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背后的捉刀者(1 / 1)

仲晔离在窗外立了良久,听到屋内苏思曼的呼吸声慢慢均匀了,确定她已入睡后,裹了裹身上玄色的袍子,轻轻一跃,上了屋顶。

只点了一支蜡烛的室内光线有些暗,夜已深,穿了一身纯白中衣斜倚在榻上的男子却还手里卷着本书,似乎在看,又似乎没在看,慵懒的姿势十分闲适。

留意到外头极细微的动静,男子低低道了声“进来”,仲晔离越窗而入。

“做得怎样了?”男子眼皮都不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回殿下,那说口戏的戏子在下已打发了。”仲晔离低声回禀。

“嗯,做得不错。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之前教的那些吧?”

“说得一字不差,语气也足以以假乱真。若不是知晓内情,我都要信以为真了。”

“呵呵,”男子得意地笑了笑,“不枉本王一番苦心。不过此事也算不得假,想来皇后同梁少钧便也是会如此这般谋划的,咱们不过先给她预演了一遍罢了。对了,你尽早告诉夏守义,叫他递折子出兵助楚国平叛内乱。另外,通知芒丈山还有其他几个起事的头领加紧攻势。呃,差点忘了,她听了之后都信了么?”

“起初深信不疑,可看后来的情形,似乎起了疑心。”

“那可不成,一定要她相信才行。”

静默了半晌,室内只有燃烛细微的劈啪声。

“殿下,非要如此么?”

斜倚在榻上的男子微微正了正身子,明灭的火光里笑得慵懒迷人,影影绰绰地不真实:“是啊,太子之位本王是一定要夺到手的,只是若要明着来,咱们暂时还斗不过皇后那个老女人。直接从梁少钧身上下功夫要容易得多,可又不能直接杀了他。只要断了他的药引子,他就活不长了。”

“这个简单啊,直接将她弄出宫就好了,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仲晔离有些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难道就瞧不出来那蠢丫头喜欢上梁少钧了么?即便知道自己被娶过来只是充当梁少钧的药引子,她也心甘情愿了。咱们只有让她彻底断了对梁少钧的念头,到时候她才会义无反顾离开他,再也不肯回他身边,如此,梁少钧断了她那一味药引,必死无疑,想这才是本王要的结果。”男子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你办事不力,若是尚在楚国时便将她处子之身破了,哪里还需如今这般曲折。”

仲晔离原本握着的手松开了,低下了头:“是,这事确然是我做得不好,可,我是怎样一个人,我的心意,殿下难道一点都……”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得沉到了地底下,“甚至,为了做成这件事,晔离亲自去办,那一次险些栽在她手里,闹得个终身残废……”

“着实是委屈你了。”男子柔声道,抬头看着仲晔离,墨黑的眸子冷静幽沉,隐隐藏着阴戾,招了招手,“到我这里来。”

仲晔离闻言猛抬起头看着男子英俊柔和的面容,满脸难以置信,又有些受宠若惊,身子却不由自主小心翼翼挪过去,在距离男子四五寸远的地方停住了步子,驯服地缓缓蹲下身,抬起脸微微做仰视状瞧着懒懒散散倚在软榻上的男子。

“我真是瞧不厌这张脸啊。”男子似感叹一般低喃,修长白皙的手指隔着淡薄的一层空气描摹着那副面容的轮廓,面上神色涣然欣喜,颇为古怪,引得仲晔离心尖儿一阵发颤,“往后若是得空,便常到宫里来吧,我每次瞧着你,就好像瞧着了我自己,欢喜得紧。”男子白玉般的指尖轻轻碰触着仲晔离轮廓分明的面颊,凝神地注视着眼前的俊颜,目光里的阴鸷渐渐散去,温柔起来。

那泛着慵懒的极富磁性的声音听在耳里分外摄人心魄,仲晔离心下一恍惚,白净的面容已是绯红,眼睛亮如星辰。微微点头,低敛了眉眼,满心喜悦地答了一声“好”,乖顺地将头轻轻靠在男子膝上,满足地闭上了眼。

时光静好,烛火冉丽,这一刻,仲晔离觉得自己十分圆满了,再无他求。

“殿下,殿下……”仲晔离喃喃地念着,梦呓一般。

“怎么了?”男子语势淡然,不暖不凉地随口问道。

“我……我做错了一件事。”仲晔离有些心虚。

“怎么了?”男子微微蹙眉。

“我将公主带出了宫,还答应帮她将她皇兄救出来……”

男子眉峰一挑,顿时正起了身子,一双懒懒垂在塌沿的长腿落到了地上,仲晔离被一吓,惊慌地抬头,惶恐地看着乍然变色的男子。

“你好糊涂!将她送回去!”低哑的声音透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殿下……”仲晔离面色煞白,有些委屈,有些倔强,可一对上男子锐利的目光,立时又垂下了头。

静默了片刻,室内气氛有些紧张怪异。

“好了,既然已经做了,本王也不好再追究,这半夜三更地要送她回去也着实有些不便,你自己就看着办吧。只是,如此一来,楚文渊怕是必死无疑了。”

“为何?”仲晔离面上又白了一成,声音不自觉有些发颤。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不是愚蠢之人,这还用本王点破么?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你为了帮她打乱了原定的计划,少不得要补救一番,这原也是情理中的事,你不会想不明白吧。”男子冷冷立起身,手里的书卷啪地被扔到了地上,卷起的书页嗤嗤自动翻了几页终于停了声息。

“争夺皇位之事,原也同她没有干系,我这几番设局坑害她,心头终究有些不忍。”仲晔离叹了口气。

“难得你还这样有良心,只是,你这良心怕是用错了地方。”男子低低地嗤笑了一声,似乎很不屑,“历朝历代争夺皇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一旦心慈手软,必败无疑。她是没什么错,只不过是运道不太好。要怪只能怪张氏那个奸后探听出了她身中嗜血蛊的毒,废了那许多周章,甚至不惜同突厥交兵,将她娶到梁国来。若是那时候便得手坏掉了张氏的如意算盘,何至于有今日这诸多的麻烦!”

仲晔离默然,紧攥着双手,半晌,道一声“我知道了”,越窗而出,身影飞快消失在黑夜中。

翌日,下朝后。

梁少钧快步走下台阶,心内有些焦急。一大早就有在储香阁当值的侍卫来报,昨夜皇后派人将太子妃接走了,至今未归。

他走得急,有人不近不远地跟在身后也没留意。

“太子殿下!”

听到有人招呼,梁少钧定住身形,停留下来等着,以音辨人,他已知是谁。

“夏将军。”

夏守义加紧步伐,跟上前来。

“太子殿下何事如此匆忙?”夏守义看他满面倦容,神色微有焦急,便出言相询。

“去嘉恒殿有些事。”梁少钧淡然,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镇定,“夏将军这又是要去哪里?”

“也是去嘉恒殿有些事要同皇后娘娘相商。”夏守义常年经受风吹日晒的紫黑脸膛似有隐忧。

“那你我正好同去。”梁少钧微笑道。

“正好。”

两人到了嘉恒殿,皇后正准备去御花园走走,合该来得巧,晚一步便遇不上了。

夏守义是个直人,加上心中装着事,行了君臣之礼后也不多啰嗦,请皇后屏退了左右,便抱拳道:“末将听闻近来楚国频频发生动乱,江山岌岌可危,我大梁此时若不趁机吞并楚国更待何时。今日早朝时末将已上书,请朝廷答允楚国太子的请求,发兵前往楚国。以助楚国平叛内乱为名,一举将楚国灭了。末将不才,愿亲自带兵,灭楚指日可待。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还望皇后娘娘把握时机!”

“夏将军,难得你心怀社稷宏图。本宫倒是意外得很,你今日怎会上了这样一道折子,这可与你平素的主张大不相同啊。你不是一向反对用兵么,说是军士们经年累月在外作战,需要调整休养。怎的,突然通达了么?”

被皇后一挖苦,夏守义一张脸愈加红得发黑,只默默抱拳而立,并不作声。

“好了,本宫已经知晓了你的主张,下去吧。”皇后的好心情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只对夏守义摆了摆手。

“末将告退。”

夏守义走后,皇后和蔼地瞧着梁少钧,弯腰亲自斟了杯茶递给梁少钧,含笑地温和问道:“钧儿还有什么事么?”

“敢问母后将她藏到哪儿去了?”梁少钧冷冷发问,并不伸手接那茶盏。

“藏?”皇后声音蓦地提高了几分,语音中含了几分嘲讽,递着茶盏的手僵住,手腕一转,递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大口,不禁冷笑起来,“混账东西,你就是这样同你母后说话的么?”

梁少钧不言,倨傲地站着,毫不畏惧地同皇后对视着,颀长单薄的身躯宛如一株笔挺的树。

“本宫便是要寻个常人找不着的地方将她关起来,给她些小小的惩罚。这后宫里鸡毛蒜皮的事,你这个太子便少操些心罢。”皇后拂袖,一杯茶已尽数喝干,茶盏砰然落在桌上。

梁少钧冷然道:“悉听尊便。”

皇后看着那道孑然离去的身影,抓着茶盏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啪”地一声被摔得粉碎。

这一日傍晚,梁少钧一身轻装,低调离宫,去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