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临江雪》(下)(1 / 1)

第52章 临江雪 (下)

三更鼓响,飞檐斗拱、碧瓦朱甍的大安宫只剩无声轮廓,端正宏伟的宫殿在暗夜中渐消为无形,只有宣德殿檐下晦暗的宫灯摇晃微闪,为守夜的宫人照亮寸许之地。

风吹的殿门轻微晃动,掀动案前的画卷,昭仁帝用手指按压住的画轴,不知不觉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杨德安垂首立在一旁,暗暗叹了口气,如果敬悯皇贵妃还在,皇上一定过的比现在开怀,可惜,敬悯皇贵妃死了,什么都没留下,皇上甚至没见到她临终一面。只能偶尔拿出这幅《临江雪》,聊以慰怀。

“你说,阿雪心中可曾怨恨林家?”

深陷回忆的帝王突然出声,杨德安连忙回神,躬身道:“敬悯皇贵妃心性仁善醇厚,林家毕竟是她的娘家……”

昭仁帝许久未语,最终长叹一声:“安置吧。”

………

深宫内殿之中,同样出自林府的宸妃也还未安歇,她身上裹着织金云纹大氅,裙角绣着的白芍随着她的走动若隐若现。十四公主陪在她身旁,说道:“母妃,您为何总是劝三舅舅分家,若是那样,大房可真的没救了。”

“大房早就没救了。”宸妃面露冷意:“若不是你三舅舅勉力支撑,荣国公府早就败了!即便是现在,荣国公府也只剩空壳,里子面子丁点不剩,不如早些散了的好。”

“母妃说的是气话,荣国公府若是散了,对您也不利。”

“哼,都说娘家是女人的靠山,可母妃早就看透了。荣国公府不过是个败坏到底的魔窟,甩不掉的拖油瓶,这份家业迟早要毁个干净。”

“母妃?”十四公主有些惶恐,多年来母妃对荣国公府毫无眷恋,甚至充满恨意和唾弃,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

“有些事你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这皇宫是你的家,将来的公主府是你的家,但荣国公府不是。你唯一的靠山就是你父皇,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维护你父皇对你的宠爱。”

“母妃……儿臣隐约听说,父皇喜爱儿臣,是因为儿臣的相貌与过世的敬悯皇贵妃,我的五姨母有些相像……”她从小在深宫中长大,闲言碎语听得多了,当然也明白,许多事情并非空穴来风,定然有所依据,何况她曾在父皇案头看见过那幅《临江雪》,而她的五姨母,闺名正是林绛雪。

宸妃闻言垂首沉默,眼中浮现隐隐泪光。

十四公主见状连忙认错:“母妃,儿臣不该说这样的话……”

宸妃闻言收敛伤怀,轻笑一声,说道:“你不必介怀,这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怀恋敬悯皇贵妃?母妃心中更是比谁都清楚,不过你放心,母妃从不介意你父皇眷恋旁的女子……”

十四公主觉得母亲话里有话,想要再问,宸妃却道:“时候不早,安歇了吧。”

十四公主只好抑住满心好奇,去往偏殿睡下。躺在舒软的锦被中,她问延陵:“为什么母妃和父皇都这么恨荣国公府?”

延陵惶恐道:“公主还是早些安睡吧,这些事,奴婢怎么会知道呢?”

“嗯……”十四公主翻了个身,眼见天边已有光亮,她却还是毫无睡意,说:“听说阮先生在卿家住下了,还收了卿大姑娘做弟子……”

延陵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委婉问道:“公主是想找卿大姑娘叙话吗?”

“上次的事之后,已经许久没见她了,不知她的画学的怎么样了,听说她喜欢画虫子……”十四公主好笑道:“这个卿大姑娘还真是有趣。”

“奴婢也觉得卿大姑娘人很好,不过,听过卿大姑娘又病了……”

“病了?”十四公主翻身做起来,“之前看上去已然大好了,怎么又病了?”

“不知缘由,不过卿大姑娘从小身子就弱,病情反反复复,也不奇怪。”

“嗯,那明日你下个帖子,再去库里挑些上好的药材,咱们去看看她。”

“是,公主。”

………

独坐庭阶,急躁和焦虑也被渐渐抛却。

卿如许这几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装病,渐渐也想通了。不管旁人对她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只要她自己是问心无愧的,就没必要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若有人对她好,她涌泉相报,若有人想害她,她自当悉数奉还!

兰舟端了药过来,见她眉目愁绪渐散,便放了心,说道;“姑娘,这是今日的药。”

卿如许凑到跟前闻了闻,说:“今日的药也是你不错眼盯着熬好的?”

“是,奴婢半步都没有离开过!”

“嗯,依旧盛一些装进瓷瓶里,做好标记。”她从袖中拿出药方,说道:“将这几日的药连同这副药方送到白世子那里,让他找可信之人看看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玄机。”

“白世子?”

“嗯,他若问起我最近在忙什么,为什么不去望江楼,你就说今日身体抱恙不便出门,过几日痊愈定好好谢他。”白敬泽是个话痨,又是个热心肠,若不提前交代好了,他必定会缠着拾舟前来看他的“宋小弟”。

拾舟答应一声出去了,依旧是拿宋楹做借口出府,避免被人怀疑。

兰舟道:“为何姑娘觉得这药有问题?药方是老爷请宫里的御医开的温补调养的方子,正对姑娘的病症,药材也是老夫人千方百计搜罗回来的,无一不是精挑细选,还有每次煎药都是奴婢跟拾舟亲手煎制,最不该出差错才是。”

“话是这样说,可为什么我从前日日用药,身体却每况愈下。如今许久不喝这药,却日渐康复了?”

兰舟也疑惑不解:“可奴婢真的想不到,到底在哪个关节出了差错……”

“等白世子那里有了消息,猜测就能得以验证了,若这药真有问题……”卿如许不由笑了一声,“那我可真的是要怀疑人生了……”

兰舟漠然无语,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将剩下的药倒在那棵青柏盆景中,兰舟便给卿如许涂了个“病入膏肓”的妆容,卿如许端着铜镜左右照照,满意的点点头:“越来越像死人妆了。”

兰舟无语道:“姑娘竟浑说,您不是说这妆容要看上去一天比一天病的重吗?”

卿如许笑道:“我分明是在夸你,你倒不高兴了!”

“奴婢可不要这种夸赞……”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卿如初又照常前来探望。兰舟连忙扶着卿如许躺下,转头将卿如初让了进来。

“大姐姐……”一句话没说完,卿如初已经是泪盈于睫,哽咽难言。“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眼看着今日脸色更差了,莫不是一点没见好?大姐姐,是不是因为之前那事?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姐姐和三妹妹伤了感情,这才去找祖母……”

“二妹妹……咳咳,别多想,我本就疾病缠身,与你何干……”卿如初每日都要来眼前哭一场,以表达自己的歉意内疚自责,前世卿如许只觉得她情真意切,现在看着才发觉是那么的假,尤其是发现卿如初的指甲缝里疑似有番椒的粉末之后。

“姐姐不怪我,我却不能不怪自己……都是我多事,才叫姐姐心生郁结……”

“真的……不怪你……咳咳咳……”卿如许前几天还能好脾气的应对,这两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每天都是这几句,她都听腻了!索性打发道:“咳咳……二妹妹不如先回去,我病的实在重,怕过了病气给你……”

卿如初满面委屈,哭的更加厉害了,连鼻子都红了:“我不怕,我恨不得替姐姐病了才好……”

卿如许再也看不下去这种拙劣丑陋的表演,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兰舟会意道:“二姑娘先回去吧,我们姑娘精神不济,又刚吃了药,得睡一会呢。”

“那……姐姐好生休息,我这就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姐姐……”

转身时,卿如初瞄了柜子上的空药碗一眼,这一幕正落入卿如许眼中,她心中冷笑,闭上眼睛,掩住其中的冷意。

兰舟送了卿如初回来,嘀咕道:“二姑娘怎么跟唱戏似的……”

卿如许心口又泛起缕缕酸痛:“可不就是在唱戏……”

“奴婢现在倒是更喜欢三姑娘些,虽然三姑娘不太会看眼色,性子又直,但好歹对姑娘的关心是真真儿的。奴婢能感觉到,她是真的希望您能好起来。”

卿如兰自从收下了卿如许的好意,就像不知如何回报了似的,每次来看她都带些市井的小玩意来哄她开心。

兰舟想到这突然又有些伤感,说:“上次三姑娘来,劝姑娘说‘心情好了,病就好了’,还说她每次生病,三夫人就这样告诉她……奴婢就想,如果姑娘也有生母在旁,一定也会这样告诉姑娘。不像夫人和二姑娘,一见了您就哭哭啼啼的……”

“没有母亲,我还有父亲和祖母,至少他们是真心对我好的。”

“嗯,老爷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每日早早就回府,书房的灯也总是彻夜亮着,好像生怕姑娘这边有什么消息不能及时告诉他似的,几日下来,整个人都受了一圈。还有老夫人,能托付的人几乎都找遍了,每日都多添半碗饭,撑着精神给姑娘张罗看病的事……”

卿如许不知不觉湿了眼眶:“就让父亲和祖母在辛苦几日,说不定,以后他们再也不用为我的病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