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半,是他们两个惧怕主子,”秦云妆只瞟了跪在地上的柳姨娘一眼,“或者,是两位姨娘威胁他们,他们不敢罢了。”
“姐姐何必急着为这两个人辩驳?”秦玉暖轻轻一笑,对着乔嬷嬷道,“你说是两位姨娘逼着你去买劣质的货物,那除了这木炭,还有哪些?可开了单据来?”
乔嬷嬷一愣,手指搓着腰间的围裙道:“奴婢……奴婢忘了,咱们秦家和置办货物的商家都是老主顾了,若是没有必要,一般都是三月一结账的。”
“那便奇怪了,”秦玉暖掩着帕子淡淡一笑,“方才母亲说,这记账要记得做备份是常识,两位姨娘第一次管家,经验不足,所以才没有记账,可你方才也说了,你负责秦家的采买已经八年,难道连货物采买要开好单据这种常识,也不知道吗?”
柳姨娘闻言,更是噌地一下直起身子厉声道:“一定是你这个婆子一时贪财,临时换了劣质的木炭,从中捞油水。”
秦质随即一怔,他慢悠悠地将眼神落在这个有些惊慌失措的乔嬷嬷身上,方才其实都是她的一面之词,加上现在,没有单据,没有账簿,真的很难治柳姨娘和常姨娘的罪过。可因为一盆劣质的木炭就燃起了这么大的火,破坏了自己洞房花烛不说,还烧到了账房那边,若不惩处,自己也很难下得了台。
事情未明就妄下论断,又不合适,如今秦质可谓是八分难看,十分难做。
“既然两边都说不清,”秦玉暖挑挑眉道,“倒不如直接请了铺子里的老板来,就知真假了。”
窦青娥掩嘴一笑:“真是不巧,听说前两日袁老板回家奔丧,恐怕没个两三月的,回不来,真是可惜了。”无人作证,那柳姨娘和常姨娘是一定要受罚的了。
苏成海突然轻轻然来了一句:“舅娘当真觉得可惜?”
秦玉暖和窦青娥同时回过头看着苏成海,只是一个眼里是笃信,一个眼里是迟疑。
窦青娥没有说话,可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她估摸着,袁道如今应该已经到了闽南老家,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呢,自己给他的银子,足够他再开一家杂货铺了。
“其实,舅娘不必觉得可惜,”苏成海看似不经意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开口道,“因为侄儿早几天前在第一楼巧遇了袁老板,相逢恨晚,恰好约了袁老板今日来府上做客,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大家等来的却并不是活生生,可言可动的袁老板,而是一封薄薄的书信。
“门房的小厮说,袁老板像是有什么急事,匆匆留下这封书信后就赶着马车走了,留都留不住。”
窦青娥身子不由得朝前探了探,一直维持的温婉冷静的神态掺进了几丝无奈,她无力地辩诉着:“都未见到真人,如何肯定是真正的袁老板?”
“信上是有印鉴的,”苏成海慢慢端起一盏茶,背靠着黄花梨木扶手椅,“舅娘若是不信,完全可以拿着这印鉴去袁老板的铺子查验。”
窦青娥依旧一副和蔼的样子:“我岂会不信呢,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可暗地里,指甲已经深深地掐进了虎口处,印下一道不深不浅月牙儿印,她抬头看着秦质,秦质正在蹙眉看着那封书信,可越看,脸色越是不对劲,吃惊、愤怒、恍然大悟,各种情绪堆积在他的脸上,马上就是要爆发出来一样。
“你说,你这个贼婆子,”秦质指着跪在地上的乔嬷嬷道,“你在我秦家这么多年,负责采买这么多年,到底贪了多少银子?”
事情完全按照与窦青娥预料的相反方向发展。
“父亲,那信里到底说了些什么,让父亲如此生气?”秦玉暖的这个问题更犹如在窦青娥上狠狠踹了一脚。
“这不是信,”秦质斜着眼睛看着在地上不停地发抖的乔嬷嬷,“这是袁老板递交的一份账目,上面清楚地记录着,这个贼婆子和他约定,在单据上报写一等一的好货色,可实际上交付的,是店铺里卖不出去的残货,这两人从中勾结,暗中牟利,恐怕,我这太尉府上上下下,还有不少是这种滥竽充数的东西。”
“哎呀,原来是这个贼婆子贼喊捉贼,”秦玉晚立刻接过话腔,替自己母亲说起请来,“还故意推在母亲身上,真是居心叵测,父亲,玉晚觉得,这样的人,绝不能再留在秦家。”
乔嬷嬷连忙磕起头来,她的确是做过这种利用职权之便从中捞油水的事,可她从未和袁老板签下什么账目,这一切,都是口头约定,暗中进行,更何况,她做着一切,不是夫人都知晓,还跟着她一起分成的。
“夫……夫人,您可是要……。”乔嬷嬷的头颤巍巍地缩进双肩里,一张嘴,满口黄牙合着鼻涕直流,看的人十分作呕,她泪眼婆娑,却在窦青娥眼神的暗示下不敢多说。
“岂止是不能留,”秦玉暖的眼神里第一次闪出阴森森的寒光,“还要将这嬷嬷的家财都查清楚,到底有哪些是来自这不干净的交易的,统统都该交上来。”
“没错,”秦质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不是吝啬这些银子,这是家风的问题,亦是他作为一家之主的面子问题,“谢管家,这件事,交由你去办,至于这个手脚不干净的贼婆子,先按家法处置了,五十家棍,一棍都不能少。”
谢管家就是之前一直忙前忙后的老管家,他也是秦质身边的老人了,秦质一直很放心他。
“至于日后账房的事,”秦质做了个长长的停顿,眼神落在柳姨娘和常姨娘身上,又打了个转,看着一旁的窦青娥,“还是交由青娥妻打理吧。”
窦青娥放下心来,却还是故意推辞了一番,知道一副众望所归,非她莫属,才行礼接下重新管家的权力。
“只是,妾身答应过,要礼佛一个月,如今还未到期,恐怕……。”窦青娥停停顿顿地道。
秦玉暖被窦青娥那颇具打量的眼神迎了个正着,她抬眸,还未发声,一旁是苏成海就幽幽地接道:“当今太后协理六宫,却依旧诚心向佛,日日诵经,所以依侄儿拙见,管家未必不能礼佛。”
此言正中秦质下怀,因为让窦青娥闭门礼佛的是他,让窦青娥重新掌家的也是他,苏成海这句貌似多管闲事的话却让他愈发有底气:“没错,所以说,日后青娥妻就要更加劳累了。”
劳累不怕,就怕这秦家琐事大小都与她无关,对于窦青娥来说,丧失了管家的权力,才是最可怕的。
“自然,妾身定当竭尽全力。”窦青娥连忙起身福了福身,今日她特意没有将长发全部挽起,一来是要做出匆忙赶来的样子,二来,秦质曾说过,最爱的,就是她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她挪着步子走近了两步,想问秦质准备回哪儿歇息,说实话,翠轩院的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她的目的,就是将秦质留在翠轩院。
谁料还未开口,秦质便就偏头问着李萋萋道:“累了否?刚才夫人不是说新收拾出了一间院子,即刻就可以搬过去。”
窦青娥一愣,稍即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新收拾出的芙蓉院虽然小了些,可是陈设什么的都一应俱全,搬过去,立刻就可以住。”
“芙蓉院?”秦质似乎有些不满意。
秦玉暖抬头看着窦青娥,似乎半个月没见,她的道行高深了不少,芙蓉院在秦家是个极为忌讳的地方,那时候秦玉暖也不过九岁多的样子,只记得当时府里有一位何姓姨娘,温婉动人,一直托病住在芙蓉院里,闭门不出,后来静静地死了,第二天,才被大家发现,秦质就此也就封了芙蓉院,说是病气久久郁结在这个地方,不吉利。
“母亲,芙蓉院,是不是不大合适?”秦玉暖淡淡地回应道,“李姨娘刚进门,该是沾喜气的时候,母亲不会觉得,芙蓉院太过晦气了?”秦玉暖虽不知晓窦青娥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哪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其心不良。
秦质的脸色僵硬,神态也不如方才自然:“府内院子这么多,为何独独挑了那个院子?”
窦青娥倒是一点儿不着急:“老爷,妾身这番安排,也是考虑了许多的,一来,芙蓉院离顺昌院近;二来,芙蓉院除了久未人居,其他一应俱全,李妹妹直接过去就可以住下了,这第三嘛,”窦青娥颔首继续说道,“妾身知道老爷对何姐姐一直念念不忘,何姐姐是何等的妙人,自何姐姐去后,老爷从未真正地开心笑过,今日难得见到李妹妹可以让老爷一展笑颜,妾身也为何姐姐的在天之灵感到欣慰。”
此时天已经大亮,谢管家已经将海棠院里烧毁的损失和名目记在账上,给秦质过目,这次损失不小,海棠院没个一两个月也修整不起来,不过是个院子,秦质似乎被说动了,他自问对李萋萋的疼爱不会比对何莲的少,况且,两个月后海棠院也就修缮好了,又可以搬过去。
“就按你说的办吧,”秦质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时候也不早了,大家也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