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发动(下) 第三更
一道密报悄然入宫,如同在耳边撞响了洪钟大吕,昭仁帝阴沉着面色,在喉咙中挤出一句话,“北郊大营……兵马调动异常?”
杨德安额头汗出如浆,“是,今日傍晚始,北郊大营内尘烟四起,军令马嘶此起彼伏,未多时便见三支万人骑兵出了辕门,直奔各营驻地而去,还派出精骑截断了南北官道,无论官商军民人等皆不准通行……”
“还真是精彩……”昭仁帝冷哼一声,仿佛早就料到,眯眼到:“按祖制团营不驻城,现在被边军阻截在城外,城内五城兵马司共计六万余,还有所谓的亲军二十六卫,这二十六卫一大半驻于城外,剩下的上十二卫虽在城中,将士们却久无操练,军中将领贪墨缺员吃空饷严重,十二卫几与懒汉闲夫无异,府库里摆放的兵器生没生锈都还两说着,靠他们御侮抗敌,何异于痴人说梦,这十二卫和五城兵马司几乎可不计考虑。”
杨德安躬身:“京师主要拱卫军是十二团营,然而此时边军分三万骑分别在城外摆开了阵式狙击团营,团营久怠之兵,人数虽众,但依老奴看来,胜负犹未可知。”
“京城内的主要兵力只在御马监所辖四卫,包括卫士营,勇军营,共计二万余人,这是眼下唯一能动用精锐之师……”
“老奴对京畿四卫的战力倒是颇具信心,这支兵马是真正的精锐之师,昔年陛下尚武,常常禁中演武操练,练的也是这支兵马,老奴可以说,他们的战力与边军相比绝无逊色……”
“宣平候那边的事情想必已经安排妥当了。”
杨德安忙答了声“是”,然后说道:“皇上,那位虽已经布置多年,可应当会以百姓为先,不会在北越与南疆攻打大靖的时候动手吧?”
“哼。”昭仁帝冷笑一声:“他已经调集人马,不知何时就会兵谏逼宫,难道朕还要抱着侥幸不成?”
春山晓月楼。
整座楼阁已经被包下,空荡的大堂内不见一人,堂外的小空地上布满了四处游走巡视的人。看打扮,正是安国公宋廷安的贴身护卫和宣平候麾下兵甲。
夜幕刚刚降临,一骑快马从街道尽头急驰而至,勒马停在春山晓月楼跟前,神情满是焦急之色,马刚停稳,那人单腿一偏从马背跳下,稳稳落地。
“何人擅闯贵人重地?拿下!”一名护卫上前抽刀叱问。
来人摘下腰侧令信高高扬起,大声道:“我北郊第五营前哨军参将曾瑞,奉命求见宣平候!”
“侯爷正与贵人们饮宴,诸勋贵饮兴正酣,不见外客!”
曾瑞怒道:“小小护卫竟敢拦我,不晓事的东西,你是哪位贵人的手下?军情十万火急,耽误了大事你吃罪得起么?”
护卫语气冷淡道:“你有何事见侯爷,我可为你转告。”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守门的杂碎以为真是个人物了?老子要禀报的是军中大事,你再敢拦我,管你是谁的护卫,老子明日便带兵活劈了你!”
护卫来回看了曾瑞一眼,脸上忽然堆起了笑,朝曾瑞抱拳道:“既然曾参将执意要见侯爷。我怎敢再拦,小人可耽误不起军中大事,曾参将里面请,侯爷与国侯老爷们在二楼雅阁里……”
曾瑞撇着他重重哼了一声,抬腿便往里面奔去。
但脚刚迈进堂内大门的门槛,曾瑞忽觉背心一凉,低头一看,一柄钢刀的刃尖已穿胸而出,雪白的刃尖沾着几滴鲜血,缓缓滴落在地,曾瑞张了张嘴,想喊,接着一双粗糙的大手适时地捂住了他的嘴。
曾瑞回头想问什么,护卫却冷漠的松开他,并不打算多做解释。曾瑞的尸首重重倒地,门口站立的其他人眼角朝下瞟了一下曾瑞的尸首,淡漠地移开目光。仍旧一动不动直视前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很快,曾瑞的尸首被人抬走,地上的鲜血很被擦拭干净。
二楼雅阁内。
不知哪里请来的名妓花魁们拨弄着古琴琵琶,娇美的笑靥令这沉闷压抑的夜晚多了几分旖旎春/情。
今日席间皆知朝中权贵,宴请的名目是宣平候的生辰。
有诸多青楼名妓频频斟酒添香,此时众人酒已八分,众勋贵们也放下了架子,渐渐放浪形骸起来,酒过三巡仍未尽兴,宣平候挥挥手,久候的侍女们端着一坛坛未启泥封的美酒进来。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道:“同饮!”
美酒咕噜咕噜从众人喉管倒进肚里,忽然有人身躯晃了晃,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几乎同一时间内,宴席上所有人全部醉倒,雅阁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酣醉酩酊的宣平候此时忽然直起了腰,身躯也不摇晃了,眼神也清明了,哪里还有半点大醉的模样。他拽了一把安国公宋廷安,宋廷安也精神奕奕的站了起来。
一名护卫走进来,朝屋子里惊疑不定的众名妓花魁们挥了挥手,众女噤若寒蝉急忙退出雅阁。
“侯爷,酒里下的药是冷姑娘所配,无色无味,迎风便倒,一日一夜绝不会醒。”
宣平候点点头:“马上将这些人转走,藏到一个绝密之地,不得走漏任何风声。”
“是。”
………
北越。
红泥炭焙炉上,滚烫的沸水在壶中冒着热气,六王子执壶在手,亲自将面前的两只小杯斟满,他年纪不大,却显得分外老城,眯眼端起其中一杯品了品茶香。
在他对面坐着的,正是当初跟在齐赢身边,被江凛俘虏又放了的雍泽。他看着那盏冒着热气的茶,面戴不解,“六王子,您明明知道我们越国此时不宜对战大靖,为何还要极力促成此事?”
“越国病了,病得很重,文官贪财,武将怕死,只有一帮不知所谓的言官慷慨激昂,立于金殿口沫横溅空谈误国,头顶着‘道德’二字便能吃一辈子,百姓哭嚎视而不见。父王登基后,各部频频造反,却还想着侵犯他国,如此世道,如此君臣,我越国国祚能有几年?”
“殿下既然深知越国病症所在,为何不劝谏大王,反而反其道而行?此次战事北越看似很强,实际上外强中干,必定被大靖吃干抹净?”
“呵……”六王子轻笑摇头:“父王固执,一心想要效仿先王,岂是我能够劝阻的?再者,我越国想要改变,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十年二十年甚至数十年也未必可行。我只是个普通人,做不了那样的丰功伟绩。”
“所以,您宁愿越国被大靖吞吃掉?”
“一个王朝的兴盛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的,但一个王朝的衰败却可在弹指之间。”六王子眸中满是嘲讽:“既然我无法做到前者,至少也能让越国在这世上绽放最最传奇耀眼的毁灭!”
“难道王子也不管咱们北越的子民了么?”
“先王在时,百姓衣食无忧,商事兴旺发达,开海禁之后交通万邦诸国,实为盛世气象,隐隐还有超越靖国的迹象。然而,朝堂的大臣还是那些大臣,打着道德的幌子做着祸国殃民的事,嘴里喊着忠君忠社稷的口号,私下收受贿赂,搜刮商贾良民,为排除异己而置国家兴衰于不顾,做完了坏事只需喊一声‘为民请愿’似乎便可抹去他的一切罪恶,如此朝堂,如此恶吏,纵创出一个盛世,却能维持几年?不如就此湮灭……大靖的皇帝是一代明君,将子民送到一个明君手中,又有何不可?”
雍泽深深为六王子的所行所想而震惊:“您认为这是‘大义’?”
“不……”六王子摇头:“这些年我做过很多事,杀过很多人,也许做错过,也许杀错过,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大义’这个东西很反复,一件事不论善恶,说它好的人多过说它坏的人,它就成了‘大义’,所以……”六王子好整以暇的看着雍泽:“放下心中的悲悯,像佛祖一样高高在上的俯瞰世人,你会发现,没什么不能抛弃的,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一花一草都可在毁灭中重新萌芽,人也是如此……死去的人将有新生的生命所代替。”
………
蠢蠢欲动的北越在老实了几日之后,再一次对大靖张开了血盆大口。
城下叫关之声震耳欲聋,虽说都是让人听不懂的部族语,但是从那些人脸上的表情能看出,话里必然满是辱骂之词。驻军们望着城下野蛮大笑挑衅的北越军队,虽然愤愤不平,连还嘴的都没有,足见白敬泽的父亲靖河郡王治下严明。
只听得一声巨响从城门下传来,北越军队已经吹响了号角。
士兵有些慌张地禀告,“攻城了,他们开始攻城了……”
战争是残酷的。
白砺寒着一双眼睛,面对着守军,声音平静,仿佛能给人以安稳的力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报效朝廷,保护家人的时候来了。你们应该知道,北越部族心性残忍,如果他们攻进了这里,我们的家人会怎么样。”
听到他的话,将士们纷纷动容。
“你们不用想着怎么打仗,你们只要想着,要想尽办法将他们从这里赶出去!否则,他们就会杀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妻儿,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
城门上“咚咚咚”震耳欲聋地撞击声传来,仿佛即将要天塌地陷。
“北越想将我们大靖搅合的天翻地覆,让我们成为他们的奴仆,践踏我们的国土!大丈夫死不怕,要死得其所,今日我们站在这座城池之上,是所有百姓的希望,是大靖的希望,即便死,能用鲜血染红这座城池,也是我们的荣耀!”
白砺挥动手中的长枪,周围的士兵不由得跟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刀,刀锋明晃晃的刺痛了众人眼睛,也刺痛了众人的心,没错,他们就是死,也要保护家人百姓,不能让北越人看扁了他们!
白砺大喊一句,“誓死守卫!!”
士兵们也跟着喊起来,“誓死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