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困境(上)
昭仁帝坐在勤政殿里,案头是堆积如山的奏折。他用力捏了捏眉心,“传江卿家。”
………
望江楼。
白敬泽无精打采,愁眉苦脸,仿佛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唉!”
薛准被他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叹的直翻白眼:“不就是你爹来信让皇上给你找点正经事做嘛!你至于愁成这模样?你看看我!”他将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作响,“从前吃喝玩乐谁能比得上爷?现在成家立业不也老老实实天天上职?”
白敬泽:“唉……”
薛准简直要吐了:“你别唉了成不?咱是个爷们,这男人啊,得为媳妇孩子好好打算……”
听到“媳妇”二字,白敬泽的目光终于从一片茫然恢复过来,聚焦在薛准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其实当个说书先生没什么不好,能让皇上放心就行。但我家老爷子不乐意,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为了家族过的太憋屈了,但我真没觉得憋屈。我听乐得这样,一辈子简简单单平平静静,做个富贵闲散少爷。就有一点不好,见不着我爹他们。”
薛准听了这话有点难受,眉飞色舞的眉毛也飞不起来了。
白敬泽又说:“我做梦都琢磨着,我要是个女的多好,照我爹宠我妹妹那样来看,大概能招个上门女婿,别的不图,就图一辈子能和家人在一起。有时候我还想,我爹要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就好了,一家子做点小生意,没那么多生死攸关的大事,一辈子就过去了。”
这是薛准头一回听白敬泽说自己想家,那种思念如此真切,真切的他都想哭了。“平凡老百姓,恨不得早死早托生,下辈子也投生个富贵人家,不愁吃不愁穿,咱们这算不算身在福中不知福?”
白敬泽苦笑道:“各有各的难处,这世上,人心无可解脱之处,才是人世最苦。天潢贵胄和平民百姓,说不得谁的命更好,他们比我们自在些,没那些个身不由己。”
“你爹对皇上赤胆忠心,对你也算好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不皇上还能杀了你?”
白敬泽一脸苦涩:“有时候事情总不会像咱们想的那样简单,当年的刘家,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是功高盖主,惹了皇上猜忌,陈家便浑水摸鱼借机陷害,灭了刘家满门。陈家处心积虑爬到高处,最后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谁能说的准下一步是坑还是包?”
薛准放下二郎腿,想了想说:“我爹也说过。大错都是从小错来的,今天我惹了一点事,明天我再惹一点事,这一点一点加起来,也够丢一整条命了。我爹说,越是小事越得谨慎,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得不听,不该做的不做……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才明白我爹那些话了。与阿楹成亲之后,从前心里那些随意就怎么也随意不起来了,总是怕惹了事连累着家人。往后我得好好的,把我们家扛起来……”
“我爹……老了。”白敬泽端起酒杯灌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冲进鼻腔,他眼圈便有些红:“他担心我,放不下我,我都知道,他想让我活的好好的,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活,我也知道……以前我最烦我爹唠叨我,现今我却最想多听听老爷子多说两句,多跟我唠叨唠叨。从前他希望我过的逍遥,我也尽力让自己过的逍遥,能逍遥一年是一年……现在他却来信让皇上给我找点正经事做,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担心……”
薛准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别担心,江大哥奉命出征北越,等他到了北边,跟你爹汇合,有什么事他一定能帮你爹解决。工部和户部现今整日提心吊胆,调度军需,生怕出了差错,忙的不可开交。”
白敬泽闻言,欲言又止,“江大哥他……”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他这么一走,一时半会又去不上媳妇了。”
薛准“啧”了一声,“好事多磨嘛。”
白敬泽瞪了他一眼,“你娶媳妇怎么不拖个三年五年的?”
“我……那怎么可能,不可能,万一阿楹被人抢走了咋办?”薛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不就得了,难道江大哥就不怕宋小弟给人抢走了?”
“她?谁抢?”
白敬泽无语的看他一眼:“你可别忘了,当年宋小弟那可是京城热门贵女!抢手的很!如今虽是订了亲,可谁知道有没有人打着坏心思呢。”
“啧,还有人敢打她的主意?我看她那一肚子心眼,也就江大哥敢娶。”
听了他这话,白敬泽才想起来之前卿如许胖揍过薛准,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
………
暴雨倾泻,程括满身狼狈,脚下踩着泥水,身上的衣裳已经全部湿透,他远远跟着押送陈家人出京的队伍走出很远很远,心灰不已。
皇上仁慈,并未诛连,但陈府本宗一干人等尽皆流放。陈老夫人在收监期间便病死狱中,争抢着分了家的大房二房也没能逃过。唯一逃过一劫的,便是一早嫁入卿府的陈润。
流放的队伍渐行渐远,前后了无人迹,程括任由冰冷的雨滴砸落在自己的脸上,拖着失了魂的身躯在雨中漫无目的的挪动,衣袍鞋靴沾满了污泥,让步伐沉重不已。
姑母将他当成亲生儿子般对待,他初到京城的时候,是姑母废了百般心思为引见名师。对方甚至比自己的母亲还要操心他的学业前程,对他嘘寒问暖,为他寻觅良缘。可如今姑母受此磨难,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程括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回京,在名利场上继续挣扎?还是回乡做个教书先生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程括茫然了,他痛苦的捂住自己的头,蹲下身子放声大哭。
笃笃笃。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程括身边停下,伴随着一个女子轻柔却坚定的声音:“你应该振作起来,她们还有机会。”
程括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抬头,便看见陈润坐在马车里,掀开掀开暗紫花纹的蜀锦车帘正看着他。
“还有机会?”他喃喃的问。
陈润冷凝着眸色,说道:“只要你在官场上搏出一片天地,将来便有机会替他们求情,至少,你的家人能因为你减轻刑罚,难道你不应该为了她们拼搏一次,就要这样自暴自弃么?”
程括怔怔的看着她。
陈润将一个包括抛到他面前,说道:“这里面有一些银两和随身的衣物,你置办个住处,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就算不为了别人,也该为自己争口气。”她的声音变得飘忽,带着一种莫名的蛊惑,“或许,也能为我做些什么。”
程括的神经渐渐活了,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终于有了知觉:“为了姑母,为了你……”
“我现在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陈润不再说什么,她放下帘子吩咐车夫:“走吧。”
马车渐行渐远,将愣怔的程括抛到身后。
“夫人,他能行么?”晓晓并不看好程括,觉得这个人并无斗志,也没什么本事。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什么人可以指望。我既然逃过一劫,就要为日后筹谋。”陈润垂下的眼眸中有一团火在跳动。“陈家倒了,我母亲也跟着被流放,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到我想办法救她的那天。”
陈润唯一在乎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荣氏。
“夫人……咱们该怎么办?”晓晓感觉现在她们又要开始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能怎么办,既然卿鸿没有要休妻的意思,那么我就还是卿府的大夫人,便安分守己的做好这个大夫人。”她停顿了许久,说道:“总有翻身的一天。”
………
荣国公府。
上房,谢氏斜倚在罗汉**,脸色如同天上未及散去的雨云般阴沉。手里捏着的粉彩瓷盏‘砰’的一声砸在面前下跪的敏风膝边,摔的四分五裂:“你还杵在这干什么!”
此话一出,敏风眼泪流的更甚,顾不得眉间唇角溅上的水渍,咚的一声磕在地上,“老夫人,奴婢这一辈子只想留在郡主身边,不想嫁人,求您让大夫人收回成命。”
卿如初生产时受了惊吓身子要好好调养,这段时间一直是祈绫雪衣不解带的在旁伺候,如同一个下人一样,敏风心疼不已,想着要怎么才能帮主子扭转这个局面,没想到一回头,卿如初居然说要帮她找个人家嫁了!
谢氏不满的看着她:“大夫人是看在你舍命去宣平侯府报信,救了全家人的份上才特意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你非但不领情,还寻死觅活的是什么道理!你主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敏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但以她的角度却看不见外面院子里跪着的祈绫雪。“老夫人,郡主从小就没有亲人在身边,奴婢一直在郡主照看,同她一起长大的,奴婢早就说过,这辈子不嫁人,就陪着郡主身边伺候,求您成全奴婢……”
谢氏斜睨了一眼敏风,半点好脸色也不给:“你这主子也没什么好心肠,就算是奴婢,也不该就这么留在身边枯耗着。”谢氏之前在逃命的时候也受了惊,回头就病了一场,到现在也没好利索,这会话没说完,猛地咳了起来,一旁的婢女连忙递上帕子,轻拍后背给她顺气。
“不是,老夫人,这是奴婢自己愿意的……”
“好了!此事全凭大夫人安排!”谢氏顺过气,面色不耐狠狠瞪她一眼,“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下去!”
“老夫人!”
敏风哭喊着不肯离开,紫英便叫了丫头进来,“将她拉出去,别让她在这吵着老夫人!”
敏风被强拉着推出了院子,看见祈绫雪跪在青砖地上,她扑过去哭道:“郡主,是奴婢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