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软禁(上)
廉王逼宫之时,卿如许还在回京的路上,这日天朗气清,秋初的太阳怎么看也不似往常的高远清淡,半遮半掩垂在轻薄的云层边上,明亮的近乎妖异。
她沐浴之后重新梳洗好从卧房踏出,准备招呼宝儿等人准备启程回京,却突然看见院中枝叶泛黄的古树下,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她目光一凝,脚步顿在原地,身后的跟着的拾舟若不是相隔较远,定然会撞到她身上。
树下的男子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在看见她时露出温和的笑容。“你这身打扮,到有那么一两分俊俏公子的意思。”
或许因为重生一世的关系,卿如许身上的气质十分特殊,总有那么几分让人捉摸不清的味道,眉宇间成熟稳重又不乏英气,装扮成男子还有凌厉。
卿如许微微蹙眉,朝四周看了看,以梁辰和宝儿的警觉,知道她这里出现不速之客定然第一时间跳出来保护她,但他们没有出现,就说明他们此时被人制服了。她心口一滞:“四殿下?”
“是否十分惊讶?”四皇子李让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父皇封我为悉王,去往封地的路上碰巧知道卿大姑娘也在此处,便前来一叙,还望卿大姑娘莫要见怪。”
“殿下不说,臣女竟忘了,您现在已经是悉王爷。”卿如许摸不准他的路数,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客套,“小女子既不是兵将也非能臣,不过是闲散百姓,如何敢劳王爷特地前来相见?不知悉王爷出现在此处,可是有什么事情?”
李让闻言轻轻一笑,笑容如同他身上绣着浅淡云纹的天青色锦衣,温和而内敛。就似二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在梅树下露出的神色一般,能令人轻易的放下防备。“卿大姑娘多虑了,我只是将你当做朋友,数日未见,又听闻你受了些伤,所以前来探看。”
卿如许目光闪动,他这么说,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思虑过甚了。而且她注意到,对方与她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我”,摆明了一副刨除身份,要纡尊降贵与她相交的模样。“多谢殿下关怀,不过是些轻微小伤,已然痊愈了。”
李让见她不多话,也不在意,自顾说道:“既然如此,想来远行不是问题。”
卿如许闻言抬眼,李让正好望过来,眸中似有水波缓缓流淌,轻而易举就能渗进人的心脾。“远行?”
她不日就可抵达京城,谈何远行?
李让的目光落在卿如许脸上,端详许久,久到卿如许脸色微微现出一丝窘迫,才说道:“卿大姑娘与旁的闺阁女子不同,定然十分向往京城之外的广阔天地,此次我前去鹿州,想请卿大姑娘前去做客,不知可否?”
卿如许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又是一凛,他要抓她做人质?
………
数日之后,鹿州。
卿如许在李让为她安排的宅院中静静坐着,阳光穿插在廊柱之间,在院中的假山,游廊,和清澈的池水上染上几分暖色,她心乱如麻的看着院墙,在乍明乍暗的光线中,微微晃了神。
谁也没有料到,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李让会来这么一手!
此时她被困在这里,不知父亲她们能不能查出自己是被李让给掳走了。
拾舟道:“姑娘,咱们得想个办法联系宝儿她们!”
“外面看守森严,你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传递消息?宝儿她们可能连我们被谁带走了都不知道。”
“可是……他将姑娘抓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你忘了吗?皇上想要立江凛为太子,就算不考虑此事,还有父亲那里。”
“难道容妃死了之后,他仍为南疆做事?”
“先前咱们都想的太简单了。少元门既然将门人放出来,必定有能够控制他们的办法,否则,他们怎么能放心这些人不会背叛呢?”
“姑娘的意思是说,四皇子有什么被捏在少元门手中?”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性命,或许是毒药也可能是别的。而且,四皇子本身也是有野心的,不仅仅是为了少元门的胁迫。”
“那咱们怎么办?就在这里等着吗?姑娘不会是成了四皇子要挟公子的筹码了吧?”
卿如许叹了一声,“我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如今的悉王李让,似乎真的将鹿州当成了自己的家园,极尽安抚百姓,减弱战事带来的紧张感,还鼓励家家户户好好过一个中秋节。
满街的灯火如同天上陨落的星雨成串聚集,连成长串点缀在夜色之中。提灯赏玩的人群热热闹闹地嬉戏欢笑。
人们似乎真的忘了靖国现在处于什么样的境况之下。
卿如许一步步走过,眼睛在灯上滑过,未曾有丝毫停滞。忽然听得有人在她身后问:“这里比之京城,可能入眼?”
熟悉的声音入耳,卿如许自觉地心跳骤然一紧,街道上的喧嚣似乎也在一刹那退出老远,离她而去了。
她缓缓回过头,看见长街烂漫晶亮的灯光之下,站在她身后含笑望着她的悉王李让。对方依旧是初见时那副温润亲和的模样,卿如许就是被这样的他,被病重的他迷惑的双眼,进而一步步落入他的圈套。
李让笑吟吟的垂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不知是染了灯光还是他的眸光,竟然显得有些迷离。
卿如许见他言笑晏晏,似乎真将自己当成了出门游玩的富贵闲人,真真切切的在凑今天的热闹。她轻轻点头:“此处的民风,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李让轻轻一笑,转而问她道:“你可喜欢今日的中秋节么?”
这话,好似这中秋节是为了她筹备的一般。卿如许垂下头,避开他的眼睛也避开他的话题,“殿下身子弱,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让听她只是淡淡的敷衍一声,也不生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想你独自在鹿州,兴许会觉得无趣,所以,我便琢磨着为你准备一个热闹的中秋节,如今看来,外人的热闹始终是外人的热闹,比不得自家人在一处的欢心。”
卿如许想到京城的父亲和祖母,也不知道他们会急成什么样。
李让见卿如许微微发怔,便上前一步在橘色温暖的灯光下凝视着她,轻声说,“看你似乎清减了不少,最近吃的不习惯?”
卿如许竭力忍耐,望着那些远远近近的灯光不说话。
卿如许淡笑看着她:“你安心在这里呆一个月,就一个月,之后你想去哪都行,我决不阻拦。”
卿如许讶然转头,“为何?”
李让的笑容中多了些什么东西,又让人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我听说,缘由天定,分在人为,所以想竭力去试一试。”
试什么?他没有说,但他看过来的眼神让卿如许觉得分外灼烫。
………
自从中秋节那一天,李让几乎日日来寻卿如许说话,什么战事国事都被他抛到了脑后,好似这鹿州真是他的后花园,而卿如许则是他豢养的鸟儿,日日都要来逗一逗。
但卿如许绝不是什么普通的鸟儿,她是天上的苍鹰,当然是没那么好驯服的,必定要用尽耐心。正巧,他是有这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卿大姑娘是否在想京城的事?”
卿如许抬头看他,平静的没有多余的神情:“打蛇打七寸,王爷真是会捏算人。”
李让一身绛紫,华美的锦绣银纹外面照着一层轻薄单纱,这是今年京城最流行的样式,他勾唇一笑,说的一本正经:“何来捏算,我生怕你忧心,所以日日来告知你京城的消息,免得你吃不好睡不香。”
“殿下在这鹿州,身子骨好似比在京城的时候还要好一些,看来是日日都能吃得好睡得香。”
“这话也没什么不对。”李让对卿如许讽刺丝毫不在意,而是老老实实的承认,说道:“京城的眼睛太多,别说一举一动,就连表情都要时时拿捏的恰到好处,累得很。”他的语气轻微飘忽,仿佛是在对某一颗星辰诉说,然而却有无比郑重。
卿如许不以为然:“殿下从小到大都是这般过来的,有些东西,恐怕是早已经渗透到骨子里的,何须故意装作什么。”
“哈哈哈哈哈……”李让大笑,他放下手中的杯盏,看着其中飘忽的芽儿,道:“卿大姑娘是说我内里卑鄙无耻么?”
卿如许面容一阵僵硬,这个李让,她是真有些应付不来,到底是脸皮厚呢,还是真的什么都能看穿。
“那辉煌锦绣的皇宫,人人都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禁锢着,无法逃离,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李让摩挲着杯盏,感叹道:“这鹿州,眼下全是我的人,即便如此,我亦不能全然放下,自自在在。你说的没错,我已经习惯了假装。”
卿如许微微错愕,抬头看他,忽而想起那日中秋节他说的那句“我听说,缘由天定,分在人为,所以想竭力去试一试”。
这话,也许是在说他周身的一切吧?
两人说到这,传来敲门声,李让扬声道:“进来回话。”
李让身边的近侍推门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沉吟片刻,一语未发,挥手让来人出去了。
他虽平静,但卿如许却没忽略他眼中稍纵即逝的变化。
发生了什么好事?能让心机深沉的李让动容?
对他来说是好事,对卿如许来说兴许就是灭顶之灾……
夜色沉沉,拾舟端着热水进来,对李让遣来的女使们说道:“姑娘要安置了,你们都下去吧。”
虽说这院子里满是李让的人,但她们显然听过吩咐,并不往卿如许跟前凑,能近身伺候的,只有拾舟一个。此时拾舟同往常一般说出这话,女使们也未多心,纷纷行礼退下。
拾舟关了门,卿如许一边卸下钗环,一边低声说道:“咱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整日在这院子里,咱们又人生地不受,哪里有什么逃走的机会,得想办法出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