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之后,毕业生纷纷收拾行囊,被父母接离学校,借宿家庭的老师问苗靖什么时候搬走,苗靖不知道如何作答,老师转而联系陈异。
他早上六点过来接她,气质跋扈自恣,看她的眼神疏离淡漠,身上烟味香水味汗味混杂,眼下一抹淡青,估摸是彻夜未睡,把苗靖的行李箱扔进车里。
方向盘打转往家里去,陈异半路接了个电话,对方跟他聊起了某件棘手事,找陈异出谋划策托关系,陈异光顾着跟人说话,挂完电话看见苗靖拗着脸望着窗外,侧颜文静清丽,眉睫如墨深藏孤意,描绘不出的灵动精致。
两人拎东西上楼,家里乱糟糟一片,他这两个月在家的时候也少,懒得收拾打扫,把站着无从下脚的苗靖往前一推,她趔趄往前,踢倒地上一只啤酒瓶。
“自己安分点,少出门,少给老子惹事,有什么事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再说。”
陈异看苗靖径直走向自己房间,站在她身后轻喝:“听见没有。”
“知道了。”
家里一应吃喝物品都不缺,天气炎热,苗靖在家收拾家务、看书睡觉、网上找点兼职,闷在家里足不出户,耐心等自己高考出分,她估分的分数不低,应该能上一个不错的大学。
陈异不是每天都回来,有时候两三天回来一趟,顺手捎点吃的塞进冰箱,看看苗靖在家干吗。
她头发养得太长,自己在家绞了个齐肩长发,因为不出门,成天穿着空荡荡的睡裙在家呆着,一下子突然放松下来,看书看电影,作息也跟着颠倒起来,有时候陈异凌晨两三点回来,看见她窝在沙发里聚精会神看电视,家里的灯都关着,只有电视荧幕的光线倒影在她波光潋滟的脸颊,纤细白皙的两条腿蜷在沙发上,偶尔也就这么躺着睡着了,风扇的凉风吹拂她的碎发落在脸颊,像安静的瓷娃娃,也像睡美人。
他黑魆魆的视线牢牢盯着她,默不作声,沉冷眼神不知在思索什么,把她推醒,粗声让她去给他弄点吃的,苗靖顶着睡出红痕的脸颊,懒洋洋打个哈欠,去厨房给他煮清汤挂面,思绪呆滞撒一把盐,再从冰箱里找点剩菜应付他,又安安静静窝回沙发看电视,陈异吃那碗齁咸齁咸的面条也能吃出点异样来——她心里对他冷了。
这臭丫头太没良心。
“整天在家,衣服也不洗洗?”吃完面条,陈异狂喝水,捏着水瓶站在沙发旁,“我的衣服呢?”
“洗了。”她托腮盯着电视机,慢吞吞回他,“全在阳台上挂着,你自己找。”
陈异舔舔后槽牙,叉着腰大步迈开。
有时候大中午回来一趟,家里静悄悄的,她还安静在床上睡着,陈异直接开她房门跟她说话,苗靖嫌他吵,胳膊挡着眼睛,皱着脸睡觉,他上前攥她手臂,喊她起来吃午饭,苗靖按捺着不耐烦,起身陪着他动两筷子,他也不让她做饭,自己从酒店打包午饭回来,苗靖吃完后,端着碗剥好的虾仁出门,他问她去哪儿,内心不乐意她穿睡裙出门,苗靖披了个外套,说就在楼下,去给楼下的流浪猫喂食。
他从阳台看她蹲在楼下垃圾桶旁边,亲昵抚摸几只膘肥体壮的野猫,后背胳膊瘦瘦弱弱,敢情他这些天带回来的食物多半进了野猫肚子。
高考成绩出分那天,陈异看到新闻,他这两天没空回去,打电话问苗靖分数,电话一直没接通,他急匆匆扔下事情赶回家,苗靖不在家,倒是把手机扔在家里,陈异再火急火燎出去找她,看见苗靖捏着个小得可怜的蛋糕回来,冷清眸光落在他身上,再扭回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陈异松口气,问她怎么不带手机出门,苗靖淡声说忘记了,再说高考分数,她成绩已经查到,653分,可以念一个很不错的学校。
“买个这么小的蛋糕庆祝?”他俊颜含笑,“我让人买个大蛋糕送过来,吃个尽兴。”
“不用,太腻了,我不喜欢。”她声音平平,“这个是蛋糕店搞活动,凭高考成绩免费送的试吃。”
陈异有主意,寻思着带她出去吃个饭搞点庆祝活动,苗靖反应冷淡,把蛋糕包装拆开,用勺子吃了两口,再躺在自己床上,捏着本志愿征集参考书看着。
“苗靖,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她充耳不闻,盖着被子睡起了午觉。
苗靖高考志愿都填了很远的学校,发给陈异看,如他所愿,陈异那时候正在应酬,看见手机进来消息,无意一瞥,神色略有不自然,眼底藏着淡淡阴翳,却也没说什么,只回了苗靖一个字,好。
填完高考志愿后,苗靖计划着要出去工作,大学学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但生活费和路费必不可少,她给自己找了个暑假工作,在城郊的电子厂上班,一个月工资两千五包吃住,干两个月也差不多够了,收拾了几件衣服,没跟陈异打招呼就走了。
电子厂一天上班十个小时,活儿还算简单,只是倒班有些疲倦,没过几天,苗靖接到陈异的电话,问她在哪儿,苗靖说在上班,他在电话那边语气不善,说她要是再不打招呼就跑出去,他就再抽她一顿。
苗靖冷脸直接挂了电话。
陈异自己找到电子厂来,皱眉看了看厂里的环境,让她收拾东西回去,苗靖不肯,他把她硬拽上车,说她没良心不知好歹,不缺她赚的这几个钱,让她回家呆着。
两人又开始吵架。
苗靖已经彻底厌烦这种生活模式,她不想回去,不想跟陈异生活在一起,不想再花他的钱受他的恩惠,她想自己安静生活,离他远远的,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她宁愿当年追着魏明珍而去,或者回老家,也比现在的生活好,留在藤城,是她最后悔的事情。
“你急什么,反正马上就要解脱了,等录取通知书拿到手,你爱去哪就去哪,谁也管不着你。”
“对,我跟你都解脱了。”她语气冰冷,“你放心,我肯定滚得远远的,从此之后再也碍不着你的事。”
“那敢情好,我忍你这么多年,就当积善行德给自己烧香,你他妈可别再来妨碍我了,我们一拍两散,两清,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以后也别说认识我陈异,我当然也权当不认识你。”
她拗着下巴:“好。”
两人一言一语,他说她冷心冷肺,她说他狼子野心,就这么争锋相对吵到老死不相往来,真的一了百了从此形同陌路,两人都气得身上发抖,苗靖僵坐在沙发上,陈异站在屋里皱眉猛抽烟,他又接了电话,不知道是哪个女人打过来的,明明阴冷着面孔,也能语气自然撩拨两句,笑问昨晚陪了些什么重要客人,哪个局的大人物,闲闲贱贱地问什么时候有空陪陪他。
电话打完,陈异神色更加阴鸷沉郁,手中烟灰沉沉一弹,吐出口浊气,再扭头看苗靖,她还拗着倔强冷清的小脸,咬着下唇,眼睛里蓄满了泪花,睫毛一眨,悄然滑落一颗在脸颊。
陈异心里痛得跟什么似的,默默走近她身边,沉闷着把最后几口烟抽完,把烟头一扔,俯身揽臂搂住了她,力道很大,把她紧紧摁在自己胸口,整个人搂抱在自己怀里。
醇烈的气息围绕着她,肩膀被他箍得生疼,苗靖挣扎着拗开身体,被他掰过来,音调沉沉喊她的名字,一声声如烟雾萦绕,吸入肺腑般刺痛,她的眼泪抑制不住潸然下滑,被他看见,爱怜伸手抚摸,轻薄冰凉泪意沾湿指尖,他的眼眸沉沦在这些微的泪光里,低头吻她脸颊的泪痕,从腮沿吻到眼角,滚烫的唇贴着她阖起的眼睛,轻轻含吮她脆弱的眼泪。
“听话点啊,苗靖……”
她颤抖着肩膀,哭得无声无息,能想起来的都是他的坏,从小他就对她不好,从八岁到十八岁,他都没有好好对待过她,他还要把她一次又一次扔下,说让她伤心的话,忽略她很重要的日子,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意。
眼泪完全收不住,他的吻犹豫辗转至她的唇,四瓣唇都在颤抖着,他焦灼噙吻她的樱唇,将她的唇瓣包裹进淡淡烟草味的唇腔,小心翼翼试探着加深这个娇软甜腻的吻,他夜里辗转难眠的梦境,偶尔凝视会心跳加速的臆想,湿滑的唇舌不经意勾进去,触碰她湿濡滑腻的舌尖。
苗靖在酥麻晕眩的战栗中清明一瞬,发狠拍打他的手臂,掐他挠他拧他,陈异紧紧缠住她两只胳膊,在微不足道的疼痛中停下这个湿湿柔柔的吻,把她湿漉漉的脸颊藏进自己颈畔,手指一遍遍抚弄她的黑发,眼神无意识落在身前,闷闷地搂着她不说话。
应该说什么?说他已经发觉自己喜欢她,想爱她,她很重要,想把她留在身边组成一个家?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每天过得战战兢兢怕事发东窗枪子崩在脑袋上,说他不是故意要这样对待她,怕有人发现他有个妹妹有个软肋,他没有盔甲也能刀枪不入,什么时候会有柔情和软肋?他后悔到那时候不应该在学校拦下她,让她跟着魏明珍拿着那笔钱走,就此一了百了。
他也后悔啊。
苗靖懒懒枕在他肩膀,睁着清澈的眼睛,心里空荡得荒芜一片,听见他用喑哑低沉的声音问她要不要钱?给她买最时髦的裙子首饰,买最新款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马上就要走了,不吵了,大家都少说点话,和和气气的把最后的日子过完。
好日子没多少了,最近有点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从周康安那边的动静揣摩,警方打算一锅端了翟丰茂集团,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把握连根拔尽,警方的想法是先让人员内斗,和藤城其他帮派黑吃黑挑起争端,两败俱伤后警方出面,借此事端把人一网打尽,陈异卷在其中,还不知有个什么结果。
苗靖再懒得跟陈异吵吵闹闹,安分在家呆着,洗衣做饭整理家务,陈异一般半夜一两点回家,偶尔醉醺醺回来,偶尔身上带着枪,她偶尔听他打电话也是荤素不忌,但已经是不想管,只是给他煮点醒酒汤,他醉醺醺看见她穿着小吊带站在厨房,身上白得发光,盯得久了,眼睛都泛着红,最后抽完烟,会忍不住走上前,从后面搂住她,悄然把含着酒气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和耳朵。
很年轻,她十八岁,他二十岁,身体都处于生机蓬勃的年龄,对异性充满着强烈的探究欲,他房间里有碟片,偶尔在家也看,在外接触到的也不少,每天靠下、流臆想打发自己,两人相处久了,还在一张床上睡过,在家穿衣服没那么谨慎,偶尔穿得清凉单薄些,有些东西朦朦胧胧看着,其实已经能满足幻象。
陈异没过多解释这些举措,面对年轻漂亮的女生,年轻男生有欲/望很正常,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生气或者醉酒之余的越界动作……再说他只是想抱抱她,抱住这个纤细冷清的影子,没敢把自己那些肮脏想法实践在她身上。
他搂住她的时候,苗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她收拾陈异房间,也看到过那些碟片,她也看,很勉强皱着眉头,神情冷冷清清,丝毫看不出羞涩或者欢欣来,影片结束后甚至有那么点唾弃陈异,他以前交女朋友,跟女人打暧昧电话,就是个大混蛋。
高考录取结果出来,苗靖顺利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学校寄来了很厚的一封ems,包括大学生活和所在城市的详细介绍,足以让人憧憬未来,每一张纸和册子陈异都很仔细看过,交通方式、入学流程、军训和专业课介绍、学校生活和社会活动,电话卡和银行卡……
他眼神熠亮,神情微带笑意,身体语言藏着欣慰和骄傲,他怎么不厉害,其实苗靖是跟着他长大的,他再混,也能混出大学生妹妹来,再过几年,她可以穿着职业装进出高档写字楼,用满口流利的英语满世界穿梭,跻入精英阶级过不一样的生活。
陈异特意腾空在家,喊了一桌子菜,从夜总会拎了两瓶酒回来,祝贺他和苗靖的大好前途,人生的分道扬镳也意味着各自的功成名就,他们两个都吃过各自的苦,他恍若看见一只跌跌撞撞的笨蛋小鸟,最后变成白天鹅飞了,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苗靖再也没有留在藤城的理由了。
那天晚上陈异抽了很多烟,喝了很多酒,他喝醉了酒更不爱说话,只用一双冷熠的眸子震慑人,偏偏那么唠唠叨叨对着苗靖书了很多,她冷淡敷衍他,最后扶着踉跄的陈异回房间休息,沾了凉水的毛巾抹过他的脸颊肢体,替他清洁大喇喇摊在床上的身体,再喂一点牛奶,他睁开眸子迷蒙看了她一眼,她枕在他身边,脸颊枕着自己的手臂,面对面朝他躺着,一双漂亮柔软的眼睛安静盯着他。
陈异唇角上勾,顺手把人一揽,拖到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