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年纪约莫不过十四岁,站在人群里就像一只小鸡仔似的,也是第一次上公堂,看审案子,她扭头看了看秦玉暖,秦玉暖只回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奴婢……奴婢听雪。”
“丫鬟听雪,你在秦三姑娘院子里作何差事?”严惩丙照例问道。
听雪道:“奴婢过往只是做洒扫烧水的粗活,今日才升了二等丫鬟,往后负责三姑娘房里的打扫。”
声音虽然在颤抖,可是回答却是有条不紊。
严惩丙点点头:“昨夜,秦三姑娘可是一直在院子里?”
听雪忽而抿紧了唇角,似乎在做十分艰难的挣扎,她一边望着秦玉暖,一边又看看秦云妆。
“听雪,你最好说实话,”秦云妆狠戾地瞪着听雪,“你知道的,若是你撒谎了,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还有,你的家人。”
听雪闻之一怔。
可秦云妆的话语已经不轻不重地落在周围几个衙差和秦玉暖的耳里。
“大姐姐,这里可是公堂,你公然威胁我的丫鬟,就不怕严大人责罚吗?”秦玉暖温婉一笑,可在秦云妆的眼里却是如此刺眼。
“大姑娘,”听雪忽而慢慢地转头看向秦云妆,眼里饱含了泪水,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道:“大姑娘,纵然你用银两收买奴婢,也用奴婢家人的性命威胁奴婢,可是奴婢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没有的事情就是没有,严大人,昨夜三姑娘一直在房间里,期间奴婢还去奉了两次茶水,看得清清楚楚。”
“你胡说什么?”秦云妆直起身子,指着听雪手里的银票,用一种见了鬼的口气道:“这是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了你银票了?你为何要诬陷我?”
“严大人,”听雪哽咽道,“奴婢只是一个月银一两的小丫鬟,这一百两银票,若不是大姑娘给我的,奴婢得要几辈子才凑得起呢?”
“你这只疯狗不要出来乱咬人,”秦云妆用膝盖跪行向前,朝着严惩丙哭喊道,“严大人,是这个丫鬟污蔑我,我从来没有给她银票,我身边的丫鬟都可以作证。”
“哦,大姐姐身边的丫鬟?”秦玉暖特意强调了“身边”二字,旁人心里都是暗暗思忖,这秦家大姑娘既然连自己妹妹身边的丫鬟都可以贿赂,她身边的丫鬟岂不是都是任她摆布,让说什么才敢说什么。
秦云妆的脑海里此时是一片混乱,她明明记得,听雪也是母亲连同听荷投放在秦玉暖院子的一颗钉子,所以听荷死在假山后面时,她并没有太慌张,因为还有一个听雪可以替她。
秦玉暖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千方百计除掉了一个,其实还有一个,可听雪,为何会突然倒戈,反过来害自己呢?
秦云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秦质:“父亲,父亲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秦玉暖,是她,是这个庶女,她让她身边的丫鬟故意诬陷我,不正是证明了她心里有鬼,想要反咬我一口吗?”
“大姐姐,”秦玉暖嫣然一笑,仿佛这跪在地上苦苦求饶的秦云妆与她没多大的干系,“方才喊了听雪出来作证的,可是你自己,怎么,又成了我构陷你了?”
上官仪忍不住也加入了这场唇枪舌战:“所以说,明明就是你秦云妆同时约了我哥哥和李氏出去,明明就是你居心叵测,若不是你,我哥哥也许就不会惨死在那荒郊野岭了。”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秦云妆喃喃自语,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却忽而朝着李萋萋一指,像是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可是杀死你哥哥的,还是她,是她李萋萋,就算是我约了他们出去,可是,不是我杀了他,不是我!”
公堂上一时嘈杂不堪,女人们一吵起架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严惩丙黑着脸连敲了好几下惊堂木才让几个女人安静下来。
“如今凶器还没找到,都不要在堂上放肆!”
话语刚落,公堂外就匆匆进来一个人,脚上沾满了泥,看似从外头办完事回来的衙差,从没人地方绕到了严惩丙的身旁,低语了几句,就见到严惩丙眉头紧皱,片刻,又舒缓下来。
“关于本案,本衙又找到了新的证据,”严惩丙低头分别示意了秦质和上官渊,“还请两位大人到内堂来商议。”
上官渊虽然不愿意,可是任何一个可以帮助他找到杀害儿子凶手的线索他都不会放过,而秦质,他用阴冷冷的目光飞快地扫了秦云妆一眼,那瞳仁里写尽了失望和冷意。
秦云妆知道,这件事之后,她再也不会是秦质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了,说不定,其实她的地位,早就从母亲离开秦家前往国安寺的时候就注定会一跌不振。
上官家、秦家、黎家已经被衙差有条不紊地安排到不同的地方暂时休息,听雪跟在秦玉暖的身边,眼神怯怯的,直到身边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才是对着秦玉暖噗通一跪,低着头,不说话。
其实,就算是听雪一个字不说,秦玉暖也早就猜到了。
秦玉暖慢悠悠地抬起头看着远处庭院里的一方水塘:“那一百两,明明是我给你让你去青楼把你妹妹赎出来的,你如今做了这个用处,不后悔?”听雪的小妹刚被卖进青楼,还没**,先做仆役丫鬟,一百两,还是赎得出来的。
“是奴婢先做错了,是奴婢跟错了人。”自己的妹妹,就是因为窦氏为了掌控她才会被卖进青楼的,她清楚得很,只是她不知道,素来行事果断的秦玉暖会不会相信她由始至终都未曾背叛过她,让她干那些害人丧德的事,她会良心不安的,更何况,她恨窦青娥,却感激秦玉暖一直宽和地待她。
“你不用和我道歉,”秦玉暖慢慢蹲下身子,与听雪齐平,“因为你从来没有害过我,我知道,”就在听雪略显诧异的时候,秦玉暖继续道,“打你和听荷进我院子开始,我就知道,你们是一路人,不过幸好,你最后选择了和她分道扬镳,不然,你以为,我还会留你在我身边吗?”
听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木然地抬起头,秦玉暖那犹如深井般的眸子黑黝黝地似乎在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像是会吞噬人的黑洞,让人捉摸不透,看不到尽头。
“从一开始,你和听荷利用墙角小洞往外头传递的每一个消息,我都知道,”秦玉暖不再遮拦,她也不屑遮拦,“听荷倒是老实,把我院子里的每一个情况和细节都传出去了,或者说,把我希望告诉窦青娥的每个消息都传出去了,而你,每次都是写你未能进我的房间,所以情况不明,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谁帮过我,谁害过我,谁无心加害于我,我都很清楚。”
听雪看着秦玉暖有些发愣,她从未想过,原来眼前这个秦家三姑娘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心思缜密,料事如神。
“我本来想给你一百两银子,让你把你妹妹赎出来,然后让你们俩离开京城,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是现在你帮了我,就是得罪了窦家,天下之大,恐怕也没有你容身之处了。”秦玉暖幽幽地叹了口气。
“听雪不离开,听雪就一直跟在三姑娘左右。”
秦玉暖没有说话,只扶了听雪起来,轻轻一瞥,就发现竹林后头站了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只是静静地站着,眼睛瞅着这边,看到秦玉暖发现自己了也不躲避。
这人,是上官仪。
“行了,你去院子门口守着。”秦玉暖吩咐了听雪退下,就见到原本平静的上官仪露出一副嘲讽而凄凉的神态。
她一步一摇地走近,眼眶还泛着泪光,她是朝着秦玉暖而来的。
“人死不能复生。”秦玉暖保持了一个适当的拘礼,冷冷地说了这句话,也不知是安慰还是提醒。
上官仪猛地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泪珠,她和上官让一母同胞,上官让大她六岁,更是处处让着她,过去她总是嫌弃自己这个哥哥没本事,总喜欢淘一些昂贵又不实用的奢侈礼物送给她,可如今,连这些礼物都没有了,哥哥,是真的没了。
而今日的上官仪,却表现得十分坚强,仇恨的力量和想要复仇的渴望不仅让她出现在了审判命案的公堂上,还拿出那一份证据,那份她伪造得非常完美的证据。
“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呢。”上官仪倔强地扭过头,看着秦玉暖道。
秦玉暖冷冷地,没有回话。
上官仪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我知道就是秦云妆那个贱人,她从来没有安什么好心,前几天哥哥刚收到那小贱人的书信还高兴得不得了,哪里知道,秦云妆是安了这样的心思,居然安排一个有夫之妇和哥哥私会,哥哥眼界高得很,怎么会看上李氏,秦云妆这样,还不是为了报复我害了她的脸,而哥哥马上还要娶她妹妹做小的,她看不过,就使这样的腌臜手段,真是下贱无耻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