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塞外出巡 五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我大吃一惊,这位“黑衣大侠”竟然是班第!这小子也太能了吧!跟着我们到了这里,我们居然一点都没发现!究竟是我跟胤禛太笨还是他的武功太高?
“姐夫?”胤禛轻唤了一声,听那口气也是吃惊不小。
班第“嗯”了一声,柔声回道:“你们俩都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我回过神来,刚才怦怦跳的心似乎平静了许多。被这小子跟着也好,至少这会儿面对着这些明晃晃的钢刀,心里也没那么害怕了。
“姐夫,”胤禛小声道,“放我们下来吧,这么多人,我看咱们一时半会儿跑不了。”
班第警惕地往四周扫了一圈,将我们轻轻地放下,护在他身前,轻声叮嘱:“这些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你们千万别乱动……”这边班第还没嘱咐完,那边刀疤和尚又开始恶声恶气地质问,“你们擅闯禁地究竟有何企图,若老实交代,还可放你们一条生路!”
“放你们一条生路”?好横的口气!难不成他们还要在这佛门净地杀人不成?这些脑袋光秃秃的真是和尚?我不禁又多打量了他们几眼。
“企图?”班第呵呵笑了一声,讽刺道,“可笑,这破庙有什么可企图的?”
“没企图?”刀疤和尚打量了一下班第,质问,“你一身玄衣,还蒙着脸又作何解释?”
“我这一身本来是为了吓唬他们俩的!”班第语带无奈道,“我这两个表弟生性调皮,让他们往东,他们就偏往西,这寺的小树林他们早就很好奇了,千方百计想要进来探秘,今儿总算让他们找着机会溜了进来,我穿了这一身跟在他们身后,是想在适当的时候吓唬吓唬他们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以后再不敢任性妄为。”
“你们是表兄弟?”一直像尊泥菩萨般作壁上观的素衣妇人忽然开口问道。
“正是。”班第接得顺溜极了,没有半刻的犹豫。
“他们家大人呢?”素衣妇人追问道。
“姨父出远门做生意去了,姨母还在客栈里等着,”班第朗声道,“夫人,此次我们三人误闯禁地,打扰夫人清修,实非有意,还请原谅。此刻天色已晚,我们三人逾时未归,恐姨母担心,请夫人放我们回去吧。”
“你的父母呢?”那素衣妇人并未回应,仍一径地询问。
“我自小父母双亡,由姨父姨母将我养大。”班第的声音灰灰的,听上去很伤心的样子。
“阿弥陀佛,”那素衣妇人喊了句佛号,道,“也是个可怜人。”
“我不可怜,”班第换了轻松的口吻,“姨父姨母视我若己出,我早将他们当成了亲生父母。”
素衣妇人的眉眼弯了弯,又问:“听你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对,”班第道,“我们是京城人氏,因姨母先前在这寺里许过愿,此次是带着我们兄弟三人来此还愿的。”
“原来如此,”那素衣妇人望了一眼班第,道,“你可否将面罩摘了让我一观。”班第迟疑了一下,伸手摘掉了面罩,那素衣妇人看了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眸中竟泛起了晶亮点点,双手合什,念了句“阿弥陀佛”,对那些和尚吩咐道:“他们只是误闯的孩子,你们把刀放下,放他们走。”
可素衣妇人的话似乎一点作用也没有,所有的和尚仍手持钢刀,对我们虎视眈眈,刀疤和尚更唱起了反调:“居士,恕贫僧难以从命,?本寺规定:擅闯禁地之人一律暂扣,待查明来由家世等,确认实系误闯才能释放。”
“你们……”素衣妇人身旁的侍婢气呼呼地开口吐了两个字,那素衣妇人却一抬手制止了她,缓缓道,“老身就是知晓寺规才有方才那一番话,你们皆是耳聪目明之人,应该听得很清楚,这三个孩子只是顽皮误闯而已,你们别吓着他们,放他们走,就当是替我阿玛积功德吧。”
“居士,”那刀疤和尚恭敬地道,“方才这位年轻人所言贫僧不能采信。若真是普通商贾之家,他年纪轻轻怎会有这么一身高深的武功?况且,细察他的谈吐,丝毫没有商贾之气!在没查清楚之前,贫僧不能放他们走,望居士恕罪,”说着与其他几个“秃驴”一递眼色,命令道,“扣起来!”
“且慢,”班第大喝一声,“秃驴”们顿了一顿,班第朝那位素衣妇人一抱拳道,“夫人,我家虽世代经商,但我对此并无兴趣只喜欢舞枪弄棒,我姨父姨母自小疼我,非但不以为忤,反而不惜花重金聘请高人教我武功,前不久我刚考上了武举,过阵子就要入宫当侍卫了,为此,我姨母才带了我们几个来这里还愿。”
“武举人?”那刀疤和尚用怀疑的目光将班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怎么,不像?”班第盯着那刀疤和尚,目光炯炯。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刀疤和尚紧追不舍。
“听好了!”班第拍了拍胸脯,一副洋洋自得的口气道,“我,康熙二十七年戊辰科殿试一甲十名赐进士出身马应统,家住京城崇文门外中四条胡同!如若不信,你们尽可去查。”
“听见没有,”素衣妇人的婢女道,“是武举人,将来也是……”
“多嘴!”素衣妇人严肃地截断了婢女的话,对刀疤和尚肃然道,“都问清楚了吧?放他们走!若你们主子问起,自有我一力承担,与你们无涉!”
“这……”刀疤和尚仍在犹豫,其他和尚也仍处于警戒状态。
“这样吧,”班第大声道,“你们若还是不信,我便留下做人质,你们放了我两个表弟。”
“不,”我大声反对,“我不走。”
“我也不走,”胤禛也紧跟着附和,“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不许胡闹,”班第做出一副大哥的样子训斥道,“天这么黑了,姨母该急成什么样了?你们都先回去,我不会有事儿的。这位夫人是良善之人,等他们调查清楚了,我自然就回去了。”
“不要不要,我不回去,要回去就一起回去!”我说着说着,眼眶就酸了,早知道这样,这一趟就不该出来,应该乖乖呆在行宫里才是。
“傻瓜,哭什么哭啊!”班第伸手抹了我眼角的泪珠,笑着将我和胤禛紧紧地搂进怀里,跟我们咬起了耳朵,“这些人武功高强且来路不明,你们在这儿我反而脱不开身,你们先走,去客栈等我,用不了多久,我就回去了。”
“你骗人!他们……”我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你不是说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么多人,你怎么脱身?”
“作孽啊作孽!”那素衣妇人忽然长叹一声,带了几分愤慨道,“让别人骨肉分离,妻离子散,阴阳相隔,你们心里就好受?你们也是有父母兄弟,妻子儿女的人,何必总做这些有损阴德之事?就不怕百年之后下地狱遭报应吗?”
和尚们面面相觑,脸上显出各种神情,有怀想,有思念,有无奈,有落寞,原本对着我们的刀也不觉垂下了三四把,那刀疤和尚却仍是一副戒备的模样,一面紧盯着我们,一面对那素衣妇人道,“我们奉命保护居士,一切可疑之人皆需防备,倘若居士有个三长两短,不仅我们,就连我们妻儿老小也要陪同居士赴黄泉,居士您如此大慈大悲,也请对我们的家小发发慈悲吧。”他这么一说,其他的和尚也都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又精神了,把把钢刀又齐刷刷地对准了我们,那刀疤和尚又对我们道,“三位若果真清白也不必惊慌,待我们查清之后,自会放你们回去。”说着又朝那几个和尚做了个眼色,班第急道,“我都说了我留下,你们放了我两个表弟!”
“对不起,你们三个谁都不能走。”刀疤和尚回绝得死死的,一点余地都不留,一做手势,其余的和尚便提着刀要包围了上来。
“都不许动!”胤禛忽然一声“小狮子吼”,倒也唬得那些和尚愣了一愣,胤禛迅速回头小声道,“怎么办,要不咱们亮明了身份?”
“不可,”班第轻声制止,“这些人来路不明,此刻我们又无后援,不可轻举妄动。”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束手就擒?”我才刚说完话,有两个和尚忽然一拥而上擒了班第,将他的双臂反剪着背在身后死死压住。
“干什么,放开他,放开他!”我和胤禛一面骂着,一面扑上去对那两个和尚又打又踢,但很快我们俩也被制住了,那刀疤和尚冷冷地发话道:“你们最好老实一点,也好少受一点皮肉之苦。”班第朝我和胤禛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们不要再做无用功。强敌当前,我们也只好暂且忍耐。
“阿弥陀佛!”那素衣妇人恨恨地望了一眼那刀疤和尚,走到我们仨面前,柔声安慰道,“你们不用害怕,就到我的住处暂歇,你们母亲住在哪家客栈,我派人去知会一声,好让她不用为你们担心。”
“不用了,”班第马上接口,“他们既不信我,我也信不过他们,若我告诉了您,他们又会把我姨母抓到这里来!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起惊吓。”
那素衣妇人道:“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班第望了我和胤禛一眼,气愤道,“您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待我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表弟的?”
“放开他们,”那素衣妇人皱着眉头对那个刀疤和尚命令,“你们不都号称是一流高手?两个小毛孩儿值得你们这么如临大敌吗?”
在那素衣妇人的逼视下,刀疤和尚递了个眼色,押着我和胤禛的和尚才松了手。我甩了甩被扭得酸痛的胳膊,狠狠地瞪了那几个和尚一眼。那素衣妇人走上前来,一边一个牵起我和胤禛,和蔼地道:“来,跟我走。”
这些人押着我们并没有往院子前面的林子里走,而是往右拐又穿过一小片竹林,随即眼前又出现另一个院门。这万寿寺究竟有多大?想不到除了林子有前面三进正殿和禅房外,后面居然还藏有这么多个单独的小院子!这些所谓的和尚,还有这个一身缟素的女人到底都是什么人?难道是藏在寺庙里的反贼?我又打量了两眼身旁的素衣妇人,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对,这女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出世之气,反贼的气质怎么可能会这样?再说了,那条密道直通行宫康师傅的书房,倘若是反贼,那他们要行刺康师傅简直易如反掌,以康师傅的精明,怎会不知道这一点?可是,如果他们不是反贼,那又是什么人呢?
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些人就用绳子绑了班第,我和胤禛,那素衣妇人见此也毫无办法,只恨恨瞪了瞪那刀疤和尚,就带着她的婢女进了正房,我们三个则被押进了西厢房关了起来。外头“咯噔”一声落了锁,我们三个立马凑在了一起,班第小声道:“你们两个跑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我和胤禛互望了一眼,低了头,异口同声道:“回宫。”
“回宫?!”班第瞪大了眼,一副打死也不信的样子道,“这里是寺庙,你们跑到这里来说要回宫?!”
“真的,”胤禛超小声道,“这儿有一条密道,直通行宫的书房,我跟皇姐今天就是从那条密道里出宫来的。”
“密道?!”班第彻底惊呆了,直愣愣望着我们,难以置信地道,“你们说这里有密道?还直通行宫的书房?”
“嗯嗯嗯!”我和胤禛忙不迭地点头。
“那密道就在树林后的那座院子里?”班底紧追着问道。
“对,”胤禛点点头,轻声道,“那院子的正房里有口大棺材,密道口就藏在棺材底下。”
“没错,”我略想了想道,“那房子里还供了好多的牌位呐!”
“牌位?”班第沉吟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睛忽然亮了一下,追问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牌位上写的是什么人?”
“嗯——”我闭上眼睛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我只记得放在最上面的两个牌位,左边的牌位上写着……‘故显考艾公之神位’,右边写的是……‘显妣艾博氏吉雅之神位’”
“你没记错?”班第奇道,“怎么艾公那块只有姓没有名?”
“啊?”我一愣,又闭上眼睛使劲儿地回忆了一下,道,“那上面就只有姓没写名字,我没记错。”
“哦?这可奇了。”班第嘀咕了一句,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你再仔细想想那牌位上刻的卒年,还有立牌位的孝子名字,能想起来吗?”
虽然不知班第为何忽然对这牌位感兴趣,但看他那紧张的神情似乎关系重大,我拼命地回忆回忆再回忆,终于记起了那两块内容告诉了他,班第听后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桌子思索了好久,忽然双眉舒展,望了一眼门外那映在窗口上的那两个光头守卫的影子,语带兴奋地道:“我们不会有事儿了,这些人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啊?”我和胤禛面面相觑,都被班第这突如其来的兴奋搞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他们,”班第朝门外努了努嘴,道,“你们觉得他们像和尚吗?”
“不像,”我和胤禛纷纷摇头,胤禛道,“哪有和尚这么凶的。”
“这就对了!”班第道。
“对了?什么对了?”我打量了一下班第,揶揄道,“你不是被他们打得脑残了吧?我们还被绑着呢?你到底在兴奋个什么劲儿啊?”
“你们没发现一共是六个和尚吗?”班第提示道。
“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完全被班第说懵了,胤禛也是一脸的迷茫。
“禧儿,”班第将头又往我这边凑了凑,“你仔细想想,平日你要是出宫,通常得有多少个侍卫跟着你?”
“六个啊,怎……”说到这里,我忽然醒悟过来,回头往门外张望了一眼,恍然道,“你是说这六个和尚其实是……”
“侍卫?”胤禛接口挑明了。
班第默默点头,我和胤禛却更加惊奇,瞪大了眼睛等着班第给我们作进一步的解释,班第却并未如我们所愿,只感慨了一句“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就没下文了。
“想不到什么?快说啊!”我不满地催促。
“是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胤禛显然也很想知道谜底。
“其实……”班第才吐了两个字却又住了口,思忖了片刻就变了话锋,“……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们只需知道现在扣着我们的是宫里的侍卫,我们无性命之忧,大可放心就行。”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怒了,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威胁道,“你要是不说,我……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对,”胤禛也与我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威胁班第,“我回去就跟皇阿奶请旨,让皇阿奶给皇姐另外找个姐夫!”
“唉呀,你们姐弟俩一联合真是天下无敌,怕了你们了!”班第招架不住我们的威胁果然竖起了“白旗”,示意我们将头凑过去后,非常严肃地小声道,“这事儿属于绝密,我敢肯定只有皇阿玛和几个心腹老臣知道,所以,我们就算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这对谁都好,明白了吗?”
我和胤禛互望了一眼,异常郑重地点点头,班第这才开口道:“其实,这六个侍卫保护的那位夫人就是——”眼看谜底就要揭穿了,忽然传来一阵开锁声,随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刀疤和尚现身在门口,对着门外一拱手道:“大人,这边请。”
一位头戴饰有两颗东珠的红宝石顶凉帽,身着一品麒麟补服的武官迈进了门槛儿,我打量了一下来人,只见这人年约四十上下,皮肤黝黑,一双单皮眼不大却炯炯有神,上唇还蓄着两撇八字胡。这人看着有几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正寻思呢,忽听班第呵呵笑道:“费大人,您可来了,快帮我们解开吧,他们点了我的穴道还绑得这么紧,快受不了啦。”
班第这一声喊,把我的印象喊回来了——可不,这人就是今儿听了一下午的,大名鼎鼎的,领侍卫内大臣、三等伯费扬古费大人!
费扬古也是一愣,再仔细打量了几眼我们仨,脸上瞬间变色,忙不迭地命令那刀疤和尚:“快快快,快给他们松绑,松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