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又一人才
“笃,笃笃……笃,笃笃”,策旺的一个随从正很有节奏地敲着门,他自个儿却似乎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对我道:“对了,忘了告诉你,在奉天府我的名字叫哈德柱,一会儿你听见了不用太惊讶,还有,你最好打消向董秉忠揭我老底的念头,不然替孟家翻案的事铁定泡汤。”
“想多了吧,谁有那闲工夫揭发你啊,像你说的,我现在就一门心思想着翻案呢。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我嘴上虽这么应付着,刚刚脑海中还真闪过一丝跟奉天府尹董秉忠揭发策旺把他扣起来的念头,不过,想到孟紫嫣的事就又放弃了,却没成想被揭穿了,难不成他学过心理学?只能说这人太邪了。
“那最好。”策旺“嘿嘿”地笑着,趁机握紧了我的手,我假装手背痒,甩开了他的爪子,才刚装模作样搔了几下手背。侧门开了,从里头出来一个小厮,领着我们七拐八弯地到了一处厢房外。那小厮先进去通报了片刻,随即就出来掀了门帘,身后还跟出来一位年约五十开外,头发花白,身穿一灰布夹长袍的男子,冲着策旺一抱拳,笑呵呵道:“小哈兄弟,刚刚大人还正跟我念叨你呢,可巧你就来了……”正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微微一愣,策旺很客气地朝那男子回了一礼道:“陈先生,这位是谁,一会儿您就知道啦!”
那陈先生回过神来,热情地招呼道:“外面冷,快进屋,进屋说吧。”
在那位陈先生的引领下,我和策旺进了内室,我才正打量这室内的陈设,一位三十来岁,身穿一件蓝缎夹坎肩的年轻男子从右手边儿的门儿里出来了,那位陈先生冲他道了一声:“东翁,哈兄弟来了!”
这一句,惹得我朝那男子身上多看了几眼——这就是奉天府尹董秉忠,上午也曾传他过来,只是当时还隔着一层珠帘,他站得又比较远,又一直低着头,我看不清他,他更不认识我了。当时问他话的时候,他一直是嗯嗯啊啊,期期艾艾,含混不清,听得我那是一个糟心,觉着这就是一胆小怕事的糊涂官,这会儿看他的这张长方脸,也算得上是明清目秀,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啊!
“董大人!”策旺率先微笑着朝董秉忠拱手致意,随后往旁边退了一步,将我完完全全呈现在董秉忠面前,“人,我帮您请到了,先前说的那几个个计策应该都可一试了!”
哟哟哟,还计策?敢情这仨也是一伙儿的,怪不得策旺刚刚放言警告我呢!
董秉忠用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先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跟那位陈先生稍一对视,随后俩人齐齐地一甩袖子,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头道:“臣奉天府尹董秉叩见大公主,大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罪臣陈梦雷叩见大公主,大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这位“陈先生”是陈梦雷!我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风闻过他的一些往事,因受三藩之乱的牵连,他被康师傅革职流放了,但据说他其实是被冤枉的,然而也就是据说而已。他跟李光地本是同年又是同乡交情匪浅,因这事而绝交,现在李光地在京城青云直上,过得滋润着呢,而他在这里却已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可见吃了不少苦,这俩人的际遇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正感慨呢,随同董秉忠和陈梦雷一同下跪的策旺忽然“嗯哼”了一声,我回过神来,抬手让他们起身,随后径直走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扫一眼在场的其他三人,让他们也坐下后,直奔主题:“董大人,这位策……”才刚要说“策旺”,策旺忽然咳嗽了几声,我这才想起了他的“化名”,改口道,“这位哈兄弟跟我说有办法给孟紫嫣翻案,没成想他却带我到这儿来了,今儿上午我曾问你来着,当时,你可是支支吾吾地一问三不知,怎么,这会儿倒有主意了?”
“回大公主……”董秉忠说着离了座儿又跪下了。
“起来回话吧。”倒不是心疼这糊涂官的膝盖,只是他跪着又低着头,我便看不到他说话时的神情,也就不好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谢大公主!”董秉忠站起身来,稍稍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策旺和陈梦雷后,才道,“大公主,上午您问话之时,微臣之所以不能尽道其详,只因当时绰克托将军和三官保大人在场。那绰克托将军可是辅国公,三官保大人更是宜妃娘娘的亲爹,微臣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敢当面得罪这二位皇亲国戚,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唉呀,这董秉忠跟上午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这会儿他倒是口齿清晰,思路清楚了,难道他不是我所想的那样胆小又糊涂?想到这儿,我又使劲儿盯了他几眼,沉吟了片刻,道:“话说的也算有几分道理,上午的事儿就不追究了,你赶紧给我说说你的那个翻案计策吧。”
董秉忠“嗻”了一声,神情严肃地道:“启禀大公主,拉格之所以能逍遥法外,就是因为缺乏人证物证。现在,臣已设法找到唯一的证人刘延嗣,经过一番劝说,他已愿意再次上堂作供,至于物证,若能开棺验尸,另找一名仵作,肯定能找出有力的证据来。眼下的关键就是能否让这案子发还重审。”
没想到他居然能找到据说已经“人间蒸发”的唯一证人,可见是谋划已久,这个董秉忠倒真是个善于韬光养晦的主,我不禁向他投去几分赞赏的眼光,然而这事儿说到这里,又跟我先前寻思的那样,停在了“能否重审”这个关键点上,于是道:“?听绰克托和三官保所说,这案子早已完结,已经上报刑部了,要重审,难度非同一般,你们可有什么法子?”
“回大公主,”董秉忠躬身道:“盛京的案件历来只上报盛京刑部即可,而盛京的军政大权全在盛京将军一人之手,重审与否,其实就是绰克托将军的一句话。”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驳了一句:“说的简单,今儿上午你该也听见了,绰克托将军可是死都不同意重审的!”
董秉忠立马接上话茬:“这个微臣知道,他若同意重审则等于承认先前办错了案,有损他堂堂辅国公,大将军的颜面,而更重要的是,办了拉格就等于断了他跟三官保大人的一条财路!”
“财路?”我好奇道,“拉格不就是一小小的领催吗?他是哪门子的财路?”
董秉忠肃然道:“拉格乃是专司采参之领催,每次他不但让手下的壮丁多采人参,还私募民人去偷采人参,除去上交的官参外,余下的人参一经变卖成了银子,绰克托将军和三官保大人自然也是有份的!”
倒卖人参?若是真的,那拉格可果真是绰克托和三官保的“银源”呐!不过,私采人参可是重罪,若能籍由采参的事办倒拉格,就算不能重审孟紫嫣的案子,也算变相给他们夫妇报了仇了,于是我追问:“你可有证据?”
“证据有是有,但用不上!”董秉忠叹息道,“微臣曾抓到过几个偷挖盗卖人参的民人,经审讯后他们都供认指使他们偷挖人参的主使就是拉格,然而慑于拉格雄厚的背景关系,当面一对质,那些民人就翻供,抓不住拉格不说,微臣还落个刑讯逼供之嫌,唉!此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微臣也就无能为力了。”
“拉格身后不就是三官保和绰克托吗?奉天府尹可是堂堂三品官,你怎么不上个折子参那俩人?拉格若是没了后台,要办他可不就容易了?”
“微臣也曾起过这个念头,可是您有所不知,前任府尹高尔位高大人就是因为上了个折子参劾三官保大人和前任盛京将军察尼,被削职为民的,这件事,陈先生是亲眼所见,如今的绰克托将军和三官保大人深得皇上宠幸,若是微臣也上折子,下场未必就比高大人好,所以陈先生建议微臣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如今果然就等来了大公主您的驾临……”董秉忠说到这里,眼中充满了希冀,我又一次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得了得了,我驾临又怎样?如绰克托所说,我并非钦差,无权插手政事,就算知道了那些不法之事,我同样拿他们没辙,不然我也不会听了哈……哈德柱的话,大晚上的巴巴地赶到这里,听你说这一大堆话。”
董秉忠犹豫了片刻,道:“虽然您不是钦差,但毕竟是金枝玉叶,您若上个折子向皇上……”
“不成!”我摆手断然道,“我不是阿哥,能上的也就是请安折,身为公主公然干预政事是违反祖制,到时候你们谁能替我担这个罪责?”
我的一番抢白,呛得董秉忠没了言语,眼神不时地瞟向坐在一旁正气定神闲喝茶的陈梦雷。原本还以为董秉忠有多么聪慧,看来陈梦雷才是董秉忠的主心骨,所有的计策该都是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头在背后谋划的。
陈梦雷和董秉忠交流了片刻眼神,忽然起身,一躬身对我道:“罪臣斗胆请问大公主一句,您是真心想要替孟紫嫣翻案,抑或只是一时兴起,起了同情心而已呢?”
不知道陈梦雷为何这么问,然而我想替孟紫嫣翻案却是真心实意的,便脱口道:“自然是真心,若是假意我又何必费那么多事?”
“既如此,一切都可迎刃而解了!”?陈梦雷笑道,“大公主,罪臣这儿有另外一个主意,可让大公主在不违反祖制的情形下,迫使绰克托将军答应重审孟紫嫣之案,大公主可愿意一听?”
“陈先生……”董秉忠朝陈梦雷使劲儿地做眼色,好像要阻止他,我却被陈梦雷的话吊起了胃口,便催促他道,“真有这种两全其美之法?我倒迫不及待想听听了。”
“据我们调查,绰克托大人的二儿子素严最近迷上了一位名叫水仙的伶人,每天晚上必去四平街附近的承平楼捧他的场子……”陈梦雷说到这里顿了顿,望了我一眼。
我看着他那狡诈的眼神,立马将他的计策猜了大概,便笑了笑,接着他的话茬道,“我明白了,您的意思让我也混进戏楼去,然后找个机会跟素严闹个便扭,最好是斗个殴啥的,这样素严便彻底得罪了我,我便借机以他儿子的罪过来威胁绰克托,若是他同意重审便罢,若不同意我便将这事告诉了我皇阿玛,这样非但素严,就连绰克托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是吗?”
陈梦雷凝视了我一眼,笑道:“此计策要达到的目的,确实与大公主所说毫无二致,只是细节处并不一样!”
“愿闻其祥。”想不到我竟猜错了,我倒要看看这陈梦雷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大公主,”陈梦雷呵呵一笑道,“您是千金之躯,戏楼子那地儿太杂,您不能去,万一传出去对您也不好!那素严每晚听完戏他都得回府,回去的路线董大人都已探好了,您只要坐在车子里,在路上挡他的道儿就成,那素严的少爷脾气大,他一准儿会送上门儿来的。”
我竖起了大拇指,对陈梦雷道:“陈先生您可真是真人不露相!这一招比我方才所想的高明太多了!”
“谢大公主夸奖!”陈梦雷谦虚一句,又马上给我戴了顶高帽子,“罪臣先前曾耳闻大公主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我哈哈笑了一阵,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便又问陈梦雷:“陈先生,今儿和我一起出来的侍卫还在‘谪仙楼’上躺着呢,这回可是一准儿要打架斗殴的,没了他们,可怎么打呀??”
“谪仙楼上躺着?这怎么回事儿啊?”陈梦雷也愣神了,策旺却开口了:“董大人,陈先生,事情是这样的,下午,我本来是在三官保家的大门口等着,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大公主出来,那时候天晚了,肚子也饿了,我就和弟兄们去‘谪仙楼’吃饭去了,当时,我手下一兄弟上茅房的时候看到那店小二正往菜里下药,就偷偷的跟着那小二上楼看了看,回来跟我说是那黑点要谋财害命,我心想可不能让他们害人,便跟我那几个弟兄把那谪仙楼的掌柜和小二们暴打了一顿,然后上楼去救人,没想到竟然就是大公主和几个侍卫,可惜的是,我们晚了一步,那几个侍卫着了道,暂时失去了内力和功夫。”
这个策旺还真能编,经他真真假假地这么一说,他倒把自个儿吹嘘成一大侠了。
董秉忠还真信了,听完策旺的叙述,长舒了一口气道,“唉呀,万幸啊万幸!”
“那谪仙楼的掌柜和小二呢?”陈梦雷看来也信策旺的话,但是脑子显然比较清醒。
“放了!”策旺很无辜地望着陈梦雷和董秉忠。
“胆敢打劫大公主的歹徒,你怎么能放了呢?”董秉忠很是痛心疾首。
“他们说自己是一时财迷心窍,以后再也不干了,我让他们发了一个毒誓就让他们滚出盛京了。”策旺眨巴着眼睛道,“陈先生,您不总跟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嗨,哈兄弟,你,你糊涂!”董秉忠又摇头,又跺脚的。
陈梦雷提醒董秉忠道:“东翁,事已如此,责备谁都于事无补,咱们还是先解决素严这头的事儿要紧!”
董秉忠一个劲儿地点头,陈梦雷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儿后,对我道:“大公主,这位哈德柱兄弟和他手底下的几个弟兄的功夫很不赖,应付素严的那帮虾兵蟹将绰绰有余,到时候就让他们护着您的车子,您别怕,董大人,罪臣,还有奉天府所有的衙役都在后头远远地跟着,准出不了事儿!”
“好!”我点点头,心道:这陈梦雷的心思果然缜密得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想出应对的辙来了。
“哦,对了,得给您样宝贝!”陈梦雷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用手巾包着的东西奉到了我面前,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那是一把绿得都发了黑的小草,就这东西还宝贝呢,墙角边儿要多少有多少!兴许看出了我的疑惑,陈梦雷解释道,“您别小看这种草,将它的草汁抹在人的皮肤上就会形成一道道‘伤痕’,只要不近看,谁都看不出破绽来!这可是镇绰克托将军的法宝,您得收好咯!”
这下我真不得不佩服陈梦雷心思的深沉了,收好那把宝贝,不禁朝他伸出了大拇指,赞道:“陈先生,真有你的!人都说比干的心有七窍,我看呀,您比他多了可不止一窍啊!”
“大公主谬赞,谬赞!”陈梦雷呵呵笑着谦虚了一句,随即又提醒道,“大公主,东翁,时候不早了,罪臣估摸着戏楼的戏也快散了,咱们得赶快准备准备,可别让素二少爷就这么溜回家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