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思曼很快就进一步领略到了武林中人的不拘小节。
那俩师徒一个教武功一个学武功,忙得不亦乐乎,连吃饭这桩子事似乎也没放在心上了。这眼瞅着天色都要全黑下来了,他们还没收住架势的意思。而此时的苏思曼肚子又开始唱反调,实在没法子,她决定还是自力更生的好。
在厨房捣鼓了好一阵,满屋子都是烟雾,但是火还是烧不旺。
外头的高云庆闻着鼻中熏人的烟味,扭头一瞧,可了不得,只见屋顶上烟雾缭绕,敢情家里起火了么?飞快奔进屋里,也被呛得咳嗽了好一阵。他捂着嘴冲苏思曼直摆手:“苏姑娘,快出来吧,我来,我来,你赶紧出来……咳咳……”
此时的苏思曼已经被烟雾熏得眼泪汪汪,一手捂着嘴,一手孜孜不倦地摇着手里那把大蒲扇,滚滚浓烟正从灶门口源源不断涌出来。
听到高云庆的声音,苏思曼顿了顿,终于停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眼睛早被熏得跟兔子眼似的红通通。别扭尴尬地站着,手脚简直不知该往哪里放,今天出糗可出得真够多,唉!
还好高云庆并没有发火或者笑话她的意思,只温和地笑笑,从她手里接了蒲扇,霭声道:“被熏着了吧?好好到外头透透气吧,我最开始的时候也同你一样,什么都不会,慢慢学就好了,又不难的。也赖我思虑不周,一时忘了时辰,让苏姑娘受委屈真是过意不去。”
他这么一客气,苏思曼倒更不好意思了,就在这时,丁小强也进了厨房,将厨房的门窗都打开,烟雾很快就散去。
几人很快就有了分工,丁小强做饭,苏思曼打下手,高云庆去买菜。
在高云庆家的日子过得很快,不觉几日就过去了。苏思曼没事就下厨练手,生火之类的小事已经难不倒她,或者有时候就看着两师徒练武。
这几日并没有官兵来搜查,小巷里平静无波,跟平常并没什么区别。大约真是因为这一片太破落,连官府都将这一片遗忘了。
自那日一别,皇甫崇也好些日子没来,卿染的消息一星半点也没有,苏思曼只觉再这样无所事事地过下去她是要憋疯了。丁小强似乎早将这些事忘干净了,天天一门心思就扑在学武上,根本腾不出心思来想别的。再说他也还小,即便替卿染操心,连苏思曼都只能干等皇甫崇的消息,他就更不能有所作为了。越是过得安逸,苏思曼心里就越不踏实。依着她的性子,她早就想出去亲自探探消息,而不是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可是这几日她也想了许多,知道直接跑出去很危险。如今她是屏宴城——可能还不止是屏宴城,可能是全国通缉的犯人,四处都贴着她的画像,稍一不留意可能就会被抓进大牢。
盗金一案震惊举国,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加上那四个突厥人也稀里糊涂被卷了进来,苏思曼想到之前在宫中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有些不寒而栗。一旦自己被捉拿住,后果不堪设想。
她只隐隐约约感觉到盗金一案背后定有玄机,能熟知运输供金供银渠道路径,这就说明操作之人肯定大有来头,绝不可能是普通老百姓,而极有可能是朝廷官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取金银而丝毫不被发觉,这说明偷盗之人本领极高,而且是团队作案,因为遭窃金银数目巨大,一两人根本弄不走。据说当时护送贡品的官兵全部被杀,一个活口也不剩,可见盗贼心狠手辣非同小可,这也让这桩无头案更加扑朔迷离。苏思曼还有种直觉,盗贼能轻而易举得手,并在得手之前丝毫不引起注意,背后一定有庞大的集团势力支持,而这个集团里可能不单单有地方官员,中央一定也有能人。
——以上为读过许多推理小说的某苏小姐多日思考得出的推论。虽然某人经常推论错误,可有时候的分析还是有理有据的,偶尔也会有可信度较高的时候。
令苏思曼颇为不忿的是,此地州官也太扯了,就算没人瞧见盗贼的模样,可也不能凭一锭金子就张冠李戴地将无辜小老百姓牵扯到这桩大案里啊!将自己这样的“弱女子”当作贼匪,尤其是将丁小强这个小屁孩也列入了通缉犯的行列,这不是扯淡么?敢情那姓黄的州官也不是什么好货,哪怕明知道通缉的这几个人不是真正的盗贼,也不可能还他们清白之身。你想啊,他小小一个州官若是能破了这桩大案,那可就是前程似锦,可以平步青云了。他能放弃这个大好的升官几乎么?铁定是不可能的。
苏思曼如今对自己还有小强的处境十分清楚,一出去极可能被抓。而一旦被抓进大牢,自然是不会有好果子吃。她对梁国的刑律还不是很清楚,不知道一旦入狱,是直接被屈打成招然后押赴刑场,还是会层层上送,一直送到大理寺审查。虽然从一般性的角度来看,震惊全国的大案,送入大理寺的可能性比较大,可在这个奇葩的世界,她还真没把握,许多事情不能用现代的目光看待。不过,即便是会送到京师,只怕她也捱不起层层折磨,没到京师就得挂。这可不是她自己吓唬自己,以前看电视,古代的刑法之残酷多少可窥探一二,加上上回亲眼所见碧玺被折磨得几个月下不了床,对苏思曼的冲击颇大。如今她被安了那样的重罪,若是入狱,可想而知后果。
所以她即便再怎么想出去打探卿染的情况,也只能在高云庆家中干耗着,坐等消息。唉,原来当泥菩萨的滋味是如此难捱啊。外头的世界对于被莫须有罪名笼罩的她来说,着实太恐怖了些。苏思曼觉得自己眼下就跟二战时处于法西斯党卫军严密控制下的德国一样,不得不处处小心,稍有不慎就只能等着咔嚓一声,魂归西去。
也不知道赫哲伽几兄弟去哪里了,有没有被官兵抓到?
这大抵应该叫做一锭金子引发的血案了……唉,真特么衰啊,出宫了依然霉运重重,合该她天生就倒霉么?还要连累无辜的人呵……
真怨念啊……
虽然苏思曼尽量不表现出焦灼异样,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盯着火盆发呆。有心事的时候,想装若无其事的样子都难。高云庆看在眼里,倒也不多问。因为,即便不问,他去买菜时在街上看到那些画像,心里也已经明白。既然皇甫崇将他们两个托付给他照顾,他能照顾到的,自然会照顾。这时节有些事不便挑明了讲,只能暗中帮忙。
高云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照旧每日尽心教授丁小强武艺,该干什么就该什么。晚上的时候却也会飞檐走壁翻-墙掠地同皇甫崇碰头。他外号“云中客”,轻功十分了得,莫说夜探州府官邸和监狱,就算是夜闯皇宫也绰绰有余,不会惊动任何人。
再过几日可就是年关了。
新近又普降瑞雪,苏思曼坐在小屋子里就隐隐能听到小巷中孩童打雪仗的嬉笑声。
这些日她学会的东西可不少,丁小强不单教会了她生火,还教会了她穿针引线缝补衣服。
这会子她就坐在火盆边给高云庆和丁小强补衣服,高云庆那件破了个洞的衣服昨晚上才烘干的,她从袍袖处剪了一小块同色的布料补上,贴了几个针脚就搞定了,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个补丁呢。小强那件衣服并不怎么旧,也蛮厚实的,脖颈处还有毛领,正是伽赫哲送他的那件,除了大得不像样之外,这件衣服其实挺上档次的。苏思曼现在做的就是将衣服改小些。
本来小强会有过年的新衣服穿的,唉,要不是她一时赌气,逞一时之快,也不会有今日的麻烦……咳,这个……真是说不清……
苏思曼使劲晃晃脑袋,继续沿着木炭画出的黑色直线剪布料,布料很厚,她剪得有些吃力,手背上青筋都跳了出来。剪出了小衣服的形状,苏思曼取了根粗一点的针,穿好了线,又将顶针戴在中指上,开始缝合。
这日一早,高云庆就将丁小强叫了起来,给他戴了顶毛茸茸的帽子,又将他一张小脸抹得黑不溜秋,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带他出去逛街了。说是去置办些年货,顺带也给最近一直操劳持重的苏姑娘买些礼物。所以家里就苏思曼一个人。
她缝得那样专心,一针一线都十分用心。她觉得有些亏欠小强,所以想要尽力弥补。她想赶在高云庆和丁小强回来之前把这些都做好,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惊喜。小强的衣服尺寸她之前就偷偷量过的,这件衣服改小了之后,他穿着一定很好看。
这样想着,苏思曼忍不住笑意涌上眉梢。时间慢慢流过,缝完最后一针,她将衣服举起来仔细看了看,前后细细打量一番,觉得很满意,终于露出个欣喜的笑容。左看右看了好一阵,才将衣服放在装针线的簸箩里。这时她终于抬头看向窗户,想看看天色光景。
就那么一抬头,却看到了立在窗外的皇甫崇。
这日傍晚,好些日没露面的皇甫崇出现了,他似乎看了她好久了,眸色温暖,黑得不见底的一双眼静若秋池,一层层暖意蕴涌。接触到她的目光时,他稍稍避闪似的微微低了低头。苏思曼颇感意外,赶紧站起身招呼他进来。
破例地,他今天没穿白袍子,而着了身皂青色的锦袍,外罩黑色镶斜纹的大氅。玉树临风的翩翩丰姿未受丝毫影响,更增添了一分稳重严谨。
“皇甫公子,你来多久了?”苏思曼打量着他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头问道。
“片刻功夫吧。”皇甫崇摸摸鼻子回答。
“怎么不直接从门口进来呢,害得我都一直没发觉。让你受冷了。”
“看你那样认真,我是怕打搅到你。从门口进去的话,怕影响光线呢。这大冷的天,你还做针线活,这才是真正受苦呢。”皇甫崇温文一笑,接着道,“怎么好像就你一个人?”
“是啊,他们今天出去了,说是办些年货。”
“哦。”他目光落在搁在簸箩里的小衣服,眼里浓浓的都是笑意,“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
苏思曼忸怩起来,飞快跑过去将簸箩藏在身后,低头讷讷道:“做的不好,让皇甫公子笑话了……”
皇甫崇脸上的笑意越发漾开来,眉眼里也全是笑。
这可叫苏思曼囧死了,忸怩了好一会才恢复正常脸色,干咳了一声,正色问:“皇甫公子,我拜托的事,可有消息么?”
皇甫崇点点头,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