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衣角的指尖顷刻抽开,纪弥把手揣回开衫的侧兜里。
“我们一清二白,阿姨怎么可能会多想?你不要乱讲话。”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凉凉地瞥了贺景延一眼,目光里颇有惋惜的意思。
纪弥苦恼:“她温柔又正派,亲生小孩怎么和她反着来。”
贺景延听完觉得好笑,两个形容词没一个和霍晗芝沾边。
且不论她从事业到家庭有多么雷厉风行,电梯间的烟味到现在都没散完,靠在窗边弹烟灰的姿态半点称不上端庄。
不过,贺景延从纪弥的语气里听出了好感与崇拜,于是没有反驳这份错误的描述。
“你这么认可霍董事?”贺景延搭话。
任凭春晚的节目如何套路,纪弥没去瞧眼前那张英俊的脸,扭头观看客厅的液晶电视。
他认真地说:“她是很好的长辈啊,每次看你,眼神都在笑。”
本以为贺景延的妈妈养尊处优,想来会很挑剔细腻。
实际上霍晗芝很好相处,没有阔太太的娇气,谈吐成熟又大方。
尽管她与贺景延之间,联系得不算紧密,但看得出来,他们并非心有嫌隙或生疏。
双方相处状态松弛,贺景延对母亲的依赖程度很低,霍晗芝对儿子几乎没有控制。
这在大环境里很少见,纪弥不禁好奇:“你们不常待在一起吗?”
贺景延顿了下,回答:“我小学就住学校,放假也在外面,有夏令营和各种比赛。”
他被大学录取之前,一直在纽约州念书。
大部分顶尖私校要求学生全寄宿,他读的那家就是其中之一,从3到12年级,日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纪弥惊讶:“我以为像你们家的话,会管得很严。”
贺景延道:“我家属于放养制,初高中那几年,我个子长得快,有天跟着班里去校外玩,顺路回了下家,我妈看到以后很惊讶。”
纪弥弯起眼睫:“她是不是感叹你居然那么高了。”
“没,她说门口哪儿来的新柱子。”贺景延打趣。
纪弥发散话题:“以前我课余给高中生教物理,经常有家长打我电话,让我盯紧学生有没有私藏漫画和小说。”
让名校生做一对一的辅导,生源都是一些富家子弟,有部分家长非常难搞定。
大到高考填报志愿,小到学校社交圈,他们全要一手掌握。
并且参考别人家学霸的成长轨迹,不停给自家的打鸡血,稍有偏差便食不下咽,辞掉工作陪读陪考,美其名曰重视小孩发展。
哪怕纪弥在学业上一向刻苦,看到这群家长的做法,也感觉背后发凉。
“你爸妈和他们反着来诶。”纪弥说,“这样的话,你会觉得缺少关心吗?”
贺景延散漫道:“没,我不是被打包扔学校,自己就很乐意去。”
就读的私校崇尚精英教育,发
展至今有一套科学完善的教育方案。
自幼与父母聚少离多,确实容易出现情感问题,但贺景延在过程中被引导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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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在家庭教师的带领下,逐渐视野开阔,建立起自我意识,再勇敢起来,主动地探索外界。
一周七天的寄宿生活,看似枯燥无聊,胜在学校配套资源优渥。
锻炼独立能力之余,条件舒适舒心,不会让人觉得在受难,以至于想念家里的空调与软床。
课外还有丰富的俱乐部与社团活动,时不时到全球各地科考游学。
乍听是从小脱离家里,还以为是哪颗可怜白菜,实际上与被迫分离截然不同。
在这种环境里,贺景延没有乖僻邪谬,也没有患得患失,反而有一种被精心培养才能拥有的稳定。
纪弥对此有所察觉,笑着说:“怪不得,我没怎么听你提过家里,但一看关系很融洽。”
贺景延随之打岔:“既然我妈妈不是洪水猛兽,她邀请你后天一起吃饭,为什么你支支吾吾没答应?”
纪弥搪塞:“我不太擅长和长辈相处,你们聚餐就可以。”
电视里开始放闭幕的大合唱,纪弥顺势与贺景延道了新年快乐。
“好久没过这么热闹的春节了。”他笑起来,“有惊无险,有的还是惊喜。”
偶然遇到资助者,不管对方是否当回事,自己心绪难以平静。
纪弥想听贺景延多聊聊霍晗芝,心里又有些顾忌,横竖夜深了,回到被窝开始自己找。
霍晗芝有自己的百科主页,也有相关的商业新闻。
纪弥翻了翻,信息不是很多,包括铭芝基金也是被一笔盖过。
他的目光停留在背景一栏,原来霍晗芝出生于香港。
她一直待到成年,而后出国攻读医学院,在大洋彼岸工作和结婚。
他截图与Jing感叹:[好巧,她和你是老乡诶。
Jing看笑了:[半夜两点钟你开始游览成功企业家的主页?
mī很无辜:[……不合适啊?
Jing提醒:[找做梦素材这种事,现在时间是不是有点赶。
纪弥简直想锤他,澄清:[今天我和她碰到了,她居然是我上司的亲妈,靠,被上司连累,我还使劲装病。
Jing:[装成功了没?
mī:[早知道不说自己有胃病,茶几上半块提拉米苏都被我吃光,希望她没看出来。
Jing:[长辈不都喜欢看人开开心心吃饭?你应该给她留下了好印象。
mī:[希望有,啊啊啊网上的信息好少,我都没有看够……不是说港媒写报导很厉害吗?
Jing解答:[媒体更关注出轨和撕逼,没这种破事的话,低调点不会被盯着。
Jing再说:[而且霍晗芝人和公司都在海外,岛上聊八卦不太会想到她们家。
纪弥恍然大悟,回复
:[差点没注意到这个。
按照霍晗芝留学的时间,一直到如今,她已经在美国定居了三十多年。
连家乡是否还有房子都尚未可知,毕竟贺景延的教育经历与那里毫不沾边。
要不是看到了主页上有这么一条信息,纪弥压根不会想到,贺景延也能与香港有关系。
Jing询问:[既然你对她好奇,为什么不干脆问你上司?当儿子的总比网上了解得多吧。
纪弥顿了顿,有些支支吾吾。
他说:[阿姨对我很客气,我收敛点比较合适。
Jing:[?
mī:[就是要懂得见好就收吧。
Jing:[你多聊到几句,就是得寸进尺了吗?
mī:[唔……虽然每个人不太一样,但我可能分辨得不对,保险起见,默认他也比较脆弱。
贺景延捕捉到“也”这个字眼,询问:[之前不小心碰上过玻璃做的了?
与之隔着一条走廊,纪弥把半边脸颊往枕头里埋了埋。
他犹豫要不要说,其实是一些很无聊的事情,放在平时从不提起。
但Jing的话……
反正对方要是懒得看消息,就可以直接忽视,如果觉得自己敏感,也不妨碍自己在现实里的外界评价。
mī:[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我爸爸身体差,不怎么出门,所以我放学都是一个人走。
[有同学和我住得近,他的家长会捎我一程,那时候电瓶车管得不严,可以载两个小孩。
[还有父母拉着我说话,问新发的试卷难不难,又打听我考得怎么样。
纪弥当时在这方面有些迟钝,见他们热情体贴,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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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坐在电瓶车上,有让车子变得很挤吗?他尽力把缩得很小了。
试卷的难度到底该怎么叙述?他家小孩有没有考好,自己是否害人被怀疑不用功读书?
纪弥打字:[后来有人往我校服后面贴纸条。
纪弥组织了下措辞,尽量委婉地说:[他说我没有爸妈,喜欢抢别人的。
那张纸条是谁贴的呢?其实纪弥都记不清楚名字。
早操的时候,他隐约感觉到周围有人看他,很快,老师便发现不对劲,还根据字迹处置了闹事的学生。
前后大概五分钟,中间没有同学提醒自己,背后被贴了东西。
后来有人悄悄找纪弥道歉,说她早就看到了纸条,但是别的同学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纪弥听完以后很害怕,自己显然被讨厌了,而且不止一个人。
或许他们看到纸条的时候,恨不得附和着多贴几张上去。
纪弥回想着:[那时候十来岁吧,我还没什么清晰的正确观。
[出这种事情,反而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才会让他们有敌意。
Jing:[但你
只是纯粹的受害者。
mī:[现在想起来的话确实,后来因为那件事,我就学会了怎么看脸色。
Jing:[看看你的学习成果?
Jing:[你的上司应该没有挂一副,你多聊几句他母亲,他就会发酸的表情。
纪弥眨了眨眼,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仿佛用棉被闷住自己,可以防止信息被隔壁的上司看到。
他认可:[他偶尔傻逼归傻逼,但是,把他跟学校里那类人相提并论,确实侮辱了他的品格。
发完,纪弥再敲着软键盘。
[所以我讲的是保险起见,杜绝他误会我抢人,不想让他暗落落伤心嘛。
伤弓之鸟莫过如此,即便长大以后,他知道自己没犯错,也会对这类事情抱有过激的防备。
Jing采访:[你说他是傻逼,有考虑他会伤心么?
mī:[你不去告状他又不知道。
聊到这里,纪弥有些警觉。
根据霍晗芝这条线索,Jing会不会猜到自己说的人,就是业内的贺景延?
mī试图道德绑架:[他要是把我揪出来,我第一个怀疑你,亏我和你真心相待。
Jing不假思索地接话:[你上司是谁,我又不认识。
纪弥想了想,说:[你认识的话我就不能和你聊了。
Jing:[对他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纪弥对Jing的态度很满意,准备互道晚安之际,却见Jing没有要睡的意思。
Jing:[如果你已经发现当初没错,要不要试一下,别继续因为别人的恶意去惩罚自己。
纪弥怔了怔,辩解:[我没啊。
Jing:[那你想了解这位霍女士,就可以直接开口说,看她的行程轨迹,你们下次见面要等到什么时候?
Jing:[这边见好就收,有遗憾的是她和你。
纪弥读完消息有些困惑,为什么不光是自己呢?
他不禁询问,Jing解答得认真又耐心,或许对面也很开心能被亲近,自己不能武断别人的心意。
说得有点道理,纪弥感觉到被鼓励了,由此萌生的勇气让他陷入了纠结。
而在对面,贺景延把聊天记录重新看了一遍。
其实在送走母亲以后,他就略微有察觉,在调侃纪弥是不是想当霍晗芝另一个儿子的时候。
纪弥的反应太过推脱和正经了,好像是在顾虑什么。
原来是担心自己心里不舒服……
贺景延觉得好笑,以霍晗芝打量纪弥的和蔼目光,他妈妈跟自己抢纪弥的可能性更大。
第二天,纪弥便在贺景延身边探头探脑。
“那个,我看了下账单,你爸妈发的奖学金有两万块呢。”他清了清嗓子。
贺景延压住嘴角:“读研开销不小吧?肯定早就花完了,换我发的年终奖,买一盒润
喉糖吃点。”
纪弥闷哼:“我喉咙没事,这是和你谈正经事的意思。”
贺景延放下游戏手柄,道:“好的,我也摆出谈正经事的架势了,请小纪老师讲?”
他懒洋洋地坐在地毯上,纪弥跟着半跪下来,然后盘起两条腿。
“我想多听听霍董事的事情,你方便在空的时候讲一讲吗?”纪弥试探。
那笔钱对当时的纪弥来说是巨款,在决定是否读研的节骨眼上,意义非常特殊。
对贺家父母感兴趣,这再正常不过,他并非八卦,而是面对钦羡又感谢的人,不自禁会有更多的好奇心。
贺景延偏过脸看向他,似乎对他的提议有些惊讶。
尚且没有说话,纪弥率先反射性地自觉退远:“噢,那算了……”
“什么算了?”贺景延道,“我没马上点头,是因为在背后不方便议论家长。”
纪弥有些僵硬,点了点头:“我也不是特别想要听。”
“但我妈可能特别想要当面说。”贺景延道。
“她订了后天的航班,希望明天能和你再聚一聚,你乐意吗?”
纪弥怔了下,随即雀跃:“真的?”
贺景延道:“骗你干什么,和自己资助的学生碰上,她不知道在牌桌上吹了多少遍。”
提到这个,他嗤笑:“她朋友还问我要你照片,说我妈讲你长得很靓,想确定她有没有吹牛。”
纪弥有些紧张:“你给了吗?”
“还没。”贺景延的喉结上下滚动,“主要是没你照片,你要不发我一张?”
纪弥回答:“我不爱自拍,也没那东西,给牌友留个悬念吧。”
在外吃饭的地点由霍晗芝指定,是一家做本帮菜的会员制饭店。
除了他们,霍晗芝带了其他人来,那位女士四十多岁,做的是互联网生意,亲眼见证了行业如何诞生与兴起。
她显然是霍晗芝的人脉,趁着回国的机会,引荐给两位小辈。
纪弥不敢有丝毫马虎,状态像是在面试,不过面试官们没有刁难的意思,一桌饭吃得有说有笑。
女士与霍晗芝回忆往昔,纪弥听得津津有味,随后话题转移到了职场上。
“看你们能挑担子,估计用不上我,那名片你们先存着。”女士和蔼道,“有哪里我能帮上忙,打这个电话讲一声就好。”
她给纪弥和贺景延都准备了名片,返程路上,纪弥妥帖地将其存进电话通讯录。
随后,他问:“你妈妈明天要走,真的不用去送?”
贺景延道:“跟她说过她讲了不需要。”
这句转述属实模糊了原意,霍晗芝的原话是:“实在不想再看你朝那根木头孔雀开屏,我的眼睛都好累。”
好在纪弥听完没有多想,看到他温顺地窝在副驾驶座上,贺景延没把母亲的话语当回事。
木头又怎么样?还不是栽种在自己这里。
再者说,纪弥尽管在网上会嘴那么几下,跟Jing倾诉到半夜,可是离开了萌心,他俩有什么联系?
距离纪弥最近的那个人,还是现实里的自己。
贺景延走神到这里,冒出一种联想,敢情自己线上是旅馆线下是家……
与此同时,因为贺景延在专心开车不吭声,旁边的纪弥默默拿出了手机。
他打开萌心,分享:[饭局结束,快乐。
mī:[多亏老板阔气,假期还剩好几天,我接下来可以找公寓准备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