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烙印(1 / 1)

落地窗外是黄昏时分的火烧云,屋内没有开灯,整幅画面溶开一层橙黄的温暖光晕。

办公长桌沉重稳固,拦在纪弥身后,令人没有回避的余地。

投来的目光太过强烈,纪弥无所适从,僵硬地别开头,不肯与之对视。

为什么不敢看呢?

如果他真的说到做到,当做彼此没有多余纠葛,又为什么要躲开贺景延的眼睛?

纪弥抿起嘴,扯幌道:“快下班了散散心,我来看会儿小金鱼。”

双方都懂体面和风度,纪弥的语意很明显,试图找个台阶溜走,想来对方应该会高抬贵手。

然而,贺景延没有轻描淡写地揭过。

“生态缸摆在门口,你到里面去做什么?”他道,“拿酸奶和药片投喂金鱼?”

纪弥干涩地糊弄:“那些东西不知道谁放的,不关我的事。”

贺景延扯起嘴角:“原来是有神秘人士,总办的门禁是不是太松了点?我待会儿让安保查查监控。”

被这样步步紧逼,纪弥没法再装旁观者,有些着急地出声阻拦。

“不要查。”他抗拒被其他人戳破真相。

他又呛:“别人一腔好意,你为什么疑神疑鬼?”

没去看桌上的东西,贺景延的视线一直落在纪弥脸上。

每个细微的表情都没被漏下,纪弥的窘迫,纪弥的胆怯,还有纪弥的虚张声势和委委屈屈。

“只是这样吗?”贺景延反问,“同情最顶头的上司冷了暖了,专门做慈善的范围都没那么广。”

被问得难以招架,纪弥快要在书桌前缩起来。

他逆着光,影子被拉长,与贺景延的缠在一起,几乎被覆盖住。

交谈间,贺景延站到他面前:“不止是单纯的好心吧。”

疑问句用了肯定的态度,纪弥哪怕否认都没什么底气。

纪弥攥紧了手,努力辩解:“你以前经常帮衬我,在我眼里你是上司也是老师,私底下更是朋友。”

深吸气再抬起头,他问:“朋友之间互相关照,这样不对吗?”

贺景延全盘推翻:“那你从开始就错了,我对你的那些照顾,从来都不是为了和你培养友谊。”

纪弥不可思议之余,心中警铃大振,抬腿就要往外走,却被贺景延倾过身,先一步牢牢挡住。

“贺景延。”他唐突地连名带姓喊老板。

纪弥半是威胁地问:“你能不能让开?别人回来了怎么办?”

贺景延半垂眼睫,淡淡答:“就让他们看啊,让他们认清形势,省得整天把你往楼下拐。”

自投罗网,纪弥今天总算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贺景延白天装得沉稳自持,像是遵守承诺,无心于那场荒唐。

太阳还没下山,就彻底暴露真面目,一句一句让纪弥没办法接下。

“你答应我的。”纪弥没头没尾,慌张地

提醒。

贺景延道:“不是你先犯规的么,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你要靠近我就靠近我?”

上下级的关系自带一种天然的压迫感,他明白纪弥的局促,所以愿意始终落在下风。

可是,他也疑问:“小纪老师,就算要杀要剐,能不能给个准话?”

纪弥咬牙道:“知道了,你用不着我可怜。”

贺景延说:“你要是真的可怜我,就别那么吝啬,永远把我架在上司的身份里困着。”

退一万步说,当Jing彻头彻尾没有存在过,之前就心动了该怎么算?

找不出正确答案,他要开口去讨。

纪弥闻言怔愣,几个问题令他措手不及,根本没有做好承受的准备。

他的思绪和节奏被带跑:“你想要干什么?”

纪弥想得简单,不管能否同意,总之问了再说。

但把主导权让渡给对方,这是有些糊涂的一步。

某些话要是说出口,没有违背或无视的可能性,只能烙在心底没法转圜。

耳边,熟悉的嗓音用着陌生的语气,炽热又直白,俨然突破了共事的界限。

他说:“我想让你眼里放下贺景延。”

不是居高临下的领导,不是虚无缥缈的网友,没有社会属性和职场身份,没有看不见摸不着的距离。

远远比他们完整和真实,也比他们更加赤i裸,是一个可以直视更可以拥抱的存在。

纪弥掐着掌心,眼眶发酸,却不甘示弱。

“你说贺景延是什么样的人?”他问。

贺景延回答:“他喜欢喝原味的酸奶,但纪弥买了香橙味的,那他从今天开始就喜欢香橙了。”

收假第一天,场面怎么会变得这样混乱?

纪弥光是想想就匪夷所思,两个人做了约定,到头来没一个人真正遵守。

被贺景延弄得晕头转向,纪弥沉默半晌,逐渐知道如何答复最有利。

讲自己从没那种念头,或者警告对方别再逼迫。

但是,纪弥抿紧了嘴角,没有这样说。

到了这一步,依旧表示自己仅仅出于怜悯,买了酸奶再买解酒药,他都问心有愧,开不了这种口。

至于除了好心还有什么,纪弥又讲不清楚,与贺景延辩论不占理。

逼迫呢?就更生硬了,贺景延虽然来势汹汹,但纪弥没有被受制和要挟。

他只感觉到强烈的进犯感。

无关上司对下属,没有任何附加标签和头衔,纯粹来自于一个男人。

这种感觉非常突兀,甚至可以说是太怪异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半年以来,纪弥冲着这张脸,用或雀跃或平稳的声调,喊过无数遍“Delay”。

此时此刻,却无法再轻松应对,他变得会小心也会颤抖。

第一次与贺景延见面,他有过类似的反应,但那天是因为认生。

现在不太一样,令他生

疏的羞怯压倒了畏惧。

纪弥动了动嘴唇,当下总不能互相拖着,正准备挤些什么说辞。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电梯口传来脚步声,他如同遇到救兵,连忙伸手把贺景延推开。

贺景延轻轻地“嘶”了声,鄙夷自己看到纪弥的侧脸就不忍心,眼睁睁瞧着对方跑掉。

Shell喝着冰汽水,一无所知地踏入了办公区。

“方溪云是不是一天都没回楼上啊?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我要给Delay买解酒药,在超市收银台前面非不让我买。”他道。

“而且他也不让我上楼,我怀疑他被途科策反了,高级的商战以最低级的形式展现,搞总办小团体孤立老板。”

这么说着,纪弥没理他,闷头在电脑前处理工单。

于是,Shell扭头朝里面喊。

“Delay,要怪就怪方老师啊,可不是我不心疼你!”

贺景延冷冷唾弃:“不需要你心疼。”

Shell:?

他回嘴:“你这货就该自生自灭,为什么这年头好人没好报啊?!”

看到贺景延拆开酸奶,他再纳闷:“你去超市了?为什么我刚没看到你?方溪云在那儿赖着,也没说起过。”

贺景延道:“别人送的。”

“擦,是谁?谁有这工夫惦记你?”Shell惊讶。

他教育:“路边的投喂不要瞎吃,万一人家别有居心呢?”

旁边,纪弥忍不住打断:“Shell,吃不吃食堂?快要六点钟了,我们下楼排队?”

Shell幽幽道:“行,有的人和广告商花天酒地,我们去吃三菜一汤。”

“什么叫做花天酒地?”贺景延澄清,“只有酒没有花,我吃完饭就回家,最迟不过九点半。”

Shell匪夷所思:“你跟我逼逼这些干嘛?你几点钟回去都行,反正是为公司出力。”

贺景延有些无语:“……没和你说话。”

这里总共三个人在场,Shell斥责:“那你和小弥报备?他又不是你的那个。”

贺景延感觉自己爱听的来了:“我的哪个?”

纪弥也不禁紧张地竖起耳朵,生怕两人的弯弯绕绕被第三人发现。

然后,Shell思索了下具体用词,机灵地打响指。

“你家门卫啊。”他声音有点响,险些制造出回音效果。

纪弥:“。”

贺景延走出来,去垃圾桶扔掉酸奶,看那嫌弃的架势,好像把Shell当做了那个废弃包装瓶。

折返的时候,他们一起下楼,贺景延手上多拿了矿泉水。

赶上最热闹的饭点,电梯几乎每层都要停靠,运行的速度非常缓慢。

没多久,纪弥便被涌进来的人挤到了角落,稍一抬手便会碰到贺景延的胳膊。

他束手束脚地杵着,贺景延姿态散漫,拧开瓶盖吞服药片。

瞧着对方如此优哉游哉,纪弥有些不服气。

“听Shell说的了么?”他有意作对和添堵,“桌上冒出来的野生投喂不要碰,小心被别人敲诈。”

贺景延偏头看他,谦虚道:“谢谢提醒,我这个人一干二净,这个事业群也不是自家经营,好像没什么值得勒索。”

纪弥恐吓:“是吗?你看上去很像是坏蛋们的目标人群。”

贺景延道:“那我选择性被害吧,要是遇到愿意配合的,就交一点保护费意思下。”

纪弥摊开手掌,贺景延低头看去,那只手的掌心的皮肤很细腻。

指节不突出,匀称纤长,整体比自己小半圈,好像能很轻松地包起来。

贺景延的握紧右手,忍住了没去比划。

纪弥没注意到他的走神,道:“保护费有多少?不让你白吃白喝了,我决定事后征收。”

贺景延漫不经心地应声:“综上所述,我唯有以身相许。”

纪弥:“……”

差点捂住贺景延的嘴,让对方不能再说这种不成体统的话。

碍于这里人太多,两人必须压着声音窸窸窣窣,纪弥也没敢伸手。

与贺景延告别之后,纪弥全程神游,恍惚着加班和下班。

到了公寓,他叠好晾干的衣服,再公式化地洗澡刷牙。

经历了突然的网上失恋,纪弥逐渐戒掉连麦和分享的习惯,在努力地重新适应一个人生活。

可这个过程不太如愿,他处处都不怎么顺利。

终于吃过糖的人,知道甜是什么滋味,又怎么甘心回到单调如水的日常呢?

更何况,眼前总是另外一个人的身影,这让纪弥怎么孤身脱离出去?

纪弥深吸气,打开橱柜想要找点饮料,扑面而来一股茉莉的清香。

里面有盒线香礼物,之前总办去外滩吃料理,纪弥随口提过,自己觉得店里的香味好闻,不过服务员表示这是店主手工特制,不对外售卖。

没多久,这盒东西就摆在自己的工位上。

贺景延的字迹非常漂亮,看过就不可能认错,那时他潇洒地留了便签。

[预支给辛苦的小纪老师一个盛开的五月。

当初纪弥太笨了,以为这是贺景延犒劳助理的手段。

如今已是五月份,他觉得自己快要被一颗心给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