力夺不下旗子,赶紧向他兄弟招手:“二弟,快来帮忙!”于是乎,另一朵雪团子也扑了进来,陷进了拉锯战。

小孩子力气小,两人合力仍显得心有余力不足。二狗子正苦着脸琢磨怎么打发那古怪的老乞婆以及如何将两位小少爷哄回去,就在此时,从门口出来一个人。二狗子扭头一瞧,简直像见到了救星,激动得挥舞着双手大喊:“皇甫先生!”

两朵雪团子一听皇甫先生四字,一起撒了手,两支箭似的嗖地飞到了皇甫崇身边,分别抱着他一条腿,小手还紧紧攥着他袍子下摆。霸气侧漏的那朵雪团子很不安分,一只小爪子扒拉着皇甫崇腰带,另一手换个手势抓着他袖子,使劲想往他身上爬,嘴里还甜腻腻嚷嚷着“抱抱,抱抱……”就这样,皇甫崇身上瞬间挂了两只树袋熊宝宝。他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只得无奈地笑笑,轻轻拍了拍两朵雪团子。

那老乞婆也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蹒跚几步,也凑热闹似的到了皇甫崇身前,拉住他袖子道:“公子爷,我看你面相不错,气质非凡,今天破例免费给你算一卦,怎么样?”

“皇甫先生,给我们讲故事!”

“皇甫先生,我们要听故事!继续给我们讲熊瞎子的故事吧!”

两朵雪团子不依不饶地折腾着。

皇甫崇站在台阶上苦笑着扯了扯嘴角,看了看身上这两朵激动不已手脚并用的雪团子,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老乞婆道:“借公子的手一用。”

皇甫崇狐疑地瞧了瞧老乞婆,将自己那双白皙的指节修长的手递到了老乞婆包了块黑不溜秋用来保暖的破布的手上。

老乞婆拿着他的手左看右看,还不时戳戳点点,频频摇头叹气。

“怎么了,老人家?”皇甫崇挑眉问。

“公子近来时运不济啊!”老乞婆抬头含含混混道,因大半个脸都用布包裹着,说话时嘴巴边上的布料一抖一抖的,格外得趣。

“此话怎讲?”皇甫崇皱眉。

“公子爷霉运照顶,头上阴霾密结,黑气缭绕,不久将有灾祸显现。再看公子爷头顶红鸾星黯淡,白光遮庭,姻缘线走偏,怕是姻缘方面也有些不如意。”老乞婆半眯着眼掐算,亮湛湛的一双眼被眼皮子遮了五分之四。

皇甫崇没吭声。

“我老婆子倒是说得对也不对?”老乞婆慢悠悠问道。

皇甫崇没吭气。

“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老婆子,你也别得意。不过,你要是真知天命,就支支招呗。”一旁隔岸观火的二狗子这时插嘴道。

“皇甫先生,继续给我们讲故事吧!”霸气侧漏的雪团子又叫嚣起来。

“对啊对啊,讲熊瞎子的故事!”小雪团子也跟着叫嚣起来。

老乞婆用眯眯眼的余光白了两朵雪团子一眼,接着道:“公子爷此次出来,是为私自离家。究其原因么,乃是因老爷子逼婚,而公子爷心中不大愿意。我老婆子还算出来,公子爷的未婚妻是位姓林的姑娘,老婆子说得倒是对不对?”

这回皇甫崇微微点了点头,面上有些泛白。

“那你倒是说说,有何解法啊?”围观群众二狗子显得比当事人还着急。

“不要着急嘛,公子爷命中的贵人已经出现。只需把握时机,将她留在身边即可。”老乞婆又是眯眼一阵掐算,神秘兮兮地道。

“谁?”这回皇甫崇终于发问了。

“最近是不是有个姑娘要拜你为师啊?呵呵,你也不用否认,我老婆子可都已经算出来了。公子爷只要收了她做徒弟,其他那些麻烦事自然迎刃而解,她可是公子爷命中的吉星,能给公子爷消灾解难的。”老乞婆嘴边的布一起一伏的,有了些湿气。大冬天的,算命不容易啊!

皇甫崇笑了笑,道:“那为何她就能为我消灾解难呢?别人就不行吗?”

他一开口,黏在身上的两朵雪团子又不依不饶地在他身上晃荡来晃荡去,真担心他腰带和衣袖会不会突然崩断,唉,小娃娃们真难招架啊。

老乞婆干咳了一声儿,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他一点点,诡秘地道:“因为她霉运连连,一直运道不昌,命里带煞,旁的那些小灾小难的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压得住那些宵小。”

“呃……”皇甫崇抹着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公子爷现下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转运了吧?”老乞婆眯着眼问,眼珠子飞快地转着。

“知道了。”

“那就好,我老婆子也该收摊了,公子爷,咱们后会有期。”

老乞婆说着话,又佝偻着身子准备回摊子那边。冷不防被二狗子一把拉住了,二狗子一脸激动:“活神仙,能不能给我也算算?算算我跟夫人跟前的秀秀能不能走到一起?还有,我那住乡下的老头子身子骨还好不好,还能活几年?”

“我老婆子做生意有个规矩,一天只给一个人算。不然算多了就不灵了,下回再给你算,后会有期哈!”

老乞婆收拾好了东西,就佝偻着身子走了。皇甫崇若有所思地目送着她一瘸一拐的身影。

傍晚时分,皇甫崇又去了那条破旧的巷子。

他在大门外时就发现屋里有些异样,屋顶上没有炊烟,快过年了,家家户户从入夜到上床睡觉这段时间都会一直生着火的。而且这门也锁得有些奇怪,并不是从里面锁得,锁头留在外面。难道……

“苏姑娘!苏姑娘在家吗?”皇甫崇一边敲着门,一边大声喊。

半天也没人应,也没人来开门。

皇甫崇大急,挥掌一劈,锁头乓的一声掉落在地。他冲进屋里,堂屋里没生火,苏思曼也不见人影。

“苏姑娘!苏姑娘!!”

他瞧见桌上放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还有一些干粮。发现这些东西,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犹豫了片刻,皇甫崇走到了苏思曼房间前,举手叩了叩门,“苏姑娘,在里面吗?”

还是没人答他,他再顾不得礼节,稍一用力,推开了门。

只见床中央凸起了一个大大的鼓包,皇甫崇还是有些不放心,轻轻掀开被子,就瞧见苏思曼像个陀螺一样缩在被子里。

“苏姑娘,醒醒!”他扭过脸避嫌地不看她,放下了被子,隔着被子摇了摇她肩膀。

“谁……”苏思曼声若蚊吟,被子下蜷作一团的身子微微动了动。

“是我,皇甫崇。”

苏思曼又动了动,终于缓缓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一张脸红通通的,眼睛亮得吓人,泪光盈盈的。

“怎么了?”皇甫崇瞧出她脸色不对,赶紧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好烫!他皱眉,“苏姑娘,不过三日未见,你怎么就病了?”

“是我不好,让皇甫公子操心了。”苏思曼眼泪吧擦地道,一面伸手抹着泪花儿。

“别这么说,这几日是我没照顾好你。”

“不怪你,是我不好,我不该硬求着你收我做徒弟,让你为难。我都已经想好了,学武的事,我也不指望了,我这副身子骨,去学武,那简直是个笑话。既然皇甫公子说卿染已经被人救走了,那我也就放心了。明天我就离开这儿,动身去江南。”

“苏姑娘,咳,你千万不要那么说,此番都是我不对,让你受了苦。”皇甫崇连连叹气,满脸关切,“你病了几日了?”

“我没病……”苏思曼有气无力地道。

“姑娘家就别逞强了,病了就是病了,要治,硬撑着怎么行?”皇甫崇嘴里责备着,面上却是惭愧和担心。

“不了,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我知道皇甫公子最近一直很忙,而且帮过我那么多,其实我心里很感激你,也一直想报答你。”苏思曼吸吸鼻子,抽抽噎噎继续道,“可惜,我就要向你告别了,希望你别怪我,也不要认为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人……日后若是还有缘再见,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苏姑娘,不要再说了!”皇甫崇苦恼地纠结着面孔,眉头紧拧着,内心里似乎在做激烈的斗争,过了好一会才道,“我教你,我教你。别再提明天要走的事了,只是,我有个要求,你别喊我师父。”

苏思曼使劲抹了两把眼泪,傻眼地抬起头瞪着他,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他……他答应了?

“你答应了?”苏思曼想确认一下。

皇甫崇这会儿仿佛心里落下块大石头似的,释然地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你终于肯收我做徒弟了?!”苏思曼激动地一蹦就从**蹦了起来。

皇甫崇吃惊地瞧着突然间精神抖擞的苏思曼:“你怎么……”

“都装的啦!”苏思曼哈屁地笑,眼泪珠子却仍是一串串掉下来,一面撒丫子往厨房跑,“哎呦,不行了,那个辣椒水太辣了,我眼睛痛,脸也疼,师父,你等一下啊,我去洗把脸。哎呦……妈哟,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