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注定的炮灰(1 / 1)

“你骗人!我不信!满口胡言!我不信!”苏思曼猛地站起来,因动作过猛,膝盖窝生疼,可她没在意,死死攥着冯绾绾前襟,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涌动的疯狂令人恐惧。

“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难道心里一点数也没用么?我为什么要骗你?”冯绾绾毫无恐惧,笔直地注视着苏思曼,惨淡的面容夹带着无尽的嘲弄,耷拉下来的嘴角噙着一抹怜悯。

苏思曼看着冯绾绾面上凄哀怜悯的神色,涌到头顶的那股热血开始冷却下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她松开手,恢复理智地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么?你暗地里给我使了多少绊子,我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赐。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编出这些话来打击我,冯绾绾,真亏你想得出这样歹毒卑劣又龌龊的法子来挑拨离间我对太子殿下的感情,我明确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不会得逞的。像你这样一个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我疯了才会信你。”

“没错,我从前是讨厌过你,也算计过你,可我从来没想过要置你于死地,从来没有!”冯绾绾凛然正视着苏思曼,眸子里的怜悯渐渐散去,复又聚成了嘲弄,“你不信我无所谓,你可以问五殿下和十一殿下,若是你还不信,我也可以叫那养蛇的妇人来见你,叫她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没想到你竟比从前更蠢了,等太子的病一好,你这个太子妃就等着被废吧。另外我再好心告诉你一个消息,皇后已经开始重新在物色太子妃人选,太子的病怕是就要好了,到时候你就等着被废,另外再搭上楚国做你的陪葬。”冯绾绾冷冷瞧着苏思曼,眼睛眯缝着,突然凑近,笑嘻嘻道,“我今晚就叫五殿下来见你,省得你消息递不出去心里着急。对了,记得用膳,我今日特意挑了许多姐姐素日里爱吃的,放心,菜里没毒,呵呵——”

冯绾绾抽袖离去,那一串银铃般脆婉的笑声纯真得仿佛发自不知世事的少女内心深处,却又暗藏着一股邪恶。

待她走后,苏思曼浑身发抖,冯绾绾最后那几句分明话里有话!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要递消息给梁少轩的?难道储香阁还有奸细?那会是谁?苏思曼无心思索,散架一般瘫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痛。

刚刚口口声声说不信,可心中所想,真是如此吗?不,不是的,在听到冯绾绾说她只是梁少钧的药引子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动摇了,嘴里何种言语,不过是为了麻痹自己,强迫自己镇定,不要在冯绾绾面前失了仪态。冯绾绾才刚走,她那强行被压制的情绪就被痛苦折磨得趋近崩溃了。

她从前一直想不明白梁少钧身世品貌样样出众,却偏偏娶了样样配不上他的自己,如今有了冯绾绾给出的这个理由,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脑子里乱了起来,一会儿是初到梁国时备受冷遇的情形,在她第一次蛊毒发作之后梁国宫廷给她的待遇突然提高,还马上就下来了成亲的旨意;一会儿是还是孩童模样的梁少钧苍白的略带厌恶神色的脸;一会儿又是他那日替她当了那一剑的情形……

苏思曼猛然想起了那日他说的那句话:“就当是还债了”,那时她只以为他是开玩笑,如今回过头想,才知道他说的,怕是心里话。她又想起来那日梁少恒突然对自己一改往日的不恭,还给她带了滋补药,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劲,却怎么也猜不到这一层!

心乱如麻!苏思曼几乎无法思考,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往日种种情形,清晰得如同昨日一般,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

还有,冯绾绾口中那个养蛇的妇人是不是就是自己上次见到的那个?那老妇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苏思曼都还记得,还会再见,当时自己那样不屑地听着,却不想……怕是另有渊源。若那老妇跟冯绾绾说的是同一个人,现今一想,老妇的话倒值得推敲,一定另有深意。可惜如今苏思曼脑子里已经成了一片浆糊,思绪飘忽,理智全无,难以遏制的狂躁已占据了她。

也不知梁少轩会不会来,更不知他到底知道什么,只能等他来了再求证了。

转头看到桌上那些摆放整齐的食盒,苏思曼想到冯绾绾最后那句话不禁气结,本欲下令卿染全部扔出去,转念一想,全部赏了下人。奴才们本来一个两个手里攥着馒头没精打采地啃,突然听卿染说太子妃赏了饭菜,个个喜笑颜开,争抢着一拥而上,一时院子里道谢声嬉笑声大作,十分热闹。不过热闹是他们的,跟他们的主子无关,苏思曼依然失魂落魄呆坐在房里。

夕阳已经沉下去,夜幕笼罩下来,无边的黑暗不久就要覆盖整个大地。

虽然早已到了掌灯时分,苏思曼却没叫人点灯,一个人独坐在暗影里,半个时辰了不曾换一个姿势。

梁少轩迟迟没来,苏思曼心头开始急躁,在黑暗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卿染悄悄在窗外的走廊上悬挂了两盏灯笼,橘黄的光透过窗户纸朦朦胧胧地照进来,房间里影影绰绰的。

半夜时分,一阵极细微的响动惊醒了枯坐的苏思曼,她循声一望,朦胧中一个黑影在窗外一晃,窗户忽然无声而诡异地自里向外打开了,苏思曼大惊,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警惕地站了起来,从抽屉里取了把剪刀握在手里,双手攥得死紧。

一道黑影闪进了寝宫,落地时简直像是脚不沾地,几近无声。

“谁?!”苏思曼低沉喝问。

“皇嫂,别怕,是我,梁少轩。”回答的声音也很低,很有磁性。

苏思曼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一直在等的梁少轩,想来他也是避嫌,特意找了这半夜三更人尽时才过来,身上穿了一袭皂色带暗纹的袍子,并不怎么显眼,隐蔽效果很不错。

“让皇嫂久等了,臣弟惭愧。”梁少轩欠了欠身。

“别说那样见外的话,你能来我已经喜出望外了。五殿下,是冯良娣跟你说的么?”

“是,她都跟我说了,我实在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回事,确然令人寒心失望。是我们梁家对你不起,你怨怪也是应当,可是我求皇嫂,千万不要怪皇兄,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梁少轩一脸不忍痛惜,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苏思曼脸色顿时刷白,颤抖着嘴唇,哑声道:“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好,”梁少轩叹了口气,黯然摇了摇头,“皇兄幼时即被人种下附蛆蛊的毒蛊,那是五毒世家鸢祭家族的独门奇毒妖蛊,除了鸢祭家族的人无人能解,不过十多年前鸢祭家族的人已被楚国皇帝下令尽数杀绝,所以世上再无人能解那蛊毒。不过李太医从苗疆的医典古籍中寻到一个缓解的法子,就是用中了同系蛊毒之人的血做药引,可以有效减轻蛊毒发作时的痛苦,抑制蛊毒蔓延。而皇嫂身上中的嗜血蛊之所以发作时痛楚万分,则是因为种在皇嫂血脉中的,乃是一只吞噬了万千毒虫的蛊王。用皇嫂的血做药引不仅仅能抑制蛊毒,甚至有望解除皇兄身上的蛊毒。皇嫂身中奇毒本已是不幸,却还被利用做了药引,我也很替皇嫂不忿,可……可皇兄毕竟是我的皇兄,我……我只能代他向你道歉。皇嫂,是我们梁家亏欠你……在这件事上皇嫂十分无辜,我看着于心不忍,却也帮不上什么忙。要帮皇嫂摆脱眼下受制于人的境况,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逃出宫去。皇嫂放心,于这件事上,我一定会尽绵薄之力,担保皇嫂安然无恙出宫去……”

“你别说了。我知道了。”苏思曼打断他,满面凄然,望向窗外那盏在风中摇曳的灯笼,眸色黯淡,一行清泪缓缓流下。明明心里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为何真正被证实的时候,却还是这样心痛呢。

她突然想起来很多事,想起雨夜里梁少钧紧紧揽着她,跟她说“别怕,我就在这里”;她想起他给她买的钗子,她还戴在头上,自从买下它,她就每天戴着,舍不得取下来;她想起他毫不犹豫替她挡了本该戳穿她胸口一个大窟窿的那一剑,他的苍白的好看的笑容……就算他欠她什么,他也还清了。

正如他所说的,那一剑,是还债的……

“我的血给他做药引,他也替我挡了一剑,他不再欠我什么,我们两不相欠。”苏思曼侧过脸庞,抬袖擦了擦眼泪,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场充满欺骗与不纯目的的婚姻的缘由,她本来就是个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梁少钧何尝又不是,只不过他这一方多了一重利用罢了。调节了一下情绪,苏思曼郑重地道:“五殿下,出宫这件事就不要提了。你今日告诉我的这些我便当从未听说,日后也勿再提起。若是五殿下当真想帮我,就请帮我改变如今的尴尬处境。”

梁少轩是个聪明人,当即问道:“皇嫂想要我做什么?”

“希望五殿下想想办法,让我参加父皇的寿宴。”

“这个请皇嫂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让皇嫂如愿。”

“那就请你多费心了。”

“皇嫂不必跟我客气,为皇嫂做多少事都是应当。皇嫂伤处未好,还是早些歇息,我便不叨扰了,先行告辞!”

“嗯。”苏思曼点点头。

这一天竟是这样漫长,漫长得好像一个世纪。躺倒在**的苏思曼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一回一样,比嗜血蛊毒发作时更痛,更绵长缠人,每一分的痛都刺进了骨子里。明明已经安慰过自己,两厢抵过了,谁也不欠谁。可这被人蒙蔽利用的滋味……

半夜三更里,她踉踉跄跄跑进酒窖里,将当初没喝完的喜酒统统搬了出来,在走廊里喝了一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