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一己之私(下) 第三更
“若有事,也是客客气气询问,十分有礼。仿佛我们不是欢场的女伎,而是闺阁之中的千金小姐。”
太皇太后闻言冷笑一声,似乎十分不以为然。
流光不理会她的反应,继续说:“我因听了姐姐们的话,对刘公子生出一二盼望,只盼着他能留意到我,在我长成献艺之前,将我带离锦庭芳,为奴也好,为婢也罢,都甘之如饴。我自认相貌不差,颇通文墨,身姿才艺都是上等。然而刘公子待我始终客客气气,没有半分他想。”
“我心中牵挂此事许久,直到满十五岁初登雅堂的前一天,决意最后给自己一个机会,亲口问一问刘公子,成否成全我的肖想。也就是在那一日,刘公子意外的,也是唯一一次在锦庭芳醉了酒。”
“与他同来的人叫了马车要送他回府。我想趁机去找他说话,便跟着去了安置马车的偏院。结果,就看见一个黑影腋下夹着醉倒的刘公子,一跃跳上了二楼从窗子翻进了青梨姐姐的房间。我见状反身回了楼里,奔至青梨姐姐门前,就听见她一声惨叫。我脑子一懵,愣在原地。紧接着,便有人越过我冲了进去,然后许多人宣宣扬扬的喊起来……说刘公子死了,倒在女人的肚皮上死了……”
流光深深的,颤抖地呼吸着,说:“我不能相信耳中听到的,冲进人群去看,第一眼,我看见青梨姐姐未着寸缕,面色发青口吐白沫,头歪在一旁已经死了。第二眼,是衣衫不整的刘公子,趴伏在一边,一动不动。那副情景,的确与众人口中所说的相同,但我知道,刘公子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从他被黑影带到房间也不过才一眨眼的功夫而已,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有人要害他!”
卿如许听到这,已经能想到这个聪明的女子接下来做了什么,不然,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条命。
流光下意识的用手抚住肩膀,说:“我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心痛之下却不敢言语,急速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里。极力冷静下来去想该怎么办。锦庭芳里有位姐姐,因家道败落流落此处,我曾听她说起,世族之中出了丑事,必定要想方设法掩盖,不知要牵累多少无辜性命,就算保得住性命,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刘家无疑是大族,而暗害刘公子的人,当然也不是简单的角色!”
“我越想越怕,不知道锦庭芳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但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走,没有想过这么做是否欲盖弥彰,是否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锦庭芳……”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一旦逃走的人多了,就会被人发现端倪。到时候,连我自己也跑不掉……所以,我狠了狠心,一个人趁着人群轰乱,连夜逃走躲了起来,凌晨城门一开就出了城……”
太皇太后目光闪烁,看向江凛。
江凛接着流光的话说道:“流光逃离第二日,锦庭芳便被一场大大火烧了个干净,包括三十六名女伎,二十八名帮佣仆妇,还有当时滞留在锦庭芳的闲杂人等共七十五人,无一生还。传言都说是刘家为了掩盖刘奕的丑事,故意纵火,枉顾人命。刘家的名声也由此跌落至底,受尽唾骂。”
“幸运的是,流光的逃离并没有被人发现,兴许是因为还有几个烧焦的尸体无法确认身份。而且,流光在逃离锦庭芳时,在庭院之中捡到了这个东西。”
江凛摊开手掌,里面趟着一只发旧的淡蓝色荷包,祥云勾勒的金色边线也已经磨损,但仍能看出绣功精湛,布料上呈。
众人见到此物都好奇的望过去,太后皱眉思忖,一旁跪着的玲珑女官却重重一颤。“连城!”
江凛听见这两个字,露出满意的笑容,太皇太后则脸色大变,猛地瞪向玲珑。
玲珑却不似平常般俯首帖耳,她回望着太皇太后,说道:“太皇太后娘娘当初与奴婢说,连城被派遣去南疆当细作,后来又说连城在任务中殒命!难道是假的?”她的面色渐渐变得惨白,她直勾勾看着太后,说道:“连城……他是被灭了口?”
太皇太后紧绷着脸,太阳穴的青筋蹦蹦直跳!她闭口不言,却等于默认。
玲珑踉跄一步,目光看向江凛手中的淡蓝色荷包,几步上前将其抓在手心之中,泪如雨下。
她心中阵阵发寒:“原来您早有打算,与那件事相关的人都活不成,为何还要欺骗奴婢,要让连城去做!奴婢一生侍奉太皇太后,兢兢业业,从无半分违背。太皇太后竟对奴婢没有半分顾念和怜悯!连城是奴婢唯一的亲人!您面上口口声声答应了奴婢,背地里却出尔反尔!”
玲珑忠心耿耿为了太皇太后筹谋,多年来不知做了多少亏心事。此时得知太皇太后的所作所为,崩溃在所难免。她如此反应,此事真假一目了然,怪不得江凛如此淡然,胜券在握。
他说:“连城对太皇太后来说,不过是个能用之人。而你,却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女官,不可替代。她自然不能让你心有牵挂,瞻前顾后。那样一来,如何能放心为她所用?所以,你跟连城注定阴阳两隔。太皇太后心狠手辣,你应该最为清楚才是。”
玲珑将那荷包揉在心口,回头去看太皇太后,见她紧紧抿着唇角,便知江凛所说都是真的。她不可置信,心头只有无力:“我这么多年来,到底为何要对你赴汤蹈火?!”
卿如许默默想,世间有很多中情义,主仆之间的信任,有时比亲人还要来的可靠扎实。就像她与时候走等人,或者江凛和梁辰等人之间,决不会轻易放弃对方的性命,让对方去做无畏的牺牲。
然而,太皇太后心中只有自己最为重要。其他的,如果成了绊脚石,或者让她有了一丝不放心,就会被毫不犹豫的除去。
“哀家多年来带你不薄,此时此刻,你却也三言两语将哀家出卖的彻底!”玲珑的指责让太皇太后黑了脸,原本流光的话算不得铁证,可加上这一出,她知道,此事是怎么也狡辩不得了。
“不薄?”玲珑哼笑一声,说道:“我在这深宫之中,将一生都付出给你,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而我所得到的,也只不过狐假虎威比旁人多些脸面,又有何用?不薄?呵……太皇太后会对一个无用之人不薄吗?不过是将我利用的彻底!”
太皇太后哑口无言,转头去看昭仁帝。然而他似乎更关心接下来江凛要说什么,死死盯着对方,太皇太后心中一凉,退后两步跌坐在椅子里。
江凛见此情形,让人将流光带下去,然后说道:“看来,太皇太后已经无可辩驳,那么我现在就来说说,太后为何要针对刘奕,乃至刘家。”
皇帝闻言微微坐直了身体,卿如许跟江凛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江凛的目光从李相开始,一个个扫过去,众人不敢与之对视,都纷纷低下头,只有轻功跟王大学士敢与之坦然相对。气氛一时间比方才更加压抑。江凛说道:“当年太后/进宫之初,少得太上皇眷顾,后因与刘贵妃有旧,以此接近先皇,才渐渐得宠甚隆,但也始终未有身孕。直至……”
“住口!”太皇太后听到此处,突然暴跳起来,将殿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皇帝震惊的朝太皇太后望过去。
太后闻声猛地转过头来,大叫道:“皇帝现在还看不出来太子要做什么吗!他是要败坏你祖父的清名,你还不赶快叫人进来将他们全都绑了?!”
昭仁帝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吓得杨德安腿脚一软跌坐在地。
江凛道:“太皇太后莫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
他从李相等人身边缓缓走过,说道:“当时的太后,还是贤妃,利用自己与刘贵妃手帕交的关系,得到了先皇的盛宠,但遗憾的是,一直没有身孕。直到有一天,刘奕夜闯贤妃宫中,才一朝得孕!”
嘶!殿内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就连太后都懵在当场。她僵硬的转脸去看卿如许,见她点头,更不可自抑的瞪圆了双眼。
“住口!”太皇太后咬牙道:“你这是往哀家头上泼脏水!”
江凛说道:“想必玲珑能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清楚。”
太皇太后的脸猛然涨成猪肝色,众人都朝玲珑看去。玲珑摇晃了一下,随后沉着脸站直,似乎想通了。说道:“事到如今,奴婢心知性命不保,就在临死前,让你们听个明白也好!”她想,拉着太皇太后一起到阴曹地府,也免得她无颜面见连城。
“那晚我半夜起身,听见贤妃娘娘召唤,声音十分惊慌,便急忙往跟前过去,却看见有一名男子的背影一闪而出,掠出了宫墙。我大惊失色,急忙往贤妃娘娘的寝殿过去,就发现外间守夜的宫女睡的很死,像是被迷晕了。等进了内殿,就看到贤妃娘娘衣衫不整,缩在床榻里面。”
“我问贤妃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将看见一名男子的事情对她说起。她十分害怕,说醒来就看见一个男子从殿内出去,背影十分眼熟。然后她紧接着就吩咐,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知道事关重大,一不小心,我们的性命都要交代在这件事上,自然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然而,讽刺的是,一个月后,贤妃娘娘就有了身孕!”
哗啦!昭仁帝的袖子带倒了桌前的杯盘,发出一阵乱响。让众人身上惊起了无数鸡皮疙瘩,他们都震惊的看向太皇太后……
玲珑嘲讽的看了皇帝一眼,说道:“贤妃娘娘一直以为,是其他嫔妃妒宠想要害她,可一个月来,根本无人拿此事做文章,提心吊胆了月余,却等来了身孕!开始,贤妃想拿这个孩子除掉当时常与她争宠的俪嫔,但后来突然改变了主意,决意要将孩子生下来固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