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中风(中) 第二更 修
笛声还在继续,一曲接一曲,绵延回响,不绝如缕,那些悲伤仿佛太过粘稠无法抒发出来似的,无限的悲痛与牵念堵在胸口,似乎只有这样一直吹下去,才能好受一些。
小福从来都不知道,大夫人的笛子吹的这么好,想到她在嫁到陈府之后的际遇,心下也不禁泛起一丝怜悯,“那……后来呢?”
小环幽幽叹道:“哪还有什么后来,人都死了。不过大夫人不相信是意外,说是有人害了大姑娘,闹了很久呢,闹得府里不得安宁,老夫人很是不满,大概就是那时候对夫人生出芥蒂,要不然后来中馈也不会落在二房了。”
小福还想再问,笛声却突然停了下来,两人连忙看向大夫人,见她已经放下笛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拿斗篷来,我要去莲华院看看宁氏。”
看宁氏?
思念过大姑娘就去看宁氏?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当然不会认为宁氏是好心过去探望。赶紧一个拿了斗篷,一个拿了手炉过来。大夫人紧了紧斗篷,抱着手炉出了屋子,往二房的莲华院过去。她一脸沉凝,看上去十分平静,但她眼中的恨意在雪光之下泛着冷冽的寒芒,难以遮掩。
小环几乎是小跑着跟在大夫人身边,“夫人慢些,雪天路滑,千万别摔倒了。”
但大夫人充耳不闻,步子大的出奇,恨不得一步就迈到宁氏眼前似的。小福紧紧跟着她,心想黄姨娘应该已经想办法将卿大姑娘的消息转达给大夫人了,不然大夫人不会突然又这样的转变,情绪变得如此激烈。
莲华院近在眼前,大夫人脚步一顿,面色几经变化,步子缓缓放慢下来。
这会院子里只在廊下点了两只灯笼,随着风摇摇摆摆,煞是凄凉。程氏走到门口,守门的婆子恭敬的行礼,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大夫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大夫人给给小福一个眼神,小福立即在守门的婆子里塞了什么,说道:“天气这么冷,嬷嬷还要在这里应付差事,着实辛苦,这点心意,拿着买酒喝吧!”
“哎哟,这怎么好。”婆子笑的满脸褶子,手却利落的结果东西塞到了袖子里,无比真诚的用一双眼睛望着大夫人,等待她示下。
大夫人微微笑道:“老夫人将府里一应事情暂时交给我打理,我自是不敢有一处错漏,弟妹病的这么重,我怎么也要来看一看。二弟没说不让人任何人来看她把?”
守门的婆子陪笑道:“怎么会呢,您是府上的主子,别人不能随意踏入,大夫人却要另当别论的。”说着,便侧身让了位置请大夫人进去。
大夫人含笑走了进去,那婆子便又门神般站回原位,好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自从那日出了事之后,陈继便几日没回后院,宁氏又哭又闹了几次,也无人理会。府里的下人们终于意识到,这个曾经在陈府手握生杀大权的二夫人,现在已经是明日黄花,遭到了二老爷的和老夫人的厌弃,以后想要“痊愈”的希望十分渺茫了。
风水轮流转,代掌中馈的大夫人,既然是长房长媳,随时可能扶正重新掌管中馈,下人们看准时机,自是要讨好几分的。
大夫人心下讽刺,若不是她现在掌着府里的中馈,这些婆子定是有千百个理由来拦住她,但现在,府里上下人等都凭她调遣,还有哪个敢过来轻易得罪?不过这些下人怕是不知道陈老夫人的心思,当年对方从自己手中夺了权给了二房,如今二房倒了还有三房,陈老夫人未必愿意将中馈重新交给她这个不贴心的长媳。
想到陈老夫人当年的作为,程氏眸光中闪过一丝恨意,大步踏入了宁氏的屋子。
从前莲华院总是灯火通明,现在屋里自却只点了一盏烛台,十分昏暗。听说是陈继吩咐过的,他说既然宁氏喜欢这种便与苟且的昏暗,以后这屋子里只许点一盏灯。
大夫人不禁感叹陈继的心狠和心眼狭窄,却又对宁氏现在的下场感到十分快意。
她走进屋里时,宁氏穿戴整齐正坐在窗边,眼望着空空的多宝阁发呆。自从那日之后,莲华院的诸多摆设物件通通撤了下去,连幔帐也都换成了青灰,不难看出,陈继要将宁氏拥有的一切繁华都取走,只留下一片寡淡无味。
俏儿一见大夫人进来有些惊讶,连忙过来行礼:“大夫人!”
这一声惊醒了宁氏,宁氏回头惊讶的看着她,转而沉下脸,“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
程氏淡淡一笑,吩咐道:“小环小福,你们带俏儿出去说说话。”
俏儿闻言看了宁氏一眼,却不敢违背大夫人的命令,低着头跟小环小福退了下去。大夫人眼含着嘲讽的笑容看向宁氏:“弟妹眼下青黑,可是这几日睡得不安稳?”
宁氏阴狠着目光看向程氏,仿佛在猜测她今日过来的目的。
大夫人见她不作声,也不恼,径自走到她对面坐下,说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夫人年纪大了,动了肝火难免要生场病,平日里弟妹备受器重,都是你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如今却是不行了,也不知道老夫人是否习惯我在身边照看。”
宁氏冷笑道:“大嫂若是连显摆的,还是不必了,说不定哪一日失去了价值也会如我一般遭到厌弃,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何必废话连篇。”
程氏不为所动,依旧说着宁氏口中的“废话”,她说道:“之前府里有人说,二夫人命真好能嫁给二老爷,二老爷这么有本事,还对二夫人一心一意,一年到头都去不了妾室屋子里几回,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程氏看着宁氏微微一笑,“这些话,弟妹想必也听说过,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宁氏本已经偏到一旁的目光猛然回转,朝大夫人看过去。这些话她当然听过,这是她在陈家立足的根本,曾经万分得意的想向所有人炫耀的东西,她眼中的光芒有些烫人,“既然你这么明白,那么你应该清楚我一定还会有翻身的一天!”
大夫人眼中满是讽刺,“那是在你没有红杏出墙的前提下,现在的陈继,怕是看见你就会觉得恶心吧!”
宁氏辩解:“陈继绝没有那么好骗,他不过是一时气坏了没有想清楚而已,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将一切都查清楚。”
大夫人没有再跟她在这个话题上争论下去,转而说道:“但你可曾知道,我从前也如你一般团圆幸福?陈贺虽然没有陈继的本事,但我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还有我女儿阿清,我们一家三口过着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她说到这,话音一顿,转头看向宁氏,眸中是浓重的悲哀。
“可惜,我的阿清死了,一切都变了!老太爷怨恨我没有照顾好阿清,连我的丈夫也不能体会我的丧女之痛,将一切都怪到了我身上!陈贺开始对我日渐冷淡,甚至纳了一堆妾室!到如今满院子的庶子庶女,而他连一眼都不想看我,一句话也不愿与我说!有谁知道,我日日独守空房冷冷清清的日子是什么感觉?是什么滋味!宁氏,你懂吗!”
她的语气变得狠戾起来,每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疯狂的刺向宁氏的心口。
宁氏有些惊慌起来:“你与说我这些干什么,你怎么样与我根本没有本点干系!”
“没有关系?”大夫人站起身,走到宁氏跟前,伸手拿起烛台照亮她们两个人的面容。“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真的跟你没有关系吗?”
“没有……”宁氏身体后仰,躲避着大夫人的逼视,怒吼道:“没有!”
大夫人眯起眼睛,“宁氏,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不过,我早就已经知晓了,否则,你以为你为何还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宁氏躲闪的目光猛然顿住,缓缓看向大夫人:“是你?原来是你,是你害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虽是个女人,却也明白这个道理。”大夫人笑的如同恶鬼:“我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你,即便睡着了也不停再想怎么才能让你罪有应得!怎么样?失去一切的滋味不错吧?”
“你……你蓄谋已久?”宁氏想到对方无时无刻不再背后窥伺着她,就觉得不寒而栗!
大夫人放下烛台,用手轻轻撩拨着暖黄的火苗,说:“当年二弟还年轻,少不得也如旁的世家子弟有几场风流债,在你过门之后不久,便有一名女子让他上了心,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她叫……刘、婉、玉!”
仿佛被针扎中了眼皮,宁氏的眼睛猛地一跳,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你是陈老夫人亲自选的媳妇,陈继从不会违背陈老夫人,也认可你这个妻子。但你在嫁过来之后便明白,陈继对你也不过如此,并无什么感情。想必与所有新婚妻子一样,你觉得天长日久,夫妻生出感情是迟早的事。但你万万没想到,你在过门没多久,陈继就有了心上人,刘婉玉是个温温润润的人儿,陈继对她十分喜爱,打算让她进门。而你,怕惹他不快只有违心答应……然而陈继却不知道,你根本就不可能让刘婉玉好好活着。她进了府,你才更方便下手吧?”
宁氏听着大夫人一字一句的讲述,心底恶念纷纷涌出,忍不住说道:“我刚过门没多久!他就去找人别的女人,还想让那个野女人进门!哼,痴心妄想!当我是好欺辱好拿捏的?刘婉玉是自找的!”
“你终于承认刘婉玉是你杀的了?!”
宁氏闻言一个哆嗦,避开大夫人的目光。
大夫人身体微微发抖,竖眉望着她,一字一句道:“阿清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你为何要牵累她!”
宁氏毫无后悔之意,目光里只有决绝,“是她不走运,看到了我推刘婉玉下水,没办法,我只能杀了她灭口,这件事情,我决不能让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大夫人纤瘦的肩膀因为情绪失控而剧烈的颤抖起来,“事到如今,你居然毫无忏悔之意!”
“忏悔?哼……”宁氏讽刺的笑了笑:“如果我让刘婉玉活着,那么我哪里会有后来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