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杨玻璃是怎么屈服的,拘留所的干警总有办法对付这种人,或许是威胁恐吓起到了效果,或是某种交易达到了目的。
总之从那之后,我再没见过杨兵。
回到原来的号子,号友们对我非常敬重,这些老油条也懂得我的平安归来意味着什么。
因祸得福,在进入号子的第三天,我成了新一任的牢头,不靠关系不靠钱,就靠一个字:狠。
在有些地方,只有“狠”才能立足,这个“有些地方”也可以理解为任何地方。
晚上睡觉以前,我给他们开了个会,大意是说我不欺负你们。你们也别给我找麻烦,每天的活计按时做完,该点名点名、该洗涮洗涮、该休息休息,谁要给我冒尖,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到底是当过两年老大的人,说起这番话来气势十足,当场就把这帮老油条镇住了。
当了牢头以后,才知道这帮人里有钱有关系的不少,不仅顿顿能让我吃上荤的。还能给我进献香烟和美酒,这么一来活的就更舒坦了,每天闲的骨头都能发痒。
我以为宋扬能很快把我保释出去,没想到连着一个星期过去都没有动静。
算算日期,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学校也到了放寒假的时候,也不知道叶云他们怎么样了,怎么也不知道来看看我呢?做了牢头以后,和号警的交流也多了,他们有什么好活也会叫我。比如去外面帮忙搬搬东西,这就相当于是放风了,是犯人们趋之若鹜的事情。
有一次我到外面帮忙挑菜,就问其中一个号警,这段时间没人来找我吗?
号警说,怎么没有,不断有你这么大的孩子过来。但是通通都被挡回去了,听说是公安局那边打过招呼,不许任何人进来看你,他们送的东西也被所长给扣了。
我听了之后无比郁闷,看来吴海生确实下了狠心要弄我,这回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我。
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后来的不抱希望,一眨眼又是半个多月过去了。
这半个多月,我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完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叶云、东子他们怎么样了?父母知不知道我的遭遇?号子里面进进出出,进来的要先和我汇报案底,再照规矩到墙角蹲几个小时。当然也有不服我的刺头,一看我是个毛头小子,便想挑战一下我的权威,不过都被我一一制服;出去的要么释放、要么转狱,临走前都会握着我的手连声道谢,感谢这段时间我的照顾。
对他们来说,只要我不欺负人,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照顾了。
号子里有个老头,犯了偷窃罪进来的,本来小偷是最没人权的。但他实在是没办法了,下岗之后没法生计,一双儿女也不管他,只能在电缆厂偷些铜线维持生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抓进来了。
他说在里面挺好,管吃管喝还管住,不过还是想到外面过年。
按他的说法,就是在里面过年不吉利,预示着接下来的一年都得坐牢。
这番话一出来,马上遭到大家谩骂,说他是乌鸦嘴,不许他再说了。
但他还是每天念叨着:“还有十天就过年啦……还有九天就过年啦……还有八天就过年啦……”
一开始我听着还没感觉,直到那天早晨起来,听到他在那念叨:“明天就过年啦……”我才恍然大悟,今天已经除夕夜了,转眼间进来已经一个月了,没有人来看我,似乎我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
除夕夜,食堂给我们加餐,每人一块鸡腿。大家吃的津津有味,还能一起看联欢晚会,外面隐约传来鞭炮声响,总算有一点点的年味儿了。
晚上躺在**蒙着被子,第一次流了几滴眼泪,大概是因为特别想家吧。
大年初一,号警格外开恩,允许我们继续看电视,还送来了瓜子花生和糖。
正看的乐呵,号警突然过来,开了铁门让我出去一趟。
“有活干吗?”我最喜欢这种放风的机会,立刻爬起身来钻了出去。
“不是,有个人过来看你。”
“哎,不是不许吗?”
“今儿所长不在,所里也没多少人,对你格外开恩啦。”
“嘿,谢谢赵哥。”
我没问对方是谁,也没问对方多大年龄、长什么样子,我想把这份惊喜留到最后。
是谁来看我了?
推开会客室的门,我便惊喜地叫了出来:“扬哥!”
正是宋扬,一如既往的挺拔、消瘦,手里拎着一壶清酒,笑眯眯地看着我。
“最近怎么样?”
“逍遥着呐!”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咧开嘴笑:“我现在是牢头,不用干活,每天睡到饱。”
“嗯,我听说了,你把上任牢头给捅了,你小子真是在哪都不省心啊。”
“扬哥,这真不能怪我,你不知道那个杨玻璃有多讨厌……”
“行啦,事情过去就不提了。来,给你带了吃的,就在这吃吧,吃不了的带回去。”
桌子上林林总总、大包小包的一堆吃的,有烤鸭、扒鸡、酱牛肉、猪肘子,还有二十年的汾酒和一整条的中华香烟,全都是号子里吃不到、喝不到的。
我根本没有客气,立刻大快朵颐起来,以疯狂的速度席卷着桌上的这堆食物。
左手一支香烟,右手一杯汾酒,吸一口、喝一口、吃一口,双手和嘴巴都是油光光的,简直比天上的神仙还要快活。
“我在努力,你在里面安心等着。”
“嗯嗯嗯。”
我嘴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说着:“扬哥你也吃点啊。”
“我吃饱了。”
宋扬虽然不吃,但是一口一口地喝酒。
“嗯嗯嗯。”
我无暇说话,在号子里当着牢头虽然也能吃到不少东西,但是比起这些来还是小巫见大巫,我冒着“撑死自己”的风险使劲吃着,吃着吃着突然觉得不大对头,抬起头来说道:“扬哥,这不是我最后的晚餐吧?”
“什么?”宋扬愣了一下。
“一般犯人上路以前都会吃顿好的……我是不是要上路啦?”
“哈哈哈……”宋扬大笑起来:“放心吧,你那点罪还轮不上死刑呢,顶多就是在里面住个几年。不过也有个好处,你的股份会一直留着,月月都有分红,你在里面也花不到钱,能攒一笔不少的财富。昨天邓禹还说了,你小子占大便宜啦,我们在外面受死受累的干活,你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出来以后就能买房买车娶媳妇。”
我何尝不知宋扬是在安慰我,才把这么严肃的事故意说得轻松愉快,所以我也很给面子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可不是嘛,我可占便宜啦!”
“嗯,希望还是很大的,叶维山也参与进来了,给了咱们很大的帮助……”
“咦?”我愣了一下:“叶云说服他爸啦?”
“嗯,叶云答应他爸回市里念书,叶维山才答应帮这个忙。但也说只能有限的活动,不一定让你无罪释放,但尽量往少的判吧……”
我没再说话,虽然宋扬说来轻描淡写,但我知道叶云一定付出了不少的努力,以他和他爸之间恶劣的关系,可以想像叶云究竟把头低成了什么样子。
宋扬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近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我进了号子之后,曹野也回到了学校,据说回去就张罗着报仇,组织了一批人手准备反攻一中,东子他们知道以后也积极准备。
经历了那样的战事之后,两边都变得小心翼翼,不会轻易进攻和偷袭。现在的中专也不敢再小看一中,但是挑衅和骂战是少不了的,两边学生经常隔着一堵围墙互相对骂,倒也成了十几年没见过的奇景。
若是照着中专以前的脾气,恐怕早就打过来了,但是现在他们不敢了。
后来放了寒假,学生都回家之后,这份矛盾也暂时得到了缓解。
得知我进了号子以后,东子他们着实急了一段时间,起初自行找到拘留所来想要见我,但是都被号警给打发回去了,后来他们又去零点KTV找宋扬——这帮家伙倒也知道宋扬是我大哥,而且我大哥在文水县很有能量。
结果找去,也是没用,宋扬告诉他们,公安局下了命令不许有人去探视我。
或许是嗅到了危险的信号,东子他们觉得我会被判重罪,甚至商量着等哪个月黑风高之夜进攻拘留所,强行把我救走,然后让我跑路。
按东子的话就是说:“一个县级的拘留所而已,咱们五百多人一起出动,一人一脚都能把拘留所给拆了!”这个孙子刚砸了中专,正是志高意满的时候,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砸的。
关键是,这个提议还得到了很多学生的同意,响应者越来越多,连时间都定好了,家伙也准备好了。
好在这个消息传到白依月耳朵里,白依月又告诉了宋扬,宋扬亲自赶到一中,制止了东子的荒唐行为。
宋扬告诉东子,让东子安心等着,他这边正在想办法努力捞人,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捅了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