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对簿公堂
三河县县衙公堂,“清慎勤”的匾额下,身穿七品补服的三河县令端坐于堂上公案后的高背椅上——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张国字脸,面容清瘦,看上去颇有正气,那三班衙役则分立两旁,手执竹杖,这气氛还真是肃穆。
一进公堂,我就看见了那饭馆的店小二——此时他是原告。他一看见我们进入大堂,就兴奋地跟县令指认说:“张大人,正是这些人绑架了那个姑娘!”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那个姑娘”指的就是我,可因这时还有那位年轻的寡妇也在呢,别人自然分不清,一时间其他人的脸上的神情大都属于“摸不着头脑”类的,胤礽格外地激动,他是太子之尊,平时别人拍他马屁都来不及了,何时曾受过这样的指控,于是破口骂道:“你竟敢血口喷人,那母子仨是我们救下的……”
康师傅却是神情坦然,止住胤礽的话头道:“不可放肆,人都说三河县的县令张鹏翮大人是‘张青天’,我们未曾做任何作奸犯科之事,他自然会还我们公道的。”
我心虚地往康师傅身后躲了躲。说实在的,我很想让那个小二立刻撤诉,可问题是我要怎么说啊?大喇喇地走过去?怎么想都不妥当。唉,我很想逃跑,这场“官司”最后的输家不用说,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按说,见官是不能不下跪的,可康师傅说这堂下所有人皆是“有功名”在身之人,不能下跪。那县令看上去也是个颇体恤百姓之人,竟也允许那小二,我,三个孤儿寡母不用跪。
“蒋大发,你状告罗三绑架,有何凭证?”县令张鹏翮开始询问起案情,他所称的“蒋大发”便是那店小二。
蒋大发躬身道:“张大人,是那位姑娘亲口告诉小的她遭人绑架,让小的帮她脱逃,小的也亲眼见到罗三派人跟着那位姑娘,后来还将那姑娘抓了回来。”
张鹏翮问;“你所说的姑娘是哪一位,可在堂上?”
蒋大发转过头在我们这堆人里搜寻了会儿,指着我道:“就是这位姑娘,站在罗三身后的。”他这么一指认,惹得我四周围的人都对我投来讶异的目光,康师傅则脸色微变,那两道锐利的目光“嗖”地就直探了过来,我心中顿时“瓦凉瓦凉”的,僵硬地朝康师傅咧了咧嘴,轻声解释道:“是……是那个小二听岔了……”
我还没跟康师傅解释完,就听见那张鹏翮大声说道:“罗纯禧,上前一步答话。”我看了一眼康师傅,康师傅竟然也没有任何表示,我只得出列,去应对张鹏翮的质询。
张鹏翮一本正经地问道:“罗纯禧,蒋大发所说可是事实?你是否遭人绑架?”
我清了清嗓子,答道:“张大人,其实这件事是个……误会!”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首先惊的就是那个蒋大发,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对我道:“姑娘你是不是害怕那些歹人所以才这样说的?其实你不用怕,尽管告诉张大人,张大人会为你做主的。”
天呀,这蒋大发的心肠未免也太好了,倒是很能为我着想。康师傅大概是出生后第一次被人称作“歹人”。他老人家刚刚的脸色就已不怎么好,蒋大发这么一说无异于火上浇油啊!我等会儿的下场更“堪忧”了。
那个张鹏翮听罢,盯了一眼康师傅后,竟然也对我说:“罗纯禧,你莫怕,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本官自会替你秉持公道。”
我心道:还让我莫怕,一会儿你要是知道了现在站在堂上的这些都是什么人,我看你怕不怕。
公堂上一阵静默,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我的身上,我转头看了一眼,康师傅丝毫没有要伸援手的意思,整一个“我看你怎么办”的表情,胤礽那小子自然是幸灾乐祸了。
我又一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蒋大发,这位善心人士不断的跟我微微点头,鼓励我“如实告发”。
真是一团乱,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妥当了。要是说这是一场误会,是我跟小二开玩笑的,搞不好有可能会落个“戏弄公堂”的罪名。其实最好是跟这个县令亮明了身份,估计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可是康师傅迟迟不动作,我不能赶在他前面亮啊!今天真是栽到家了。
“罗纯禧,你可确实姓罗?”?张鹏翮主动发问了。
唉,也没其他的折了,不如就实说了吧。若是真判我个“戏弄公堂”,康师傅真能袖手旁观?于是我回答道:“我的确姓罗。”
“你与那罗三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父亲。”
“当真?”张鹏翮好像有些不相信地又确认了一遍。
我点头道:“句句属实。”
“啪”,张鹏翮猛地一拍惊堂木,道:“本官再问你一遍,罗三与你确是真的父女关系?”
我还真冷不丁地被他吓了一跳,这张鹏翮难不成是聋子,竟然连问三遍。
“确实是真父女。”我没奈何又重申了一遍。
“那你为骗蒋大发说是遭人绑架?快快如实招来!”?张鹏翮的神情非常地严肃。不过我经常被康师傅吓,他那个神色跟康师傅还是差了好几个级别的。
我整了整思绪,笑道:“张大人,其实,我只是一时兴起,跟小二开了个玩笑,却不料小二却当了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误会,根本就没有什么绑架……”
“荒唐!”我还没说完,张鹏翮就一声怒喝,外加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你可知你已犯了‘戏弄公堂’之罪?”
果然给我扣帽子了!
我愤然反击:“张大人,你这么说是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我并没有让小二来报案,怎么能说我‘戏弄公堂’呢?”我又转头问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小二道,“小二哥,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要报官的?”
那小二蒋大发大约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早已现出欲哭无泪状了,答不出话来。
张鹏翮貌似被我的话刺激到了,面露怒色,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还敢狡辩!”
“来呀!”张鹏翮一声高喝,两旁立刻出来两个衙役应道:“有!”只见他伸手往公案上的签筒中抽了一支签扔了出来,道:“戏弄公堂,笞责十下,以示小惩!”
“你敢!”我怒目圆睁,一声断喝回敬过去!
张鹏翮显然也被我的怒喝震得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一拍惊堂木,喝道:“还敢咆哮公堂!掌嘴十五!”
我是败给康师傅了,都到这时候了,他老人家还不吭声。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得三两步溜回到康师傅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求援道:“爹!您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康师傅警示性地盯了我一眼,随后转头对张鹏翮道:“张大人,小女确是有些顽劣,回头我自会好好管教。那些责罚还请你看在明中堂的面上高抬贵手吧。”
“明中堂?明珠,明中堂?”张鹏翮一听这名字,果然愣了一下,还示意两边的衙役先暂缓行动。
康师傅抬头挺胸,一副很得意的样子,答道:“正是。”
“你跟明中堂是什么关系?”?张鹏翮好像还很有兴趣。
“这个嘛,明中堂是拙荆的堂兄,若是张大人这次肯放小女一马,改日我见了明中堂,定为张大人美言几句,那张大人您一定是前程无量了!”康师傅说完还摇着扇子,笑眯眯地看着张张鹏翮的反应。
岂料张鹏翮好像不太买账,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明大人的姻亲。不过,本官不需要你的美言。本官还要提醒你,这里是三河县县衙,就是明中堂本尊到了这里,也不能干涉本官判案。令嫒戏弄公堂在前,咆哮公堂在后,你既是有功名之人,也应知她已触犯了大清律例,若是饶了她,便是本官执法不严,对不起皇上,更对不起大清。若是我因此得罪了明中堂,改日见到他,本官自会向他赔罪!”
好一番义正词严的演讲,这个张鹏翮为官清正果然是名不虚传,这样一个不畏权贵,心存百姓的人,的确是非常难得。若不是他这回是想打我,我也很想为他鼓掌。
张鹏翮又接着招呼他手下的衙役道:“来呀,将罗纯禧拖下去。”他这一吩咐,果然就有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上前来了,我躲到康师傅的身后,狠狠地瞪着张鹏翮,塞图和其他两个侍卫则立刻护到了我身边,两拨人就这样在大堂上大眼瞪小眼一时剑拔弩张。
“张大人,在下还有些隐情想要告诉大人,大人不妨一听,听完了再作定夺也不迟。”康师傅终于发话,打破了大堂上的死寂。
“什么话?讲。”?张鹏翮貌似还含有怒气,口气不怎么和善。
“在这里恐有不便,能否借内堂一用?”康师傅的心情倒是不错,大概正为发现了一位大清官而高兴。
张鹏翮虽有些将信将疑,却还是引着康师傅和一个侍卫进了后堂。
我和胤礽他们在公堂上等着,胤礽朝我竖了竖大拇指,语带嘲讽地道:“纯禧,我可真服你了,这种娄子都捅得出来。”
我白了他一眼,没理他,心想:这种娄子算娄子吗?往后你捅的那才叫娄子!
过了一会儿,张鹏翮从后堂出来了,先将蒋大发打发回去,立刻吩咐退堂,后又让手下人将孤儿寡母带下去妥善安置,之后将我和胤礽他们请进了后堂。看样子,康师傅已经亮过身份了,不然这个“硬骨头”的张鹏翮怎会这样善罢甘休呢。
果然入得后堂,就见康师傅早已在上座端坐着,见了我就道:“禧儿,今日之事确是你有错在先,快跟张大人道个歉。”
我明白康师傅这一招是为了安抚那个张鹏翮,表示对他的尊重。
于是我跟张鹏翮略一福身,道:“张大人,刚在公堂之上,我有些激动,冒犯之处还请多包涵。”
按常理,换成别的官员这时候早应该忙不迭跪下表示不敢领受我的道歉了吧,张鹏翮却似乎真的另类,只是做了个揖,躬身答道:“公主言重。方才臣也是秉公办事,还请公主见谅则个。”
康师傅满面笑容地赞道:“好啊,张鹏翮,朕就欣赏你的秉公办事。还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坚持下去。”
张鹏翮这时才跪了下去,恭敬地道:“臣谨遵皇上教诲。”
“哦,那位山西来的大嫂,你一定要妥善安置,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啦。”
“是,请皇上放心。”
“若还有类似的流民到了这里,你也要妥善安排才好,不能让他们流离失所,也不能让一人饿死,听清楚了吗?”
“是,臣一定竭尽所能,妥善安置。”
“好了,你起来吧,朕也该走了。”康师傅站起身来,笑着拍了拍张鹏翮的肩膀,说道,“这回要多谢你给朕个面子高抬贵手。不过,你放心,这个女儿,朕带回去一定会严加管教,不会辱没了你执法必严的名声。
康师傅说着还看了我一眼。
得,看样子这事儿还没完,我可得好好琢磨琢磨回去怎么应付康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