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话语字字清晰,纪弥却好似难以理解。
迎着贺景延的视线,他微妙地有一丝怯,目光闪动着移开了眼。
他看看芋艿,再瞧瞧贺景延,这时已经不再发蒙,开始消化这则重磅消息。
“什么叫做应该?”纪弥认为这个词很模糊。
“百分之八十五,我觉得自己大概是。”贺景延回答着。
之前从没有刻意想过,现在也没怎么理清楚。
他事业上早已游刃有余,但在这方面着实经验寥寥,仅限于道听途说与袖手旁观。
彼时看着别人的爱恨纠葛,贺景延永远一派理智又冷淡的腔调,嗤过某位朋友五迷三道,又嘲过某位前辈冲昏头脑。
如今轮到他自己,却比谁都晕头转向。
不过,怎么好像有个人更吃惊……贺景延看着纪弥不禁发笑。
对方满脸猝不及防,就差写上“没法接受”这四个字。
“你这是什么反应?我说的是个人私事,没有宣布互娱破产。”贺景延提醒。
纪弥有些无辜地哼声:“因为你之前不是这样呢。”
贺景延反驳:“我之前怎么了?”
纪弥简单回忆了下,重演当时的场景。
他双手合十,一边做出想靠近的姿态,一边学着Noah的口吻。
“Delay,我们一起去买咖啡?”纪弥轻快地问。
话音落下,纪弥再抱起胳膊,表情随之变得傲慢和嫌弃,显然是在模仿自己的上司。
他凉飕飕道:“麻烦你说话就说话,不要靠得那么近,两个男的凑在一起很奇怪。”
在纪弥刚入职的那段时间,类似的对话有过不少。
而且总是出现在纪弥的面前,似乎在间接提醒着他,顶头上司是个典型的直男。
转眼间,怎么这家伙先一脚踹开柜门啊!
演完这出戏,纪弥恢复语调,评价:“你那会儿真的像根钢筋。”
贺景延低头吃着饭,错开了纪弥的视线。
“那时候我也没想到自己也可能喜欢同性。”他淡淡道。
其中时间不过半年,之前那么久没察觉过,怎么现在就意识到了?
纪弥有些发蒙,认为这转折貌似有些突兀。
随即,他脑补了下期间发生过什么,才会让贺景延这副样子。
……有神秘人士手动把自己老板掰弯了?
纪弥怎么想也只有这种可能性,然后很好奇地问出了口。
贺景延道:“你的八卦嗅觉这么灵敏,要不要安排你去鸿拟传媒待一段时间?”
纪弥瞧见他故意避之不谈,威胁调走自己的样子像是被戳中痛处,便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我说得太准了吧,我该去当侦探!”他道。
他再吸了一口气:“那个人是谁呢?好能造孽,俗话说直掰弯天打雷劈。”
贺景延暗落落瞥了纪弥,装没听到一样不吭声,手头的筷子几乎要把饭粒戳烂。
发自内心的感叹没被回应,对方摆明了不肯透露神秘人身份,纪弥失落地撇撇嘴。
他心说,干嘛这么小气啊?
和助理说点悄悄话都不乐意。
但是纪弥没有立即放弃,摆出了要与迷茫青年促膝长谈的架势。
他道:“人家具体做了些什么呀?坚持多久才终于动摇了你,现在对你的影响大概到了哪种程度?”
讲完这么一长串,纪弥补了个语气词。
“哇。”他轻快地说。
任由纪弥再发散下去,事态怕是要不可收拾,贺景延闭了闭眼。
他澄清:“没人造孽掰我,天雷劈不下来,你不要替我乱编了。”
纪弥慢吞吞地“噢”了一声,这下终于老实吃饭。
不过嘴上安静着,可内心按捺不住,思维非常活跃。
纪弥想到青春期的时候,便心知肚明他的性取向与大众不同。
没有特别的契机,只是随着身心成熟,逐渐意识到自己原来这样。
敢情贺景延一模一样,属于自然萌芽?
纪弥恍然大悟,唏嘘着,对方发育得好慢。
说来也对,总办下半年忙得脚跟打脑勺,大家都被框在公司里。
每天与同事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贺景延能和哪位怦怦心动?没被搞心梗就不错了。
“纪弥,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贺景延有种不好的预感。
纪弥连忙回神:“我只是在琢磨……那个,你和其他人讨论过这件事么?需不需要我保守秘密?”
贺景延道:“没跟他们提过。”
“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啊?”纪弥雀跃。
贺景延听他语气难掩欣喜,困惑:“你为什么像是被发了奖状?”
“以前有事情你都是先找Noah,这次我排序在Noah前面,说明助理岗的地位有大幅提升!”纪弥分析。
贺景延:“……”
这扑面而来的好胜心,感觉自己的秘书室以后有点危险。
“你放心,我不会在外面嚼舌根的。”纪弥弯起眼睫。
他眼睛清澈明亮,笑起来格外漂亮。
可是贺景延不敢多看,道:“提到也没关系,我不觉得这个需要刻意捂着。”
纪弥应声:“唔,好的,我以为你这个职位多少会有束缚。”
“走到现在这步,我一直都是为了更有资格做自己。”贺景延的意思是让人不用这般顾虑。
纪弥闻言怔了怔,立即对此了然。
贺景延一直是这样,棱角越磨越锋利,好似天生不懂什么叫做圆滑和顾忌。
良好的修养使他保持风度,骨子里的傲慢令他锋芒毕露,个性强烈得像是从没低过头。
所以,这也导致纪弥刚才琢磨一大堆,完全遗漏了某个可能性。
——或许贺景延是单方面为别人倾倒。
对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更别提有意吸引,这边就直接从钢筋成了回形针。
·
转正答辩的评委名单很长,涉及了人事、互娱各部门的专家,还选到云支付事业群的总办成员。
前两者会给游戏业务的所有答辩人员打分,云支付是专门来听纪弥的汇报。
纪弥站到台上,余光里乌泱泱一片人,压力比竞争奖学金时只大不小。
其实在鸿拟的招聘流程中,用人部门的话语权最大。
只要顶头流露出了积极的意愿,其余都不是问题,包括转正也是一样。
按照方溪云的指点,只要纪弥不揍评委,忘做PPT都可以过,根本没必要慌。
但纪弥还是有一些紧张,整个过程中,感觉时间流逝得飞快。
事后他不太确定语速是否适当,也想不起来姿态有没有足够放松。
好在手头的事务太多,没时间去发愁,纪弥便将其搁置。
午休时,方溪云随口关心:“定级结果过完年才能出来吧?”
纪弥点点头,碍着Shell在呼呼大睡,自己放轻了声音回答。
“HR没说总办的职级怎么定,但有和我透露过,同工龄的前提下会比开发组高一点。”
转岗后会重新定薪定级,薪水是面试就会商量,级别则要在试用期过后,根据表现来做调整。
这个不会有太大变动,至少不能和涨薪幅度相提并论,HR打过预防针。
因为校招一进来的时候,纪弥已经是同批次里的高起点。
再往上走的话,很挑资历和产出,目前的积累不能够飞跃。
方溪云道:“是的,两到三级吧,会卡你一下。”
纪弥知道自己目前表现只能算优秀,不足以惊艳亮眼,所以没那么急功近利。
反正都提到这茬了,他顺着话题倾诉另一件事。
“我听说云支付那边很挑,写的评价可能不太好,有点发愁Delay万一看到了,会不会嫌丢脸……”
纪弥这阵子隔三差五刷新页面,想看看自己的答辩评语。
结果云支付迟迟没提交,自己被这么吊着,难免多想一些,甚至揣测那边攒着坏话要来一波惊吓。
方溪云道:“他们一直非常刻薄,集团就爱让这群人来克我们。”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他开解了几句。
“大家都清楚他们的德行,要是他们写得太难听,你还可以和老板告状。”
纪弥犹豫道:“除了我,还有人遇到过他们么?”
“没在这种场合碰上过,你是幸运E。”方溪云遗憾,“之前Shell是在季度会上有了交集。”
“他们说Delay怎么找了个保镖,杵在旁边除了能当盾牌,没有发现其他的作用。”
纪弥:“……”
闻言,他更坐不住了,可不好再与方溪云抱怨。
毕竟同事之间多少要讲点界限感,该懂得适可而止,方溪云已经尽力安慰,再重复一遍会显得自己很烦。
随后,纪弥打开Jing的对话框,不顾对方死活地发了一连串“啊”和救命?_[(”。
Jing:[国内报警电话是110,接入口不在萌心。
mī:[太可怕了我们公司,定级结果为什么要拖到年后才出来!评委的评语也跟着拖!
Jing:[这个很重要?
mī:[定级是没什么所谓,但评语很主观,很伤人的话怎么承受得住……
这种事没什么有效建议,他自顾自说完,便又发了一串“啊”。
对面沉默半晌,似乎觉得没必要再回复。
但介于mī疯成这样,这么晾着会可能造成大事故,还是劝了一嘴。
Jing:[那你让上司去和评委求情,别让你脆弱的心灵受伤。
看到这行字,纪弥有苦说不出。
让事业群总裁去为自己说好话?未免太不知好歹,他宁可选择玻璃心被捅穿。
mī坚决:[让他照顾我我还是把自己埋了吧。
办公室里,看到这行消息跳出来,贺景延不禁嗤笑。
那个提议也就是随口敷衍,哪个高层吃饱了空去给新人卖人情?
这个mī混得还挺差劲,不假思索地退缩,看起来在上司那边毫不重要。
贺景延转念一想,mī精神这么混乱,现实里好不到哪里去,不讨喜是理所应当。
不过,参照mī在等待时如此崩溃,纪弥心思细腻敏感,会不会默默难受?
抓到休息的间隙,贺景延装作不经意地询问助理。
“一直忘了问,转正汇报的自我感觉怎么样?”他道。
纪弥怎么可能在领导面前说自己不好,尽管确实紧张得快蔫掉了。
可他一转头,平稳地回答:“还不错,提的问题都答得上,收到的几个反馈也很好。”
他补充:“就是云支付的总办最近肯定也很忙,还没来得及在线上写评价。”
贺景延知道那帮人不是善茬,拖到现在不提交,八成是在故意磨人难受。
答辩对贺景延来说是再小不过的事情,每天的日程能满满当当从早排到晚,很难顾到下属的评语有没有及时更新。
但这会儿知道了,他趁着有一场会议临时取消,去了一趟隔壁园区。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稀客啊。”云支付的事业群总裁道。
“只有我们围着你们转的道理,怎么今天会是你突然过来?”
无论两个事业群有什么私下过节,高层之间不可能撕破脸,依旧是笑脸相迎。
贺景延回答:“本来想问问你的技术助理去了哪里,一来就看到他在门口坐着,还以为到没信号的地方出差了。”
那人客气地说:“你有事找他?我怎么记得你有个助理,前一阵这边还去听
了汇报。”
贺景延散漫道:“我也记得是隔了好几天了,但你们看完了好像就一直没空指点。
话音落下??[,男人也是一愣,没想到贺景延是为了这件事特意过来。
当着他的面,男人交代下属们赶紧去写,还骂骂咧咧了几句,问他们是不是丢三落四。
“这回麻烦你了。”贺景延淡淡地说,“没别的事,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男人道:“哎,别这么说,害你专门跑一趟,我脸上都要挂不住了。”
两个园区离得很近,单向步行只需要七八分钟。
贺景延回到顶楼的时候,纪弥在说云支付那边的评语刷新出来了,规规矩矩没说什么讽刺的话。
“他们不敢在正式流程上这么搞吧。”Noah倚在桌边。
他望着纪弥说笑:“放宽心,你可以不用再盯着这个页面了,忙完手头的庆祝下。”
“Noah,来我这里一趟。”贺景延路过时开口,“有事问你。”
总裁和一秘前后走进办公室,贺景延故意落后半步,然后罕见地掩上了隔音门。
偷瞄的纪弥:?
有什么事是不能当着助理说的!
另外一边,Noah满头雾水地杵着,贺景延则有一些凝重。
“你要问什么?”Noah犹豫。
贺景延难得有些紧绷,搞得Noah更加不解,跟着僵硬起来。
然后,他听到贺景延道:“你上次谈恋爱是什么时候?”
Noah:???
这他妈什么玩意?整半天为什么是问感情?
他怨念地说:“四年前啊,被甩那会儿你还幸灾乐祸,骂我是恋爱脑。”
贺景延道:“你一开始怎么确定自己对她有好感,而不是好奇?”
Noah不耐烦地回答:“脸红心跳呗。”
“这不是为难心脏么,居然没法正常运转。”贺景延道,“你没第一时间去做体检?”
Noah无语:“算了,不提器官层面。”
他再说:“我睡觉前就净在想她,起床后第一件事也是想她,这能是好奇?”
贺景延若有所思:“有点印象,你那会儿张口闭口都是对象,搞得周围乌烟瘴气,我也没冤枉错你。”
Noah:“……”
他咬牙道:“哥们儿,何止是张口闭口,简直是睁眼闭眼啊,没什么事情我就先撤了,别把恋爱脑传染给你。”
贺景延没留意过自己睡前在琢磨什么,因为睡眠质量不好,往往要翻来覆去许久,思绪跟着飘来飘去。
今晚,他有意地关注了一下。
睁开眼,要怎么更好地完善产品生态?上任总裁给自己留了哪些对外投资、共研和代理的烂摊子?
闭上眼,没什么困意,自己的助理这会儿上床了吗?
刚想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漂亮的脸,贺景延紧接着睁开眼睛。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纪弥穿着拖鞋路过的动静。
贺景延不由地想,怎么还没休息呢,会不会是半夜饿了……
“靠,这个不能算吧?”他纳闷。
然后,他晃了晃头,又强迫自己闭上眼去梳理工作。
还没来得及成功把纪弥从脑海赶跑,房门被试探般敲了两下。
贺景延。?[(”纪弥小心翼翼地喊。
走廊的灯光漏了进来,暖黄色的光线被特意调暗。
不过,贺景延还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再循着声音望过去。
他没去看纪弥的眼睛,但瞧着地板上有一道高挑纤细的影子,曲线清晰不失柔和。
影子在眼前晃了晃,好像青竹一般,不太容易被折断,但很适合被抚摸。
而纪弥站在门后,眼神没有乱看,但感觉得到贺景延没有睡着。
他轻声邀请:“我点了夜宵,要一起吗?”
男生的声音传到里面去,清亮、悦耳又礼貌。
分明彼此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贺景延甚至掩在暗处,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生怕被看穿什么的慌乱。
我这是在怕什么?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贺景延还听到自己回避般开口:“不用了,你吃完早点睡。”
“好的,那晚安。”纪弥轻手轻脚地离开。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贺景延翻了个身,从而右边的耳朵压到了枕头。
然后他习惯性地调整着呼吸,尝试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放松下来。
但试了几次之后,贺景延蹙了下眉,心烦意乱地顿住。
因为压着枕头的那只耳朵里,心跳的声音很明显……
而且它今晚怎么格外地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