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两个山贼屁滚尿流地爬山上去了,四个突厥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真脓包!”伽赫哲笑得胡子茬儿一颠一颠地,发了句评论,引得其余那哥仨又是一阵哄笑。
“小姐……”卿染怯怯地拉了拉苏思曼衣袖,眼里有些催促的意思,似乎觉得在此地停留不妥当。
苏思曼知道她大约是有些怕,不过看刚刚那俩山贼的熊包样,再看看周遭这萧条的环境,她猜测里头的头领估计也没什么能耐。看四个突厥人的样子,似乎没有马上动身赶路的打算呐,正好可以瞧瞧热闹,很合苏思曼爱凑热闹的性子,顺带也可以看看突厥人身手咋样是不是,嘿嘿。当然,这小九九可不能叫卿染瞧出来。
“别怕,咱们这儿有高手,”苏思曼向赫哲伽那哥四努了努嘴,安抚地拍了拍卿染的手臂,“先看看情况再说。”
“……”卿染无奈地点点头。
主仆两个刚刚互动完,就听到小树林里传来悉悉哗哗的响动,步履声杂乱无章。不多时,开道的小喽啰呼啦啦参差不齐地分两列而立,手里有操镰刀的,有的手握包青皮大木棍——一看就是直接从树林子里就地取材的,唔,更离谱的还有抓着菜刀上场的。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好些个麻黑罩袍里头的白棉絮都堂而皇之大大方方呈现在人眼前。看样子这条道儿果然比较萧条啊,这帮山贼打劫的营生做得甚是困难。
苏思曼冷眼一瞧,当先那两个拿短刀的不正是刚刚打过照面的么?瞧他们瑟瑟缩缩打量着四个突厥人的小眼睛,又是惊奇又是怪异,忍不住又想笑,估摸着是从没见过色目人呢。那两人注意到苏思曼偷乐的表情,冲她狠狠瞪了一眼。
“呔!来者何人?”一匹枣红马小旋风一般冲下来,越过站得稀稀拉拉的小喽啰,马背上的人一举手里的大刀喝道。
闻得这一声儿,几人都将目光聚集到马背上那人,却见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头发乱蓬蓬的,小脸也黑乎乎的,唯有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很有神采,透着股子灵气,一身乞丐服稀烂巴烂的。他手里那口大刀看起来分量不轻,刀身浑黑,刀刃白得亮眼,丝毫不逊色于地上的白雪。
还没等苏思曼这边的人回答,先前瞪苏思曼的汉子跳出来,蹦到小孩马前,伸手向苏思曼等人一指:“当家的,就是这几个人撒野!”
苏思曼吃惊不小,又有些想笑,难怪这无本的买卖被他们做到了这般落魄的田地,当家的竟然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屁孩,不萧条就怪了。
“我们是过路的人,无心冒犯贵寨。”赫尔扎抱了抱拳。那哥四个估计他在中原呆的时间久些,绿林道上的一些事多少了解些。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小孩缓缓压平大刀,孩子气的脸上满是严肃,颇有些睥睨气势地刀指六人,“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小爷决计不与你们为难!”
这时候大胡子伽赫哲终于嚼出味来了,铜铃眼一瞪:“小娃娃,你才多大,就干这买卖?老子当年可是干这行起家的,敢在你祖师爷爷面前打劫,你胆子不小啊!”他摸摸胡子,暗暗纳罕,中原人果然文绉绉的,连打劫还要念几句诗,嗯,不错……
话音还没落,就听嗤啦啦——之声不绝于耳,树枝上的积雪都被震落了,好些个山贼都捂住了耳朵。
“少占小爷便宜!看刀!”小孩双眼皮一翻,满脸厌恶,恨恨地磨着牙,舞着那口大刀,一夹马腹就向伽赫哲冲来。
赫哲伽摸着胡子,不紧不慢从腰里摸出他那口斩金弯刀抵御,就听“当”的一声脆响,隐隐有火星迸出,两口刀碰在了一起。小孩手一抖,虎口发热,坐下的马打了个趔趄,吃惊地盯着眼前岿然不动的大个子,赫哲伽正嘿嘿地对他笑呢。小孩大怒,举刀又向赫哲伽劈来,赫哲伽毫不在意,躲也没躲,等刀锋快劈到脑门上了才挥着他那口弯刀一勾,上翘的刀背正勾在小孩那口刀的把手上,加上那一劈的力道有些猛,小孩被那么一带,还没来得及撒手,自己就跟着那股惯性脱离马背向前直直扑来。
“哎呦——”小孩哇哇大叫,撒手扔了手里的刀。他身后那些小喽啰看着当家的要摔地上去了,急得直跺脚,要赶上前救场已经来不及。苏思曼觉得那小孩其实挺可爱的,不禁替他捏了把汗,这一跤摔下去指不定能将他那两颗白白的大门牙磕没了,因为正好他同伽赫哲打架的地方雪不多,而且有许多乱石。
就在大家都觉得小孩要当倒栽葱的时候,伽赫哲长臂如猿一捞,薅住了小孩的后领子,安安稳稳将他放到了地上。小孩还有些惊魂甫定,半晌说不出话来。
回了魂儿的小孩低头抱拳道:“多谢大侠!”
“嘿嘿,没事。小娃娃力气不小啊,不错,不错!”伽赫哲上前将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肩膀。
小孩肩膀差点没被他拍散架了,跌了一跤又爬起来,仰着一张脏脏的小脸,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从伽赫哲和旁边那五人身上溜了一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几位英雄请到敝寨一叙。”
“好!”伽赫哲粗犷地答应了一声,又伸手要拍小孩,被小孩不动声色灵巧地避开了。
“来人,帮几位英雄拿行李牵马——牵驴……”
小孩吩咐了一声,立时好几个山贼上来帮忙,给苏思曼牵驴的就是报出王八山名头的那个。
此时天色已晚,正好可以到山贼窝歇个脚,真不懒。苏思曼心里挺乐。
寨子上的惨淡情形其实苏思曼多少猜到了——从山贼们的穿着判断出来的,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寨子实在太破烂了,只比昨天他们歇息的破庙好那么一点点。所谓的那一点点就是屋顶子上好歹还盖着芦苇啊草啊神马的,不至于从顶子上漏风进来。墙壁是用木板一块块拼凑的不成版面,苏思曼估摸着到了晚上,无孔不入的冷风肯定会钻板逢钻得很哈屁。这地方夏季一准是避暑的好地方,通风嘛。
“小孩,你们这儿怎么这么那个……”苏思曼找了条残废了一条腿的椅子坐下,眼睛扫视了一下空空的四处漏风的大厅,很婉约地开始咨询。
“我有名字。”小孩没好气地白了苏思曼一眼,又殷勤地将伽赫哲让到对着门的上座坐下。
唔,那可是山贼的第一把交椅啊。不过苏思曼可一点也不羡慕,搁那风口子上,让她坐她还不乐意呢。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苏思曼笑眯眯问道,和颜悦色地。
“丁小强。”小孩又翻了个白眼。
“小强啊,你们这儿怎么这么那个啊?”苏思曼又将话题扯了回来,语气依然很婉约,用词也依然很委婉,目光依然很柔和地环顾着四周。
丁小强连续翻了三个白眼,心里气哼哼地在想,这女人问题可真多,要不是看在她是大侠的同伴的份上,他非痛扁她一顿不可。在这寨子里,话痨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小娃娃,啥时候开饭啊?饿死了。”正说着这话,伽赫哲发出一阵不雅的声音,呃,放了一股声震云霄的响气,不带污染局部空气那种——就算污染了也没啥,屋里空气流通好嘛。伽赫哲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嘿嘿而笑。
“大侠,我马上吩咐下去。”丁小强十分恭敬,又郑重地抱了抱拳才出去。
苏思曼瞧着从自己眼前大摇大摆走过的丁小强,一想到他小小年纪老装成熟,还有他那堪比鸟巢的个性发型,她就忍不住想笑。这小孩太有意思了。
不多时就开饭了,大厅里点了许多火把,像样的桌子也没有一张,是卸了好几块门板拼成的。吃的东西相较这四壁空空的环境自然算得上是非常非常丰盛了,有好多白面馒头,烹了好几海碗野兔肉野鸡肉竹老鼠肉野山羊肉,还现宰了一头野猪。
围着“桌子”站着的那些大小贼还有妇女小孩一个个看着满桌的菜都忍不住咽口水,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菜似的。
看菜快上齐了,丁小强很有领导范儿地摆了摆手:“大家都坐吧,今儿吃个团圆饭,大家放开了吃,别顾忌什么。”
得了当家的令,一众山贼迫不及待地开动了,光是看他们吃东西那都令人食欲大开。这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山贼,倒像是——一群难民。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伙人还真不是什么山贼,而是离这里一百里外的富贵村的村民。小孩的爷爷是富贵村的村长,今年秋天的时候来了一伙恶人强行将他们全部赶跑了,还发了狠话,要是他们敢回村里去,就将他们全部杀死。村民中的大部分都远离了此地,去外地投奔亲戚了,外地没亲戚的便没走,留了下来,同村长爷孙在一块。
因被那伙恶人搜身搜得严,他们被赶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出来,度日艰难,最后不得已落草为寇。可这条路走的人不多,抢-劫的机会不多。前些日子村长因为生病没钱医治驾鹤西去了,众人便自动将丁小强看做了当家人。可丁小强才十一岁,哪里懂什么,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什么好营生可做,日子是越过越艰难。
饭桌上的气氛渐渐从热烈变得冷清了不少,村民们个个唉声叹气。
“强子,今晚上是不是将仓库里的东西全部都做完了啊?”一个老者睁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看着伽赫哲坐的上位问道。
“嗯,李爷爷。我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了,这不毛之地实在不适合居住,再这样继续下去,咱们迟早得饿死。咱们也不适合干打劫的营生,幸好今天碰上的是这几位英雄,不然咱们的小命都可能保不住。我思来想去,觉得大家还是散了的好,各自去寻个好出路。我这里还有些银子,给大家分了,明天咱们就散了吧。今天是团圆饭,大家多吃点,馒头还多的是,干粮也备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动身下山。”
“唉……”村民都叹着气点头,大约也确实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些过不下去。
经过一夜忙活,丁小强办事干脆麻利,将能瓜分的统统瓜分掉,分配还蛮合理,一众村民都挺信服。
晚间烤火的时候,苏思曼忍不住问道:“小强,都散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不能跟你们在一起?”丁小强眼巴巴地看了看伽赫哲。
“跟我们一起?我们是要到江南去,很远的。”
“反正我也没地方去,我还没去过江南呢,挺想去的。”丁小强这会儿有些热烈地看了看苏思曼,很快又将目光移到了伽赫哲身上。
“好啊。嘿嘿。”伽赫哲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记得带上你那匹马,那马我看着不错。”
“太好了!”丁小强雀跃地跳起来,这会儿总算是显露了些小孩子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