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奶奶再次抽噎起来，瘦削苍老的身躯不停地颤抖，良久之后方才幽幽地开口说话了：“娃娃，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奶奶，既然宁爷爷的临终遗言是要把这些他辛辛苦苦一辈子收集的邮票好好保存下去，如果没有做到那他死也不闭眼，那么就让我来替小凝扛起这个担子吧，我会用我最大的努力收藏好它们，绝对不轻易毁坏变卖！

而且，我会尽我的努力，让您全家过上好的生活，让您安享晚年幸福健康长寿，让宁婶儿不再劳累，让宁叔叔去国外治病，让小凝继续读书，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再也不用顶着烈日去干农活，让小凝快乐无忧，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的小公主。

请您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我现在有存款两百五十多万，乡里集市上还开了一家录像厅，每天可以赚几百块钱，我还和一位香港亿万富翁合作开了一家投资几千万的房地产公司，绝对能做到给您的承诺！”

宁妈妈身子直发软，竟软得无力站立，瘫坐在地上，宁小凝赶忙过去使劲，试图搀扶起妈妈，她的小脸蛋已经涨得绯红绯红，兴奋得两眼放射出熠熠神光，那看向霍海的眼神中还夹杂着无数无数的柔情蜜意！

霍海真的是她的小英雄！永远是她的小英雄！

宁奶奶终于把身子转过来了，抬腕擦拭两眼浊泪，悠悠地从**坐起，靠着床躺着，非常复杂地看着铺满一床的百元钞票，掩饰不住神情震惊，转而又非常欣慰地看着霍海，长叹一口气后幽幽说道：

“娃娃，我劝过小凝爷爷，家里维持生活都困难，没钱了，就不要再把那点退休工资拿去买什么邮票了，他不听；一家大人都有病，要花钱去治，我劝他把邮票卖了，他居然打了我一巴掌，骂我妇道人家懂个屁！

他爷爷从大清朝进入邮局之后就开始收藏邮票，英国的，美国的，外国的邮票都要，他父亲也被他爷爷托门路安排

进了民国邮局，也发疯发痴地收集邮票，日寇侵华他家在逃难途中，他娘不慎丢掉了一个藏邮票的小箱子，被他父亲用皮鞭抽个半死，他娘想不开一气之下上吊自尽。

他父亲还不悔改，但凡知道哪里有稀罕的邮票，倾家荡产也要买到手，结果被一个国民党政府的大官知道了，派人丢下两百个大洋要把所有邮票买走，他父亲不同意，大官就诬蔑是汉奸，关进监狱，想逼他父亲把东西交出来。

他父亲从监狱里传出话给他，宁可死也不能交出邮票，还好有人看不过眼，发话让这大官住手，这才被释放出来，但是因为在牢房里被严刑拷打，伤势过重，半个月后就死了。

家里就剩下他一个孤儿，他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参军入伍，抗战胜利后进入了民国政府的邮局，解放后又进入新华夏南安省邮电局，后来经熟人做媒和我成亲，六十年代又因为会画画会雕刻，被调到京城邮电部，主持设计邮票。

他在邮电部做得很顺心，我带着小凝她爸住在京城，日子过得很舒坦，但是文革开始后麻烦就来了，我记得是67年邮电部实行军事管制，邮票发行归军管会负责，68年底，他参与设计的邮票出了大事，一张邮票地图画的不准确，还有一张被说成是黑题词，被调离岗位。

他因为担心家里祖辈收藏的邮票被搜走，让我先带着邮票回老家藏起来，后来有个姓林的家伙偷了太祖爷的三只鸡飞机叛跑到蒙古去了，他因为曾经设计过这家伙头像的邮票，被打成右派。追查三代，发现他不仅隐瞒历史，改了姓，而且还多次私藏那些因为出了错被收回应该销毁的邮票，马上批斗，结果连累了小凝她爸被其他红卫兵打伤了头。

最后开除工作，打回原籍，便在我娘家这里落脚，直到后来政策变了，他被平反，补发了工资，可他还是那样不顾一切收藏邮票，如果不是我逼着他建房子给小凝她爸娶亲，说不得也没了小凝这个乖

孙女，我们一家还住在破茅屋里。

娃娃，我家就是被这种花花绿绿的小纸片害得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我该不该骂它是天诛地灭的妖邪怪物？”

霍海默然，宁爷爷上溯祖孙三代，已经不能用邮票爱好者收藏者来做标签了，简直就是邮票痴，邮票狂，邮票疯子。可歌亦可泣，可赞亦可叹，可怜亦可悲。虽然还未能一睹老爷子藏品真容，但霍海完全可以想象那该是一笔如何巨大的财富！

就在这时，那本来已经睡了的宁爸爸突然举着一把点燃的稻草秆进屋了，脸上挂着极其诡异的笑容，嘿嘿笑着，嘿嘿嘟囔着：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烧了，烧了，一把火烧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真干净……”

宁妈妈正搂着宁小凝靠坐在床边，被吓得尖叫起来，宁奶奶也失声高喊：“孩子，孩子，快醒醒！”

宁小凝尖声高叫：“爹爹！爹爹！”

这一回宁爸爸毫无反应，动作也毫不迟疑，将燃烧的稻草秆伸向宁奶奶床头的蚊帐！蚊帐嗵地燃烧起来！

霍海大叫一声“谭大志！”，冲过去一把夺过稻草秆，甩到门外堂屋去，扭身推开宁爸爸，抓起燃烧的蚊帐使劲拽，冲着这三个已经吓蒙了的祖孙三代爆吼道：“快出去！快！快出去提水来！”

三个老少女人踉踉跄跄冲出卧室，宁爸爸坐在地上，双手拍掌，笑得像个快乐的孩子：“好耶，好耶，好耶，红红火火烧茅屋，欢欢喜喜过大年，右派分子不老实，家破人亡真干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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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