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初潮总是伴随着潜伏在心里某种意识的觉醒,然后身体和心思一样,都开始疯长。
止安那晚回到家中,遮遮掩掩的裙子上的血迹仍然没有逃过汪帆的眼睛。汪帆微微有些吃惊,但还是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一包东西,放到了止安的床头。她一直沉默着,止安也没有开口,也许她们都明白这样的沉默不该发生在一对母女身上,但没有人打算要打破这样的僵局。
汪帆准备走出止安的房门,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看着似乎在写作业的止安,说道:“你已经开始长大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应该想清楚,别再像以前一样不懂事。”
止安没有答话,她用橡皮擦狠狠地涂改着作业本上的字迹,直到作业本上多出了一个擦破的小洞,她想,她长大得还是太慢,都已经急不可待,只有长大了,她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晚上,止怡躺在和止安相邻的另一张小**,好奇地问起了止安的感觉,止安随口说了句:没感觉。这个年龄的女孩,对于初潮,总是又恐惧,又好奇,或许更多的是期待,班上有早熟的女孩,五年级的时候已经经历了这种“女孩的成人礼”,从她们欲说还休的神色里,总能找到一丝隐秘的喜悦。止怡想,自己虽然是姐姐,可是什么都不如止安,就连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孩,也落在了她的后面,当然,她并不会跟自己的妹妹计较这个,她只是在心里微微地感到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成为一个成熟的女孩。可是成为一个成熟的女孩又怎样呢,然后成为一个女人?一个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女人?她忽然想起了白天在台上的那个身影,那张眉目清秀疏朗的面容……像是被自己的心事蜇了一下,止怡双手将被子盖住了头。在黑暗中她莫名的恐惧,要是“那个东西”一直不来会怎么样,她会不会一直成为不了一个真正的女孩?
……
止怡藏在心里的担心持续了一年多,终于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某一天,她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抹红,独自呆在自家的卫生间里,她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如释重负。出来之后,她将妈妈偷偷拉到了房间里,告诉了她这个秘密。汪帆摸着止怡柔软的发丝,感叹,“你们都长大了。”
是呀,女孩开始长大了。止怡觉得自己的身体每天都在变化着,生长着,虽然这变化是缓慢的,但是她感觉得到。她就像藏在温室的泥里一个冬天的种子,努力地抽芽。她长高了一些,但更让她尴尬的是胸口也在萌芽,带着微微的疼痛,难道这就是成长的痕迹?止怡对于这样的变化感到无所适从,有时候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仿佛跟以前不一样了,仔细看好像什么也没改变,依旧是淡淡的眉目,如隔着水雾般朦胧。她求着妈妈给她买了大一号的校服,想要遮住慢慢凸显的曲线;她开始爱上了那些缠绵悱恻的小说和文字,专挑着哀婉的诗词去记诵,然后凭白地感伤。纪廷的妈妈徐淑云是中文系的副教授,专攻中国古典汉语言文学,家里有整墙的藏书,止怡喜欢到纪廷家的书房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长大,看到纪廷的时候,就越有一种手不知道往哪里放的窘迫――她明明是为了他而期待长大。这时的纪廷已经是高三毕业班的学生,是个大男生了,他虽然还像小时候那么照顾止怡,却也不会跟以前那样日日上学放学在一起,所以即使察觉到了小女孩的变化,也无心去深究里面的原因,他只知道现在止怡在他面前,有时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也说没有,他也就笑笑由得她去了。
每一次看着纪廷的背影,止怡都暗自责怪自己没有用,很多次,独自看着在水里游来游去的金鱼,她都在问它们: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止安那样,像一颗野生的小树,无比舒展,恣意生长。止安十五岁的时候身高已经超过了1米六四,她虽然不是班上个子最高的女生,但是不管男生还是女生,看着她的时候都仿佛仰着头,她长得跟止怡越来越不像,凤眼狭长,颧骨微高,鼻梁尖挺,双唇俏薄,五官分开来看都不算特别出众,可组合在一起,却是一种惊人的光采四射。止安的美是生动的、凌厉的,带有一种不可逼视的凛冽,她这个时候已经剪掉了从小留的长发,顶着一头短而微乱的头发,不仅不像个假小子,反而让她小小的一张脸上五官更为鲜明立体。她身材高挑瘦削,并不具备传统审美的丰满胸臀,可她无论走在什么地方,都是挺直了腰,微微抬着下颌,因为这个时候的她已经知道了美丽本身就是一个女孩与生俱来的资本,而她当之无愧地拥有这样骄傲的资本。
止安看人的时候,总喜欢微眯着那双漂亮狭长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脸上永远是懒懒的,无所畏惧的神情,所以即使她从小成绩优异,也不是个在大人那里讨喜的孩子,尤其是教工宿舍区那些年老的街坊阿姨,她们喜欢在茶余饭后用嫌恶而惋惜的口气谈论顾教授家的小女儿,在她们看来,小小年纪长得如此耀眼,一双眼睛像要把人的魂魄勾了去,这本身就是种原罪,何况性子更是张扬放肆,完全就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当然,这样的话背后说说也就罢了,止安的脾气周围一带的人都是见识过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得罪了她是要睚眦必报的,她谁都不怕。这几年,顾维桢夫妇对止安的管束越来越感到无力,她软硬不吃,谁的帐都不买,只做自己想干的事。好在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个头脑清醒的孩子,知道什么是对自己好,所以虽然不好约束,但一路成长过来,倒也没有行差步错,抛开任性妄为不谈,止安从小都是学习优异,不用操心的孩子。
当然,让街坊的妇女同志们那么憎恶她的原因,除了她的容貌和脾气,更多的是因为她们家里半大不小的儿子、孙子,偏偏就吃“小妖精”那一套。小时候跟止安泥里水里玩闹的男孩们,现在大多都成了在她面前红着张脸的傻小子,就连曾经被她骑在身上狠狠揍哭过无数回的小胖子,搜罗到什么好东西,也整天思量着怎么样才能让止安收下。
没有人比止安更清楚自己在男孩子眼里的吸引力,可她并不觉得这是种应该隐藏和压抑的东西,她乐意看到男生眼里渴望的光,吝啬而又善用着她的吸引力,她谁都不靠近,可是谁都以为止安对他的疏远是特别的。偶尔她也会有特别感兴趣的男生,或是高傲的、或是沉默的、或是甜蜜有主的,总之越是难以靠近的她越喜欢靠近,而且非得到不可。15岁的顾止安已经像一种毒,明明知道沾不得,可偏偏有人饮鸠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