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所有的潜水员离去——小部分是自愿离去,另部分是被陈克生遣散的,而原振侠医生来到了船上之后,陈克生又说了同样的话,原振侠听了,也发出了同样的问题。
陈克生的回答是:“本来是一只现代的螺,忽然变成了古代的菊石,一条现代的鱼,变成了三棘鱼,一个现代人,变成了原始人!”
陈克生的结论是:“海中有一股妖异的力量,使现代生物,变成古代生物!”
胡怀玉苦笑:“我还以为我有妄想症!”
陈克生的声音十分低沉:“我不是妄想,是有许多事实,支持着我的设想!所以我才有意遣散所有的潜水人员,以免他们有危险!”
仲大雅的想像力不太丰富,他问:“会有甚么危险?”
胡怀玉面色煞白,陈克生抿着嘴不出声。原振侠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陈克生的意思是,我们都有可能受那股返古力量的影响,变成原始人!”
仲大雅的面色变了变:“怎么会有这种事?谁有那么大的力量?”
胡怀玉口唇掀动了一下,可是却没有说出甚么来,仲大雅又问:“是……当年得自无常鬼的那只盒子?”
也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曹银雪立时握住了仲大雅的手,表示了他妻子的抚慰,这种小动作,看得人十分感动。她道:“要不是在海中忽然见到了那条大鱼,我想已经发现沉船了!”
各人都头一次听她提起,仲大雅忙问:“是怎么一个情形?”
曹银雪虽然身形高大,可是声音仍是柔柔软软的:“我游近一丛海带丛,长得十分茂盛,看到好像有一截沉船在,看不清楚,正准备游近去,那条大鱼就一下子窜了出来,向我撞了过来!”
曹银雪比划着,说着当时的情形,在水中既然受到了大鱼的袭击,是十分危险的事,幸亏她的水性极好——她的家乡,出过一丈青扈三娘那样高挑身材的女子,也出过浪里白条张顺那样的健泳者。
她一个翻滚,避开了大鱼的撞击,随即发射了随身所带的鱼枪。鱼枪本来是用来对付可能在海中出没的鲨鱼而设的。
大鱼虽然受了伤,可是还是十分凶猛,曹银雪见自己已得了手,也不肯轻易让大鱼逃走,所以一人一鱼,才在海中展开了蔚为奇观的大搏斗。
当时,为了捉鱼,鱼捉了上来不久,又和潜水人员发生了冲突,后来,又急于和原振侠联络,所以就再没有人再潜下水去。
大家听曹银雪说了经过,精神都十分振奋,胡怀玉首先道:“我和陈克生都有合格的潜水资格,仲夫人更不必说了,原医生——”他向原医生望了一眼,他和陈克生都是海洋生物学家,有潜水的资格,十分自然,他这一望,未免小觑了原振侠,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明天一早,我们四个人一起下水,找到了沉船,就有希望了!”
原振侠在和胡怀玉取得了联络之后,是夤夜由直升机送到海面上,自直升机舱,吊落在甲板上的,他到的时候,是午夜时分,经过了讨论,已是凌晨两时了。
他提出明天一早就潜水的提议,没有人反对,原振侠又提出:“那条三棘鱼呢?倒要见识一下古代的海洋生物,可以制成标本。”
胡怀玉点头:“可以制成十分完整的标本……你想去看看?”
原振侠笑:“是啊,你怕甚么?我不认为返祖现象会传染,由鱼传到人的身上!”
原振侠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想气氛轻松一点,因为整件事,都十分怪异。一上了船之后,船上和海上的气氛,更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重压,船上已人人都知道了“原始人”的事,船员都十分害怕,所以原振侠才故意开个玩笑。
可是他这个玩笑显然开得十分不合时,各人一时之间,都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出声。反倒是曹银雪先打破了难堪的沉默,她道:“就算要传染,也一定传染了我,因为我和鱼在海中搏斗过?”
仲大雅狠狠瞪了他妻子一眼,原振侠趁机道:“不怕传染的跟我来,鱼在哪里?”
胡怀玉道:“在冷藏室!”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倒忘了,这是一艘水产研究船!捕捉到了一条三棘鱼确是大喜讯,不要愁眉苦脸!”
他竭力要使大家高兴,于是说到后来,他自己的声调也兴奋了起来,他过去斟了一大杯酒,一口喝了一半,才向胡怀玉:“请带路!”
胡怀玉、陈克生各自点了点头,仲大雅表示没有兴趣,曹银雪自然“出嫁从夫”。原振侠等三人进了冷藏室,那是一个设备相当完善的标本制作室,胡怀玉拉开了冷藏库的库门,拉出一只盘子来,盘子中便用布包着那条大鱼。原振侠不等布拉开,就“咦”了一声。
陈克生和胡怀玉两人,也是一呆,互望了一眼,神情惊疑之至——三棘鱼的特点,就是背鳍上有三枚长棘,可是这时,白布包裹之下,很明显地可以看出,这条鱼并没有这样的特徵。
胡怀玉首先发了一声怒吼——他,和别的人,都在那时,以为珍贵的古代怪鱼,遭到了破坏,有可能是故意的破坏,也有可能是出于无知的破坏。
可是,当胡怀玉怒气冲冲,解开了白布,看到了那条鱼的时候,人人都呆住了!
那不是甚么三棘鱼,只是一条普通的大石斑,任何人,不必是海洋生物学家,也一眼可以看出那是一条大石斑!
在任何人还未曾弄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的时候,胡怀玉又发出了一下怒吼声,转身就向外冲了出去,原振侠一伸手,没把他拉住。
只听得胡怀玉的吼叫声,不断传来,不一会,就又听到了两个人的叫嚷声,那两个人在不断地叫着:“所长……所长!”
而胡怀玉仍在怒吼,声音造成的混乱,惊心动魄,原振侠想要赶出去,胡怀玉已和两个船员,一起推推拥拥,走了进来。
胡怀玉脸色铁青,伸手向那条大石斑一指:“还说没有,你们自己看!”
两个船员一过来,陈克生就认出,那两个人是抬了那条三棘鱼离开甲板的。他也知道何以胡怀玉要把他们揪到这里来——三棘鱼变成了石斑鱼,胡怀玉一定以为他们掉了包,所以才大发雷霆!
那两个船员一看到了盘子中的大石斑,也呆了一呆,又探头向冷藏柜看了一下,看到冷藏柜之中,再也没有别的鱼,两人这才叫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胡怀玉厉声指斥:“只有你们碰过大鱼,是叫你们掉了包!”
那两个船员又惊又怒,一个脾气躁急的,已直跳了起来:“放你妈的屁,我们要一条死鱼,有甚么用处?”
另一个船员叹了一声:“所长,你也不想一想,就算要掉包,我们上哪儿去弄那样一条大石斑去?说是我们从海上挑上来的,也得要有人看到!又不是小鱼,我们总不能偷偷钓上来!”
胡怀玉还想说甚么,原振侠陡然动了一下,扬手制止,他对那两个船员道:“对不起,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所长的精神很紧张,我保证,等他情绪平复了之后,定会向你们道歉,两位请回吧,只当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胡怀玉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说,还大不以为然,额上青筋暴绽,声音嘶哑:“这两个人——”原振侠不等他说完,就大声喝:“等他们走了,我再向你解释!”
那两个船员并不知道原振侠是何方神圣,可是看他连胡怀玉也可以大喝,倒也不敢出声,脾气暴躁的那个闷哼一声,转身就走。另一个还向那条大石斑指了一下:“这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克生这时,视线正从大石斑上收了回来——他一直在仔细观察这条鱼,这时他扬手道:“回船舱去,别多问了!”
那船员虽然疑惑,也不得不离去,等两个船员走了之后,胡怀玉仍然气呼呼地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向大鱼一指:“你看仔细些,大鱼的鱼首部分,受过鱼枪的伤和小刀的刺伤!”
胡怀玉陡然之间打了一个寒颤,失声道:“你想说明甚么?”
陈克生应声道:“这就是那条三棘鱼!”
胡怀玉尖声叫了起来:“你和我都知道这不是三棘鱼,三棘鱼有着珍贵无比的学术研究价值,这条鱼,只能拿来炒鱼球!”
陈克生忽然问了一句:“这些日子来,我们对于活菊石的身体研究,有甚么成绩?”
胡怀玉陡然打了一个突,陈克生忽然叹了一声:“我想坦白讨论很久了,相信你也一样,活菊石的身体,根本就是普通鹦鹉螺的身体!对不对!所以你一直无法把结果公布出来!”
关于这一点,原振侠也是这时才知道,而这个事实,更充实了他的假设,所以他的神情,在刹那之间,也变得古怪之极。
陈克生示意原振侠向胡怀玉作进一步的解释,胡怀玉已经叫了起来:“那和鱼叫人换走了有甚么关系?”
原振侠沉声道:“鱼没有叫人换走!就是这条鱼!”
胡怀玉的身子又震动了一下,哑着嗓子叫:“不是!”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六个渔民的尸体,被送到医院之后,医院中凡是接触过尸体的人,都没有发现尸体有任何异状,而他们的生前,确曾头脸上都生出长毛,而且连行为也类似原始人!”
胡怀玉看来已经明白了原振侠的意思,他神情骇绝,伸手指着原振侠,身子一直退,退到了一角,退无可退了才停止。
原振侠的声音十分镇定:“所以,可以假设,死亡之后,怪变就会停止——这条鱼的遭遇,正和阿三一家六口一样!”
原振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都是不知受了甚么影响,使得他们的生命形式,由现代变成了古代,而在死了之后,又恢复原状。”
他说到这里,陈克生接了上去:“那只活的菊石,情形也是一样。”
胡怀玉的声音如同呻吟:“那是一种甚么力量?”
原振侠沉声道:“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来自海洋,而且就在这一带海域——”他用力一挥手:“我们是继续追查下去,还是就此退缩,再追查下去,任何人都可能遭到不可测的变化!”
胡怀玉虽然十分神经质,这时,他连口唇都是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而且身子在发抖,可是同时,他也表现了他极度的勇气。
他立即道:“当然追查下去,事情和生命的奥秘有关,作为一个生物学家,怎可以放过这样的机会?”
原振侠喝了一声来:“好!”
陈克生也道:“义无反顾——事情既然如此奇诡,仲先生伉俪可以不必参加了!”
原振侠苦笑:“你有甚么方法可以使他退出?他坚信找到了那只盒子,就可令他子孙满堂!”
胡怀玉向前走了过来,原振侠在他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两下,这样的行为,很能给对方予以鼓励。胡怀玉问:“一切,都和那只盒子有关?”
原振侠眉心打结:“可以这样假设,那盒子,被仲文量抛进了海中,从盒子之中,产生一种神异的力量,可以影响生物的生命形式,从现代到古代——”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陈克生失声道:“那是一种反进化的现象!”
胡怀玉摇头:“那多不顺口,和进化相反的,就是退化现象!”
原振侠忽然感到了一股寒意,因为他又有了进一步的设想:他先道:“是的,退化现象,用『退化现象』这个词,比『返祖现象』好。这种退化现象,相信一直在海中进行着,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而已。”
陈克生支持原振侠的设想:“可能受影响的生物不是很多,几条鱼、几只螺……受了影响的生物,如果一直在退化,那么,鹦鹉螺退化到了菊石之后,还会继续退化,到最后……到最后……”
原振侠接了下去:“到最后,不论原来是甚么生物,都会退化到最原始的单细胞生物!”
胡怀玉和陈克生都是生物学家,当然知道原振侠的话,不是在开玩笑,因为根据生物学界公认的进化论,任何生物,都是由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进化而来的,循进化的过程退化回去,唯一的结果,自然也就是变回单细胞生物,不,甚至变成原生命质,一些具有生命初级形态的蛋白:那是生命的最初形式。
三个人都默然半晌,为这种假设,感到诡异莫名。
好一会,原振侠才道:“生命最初形式在地球上形成至今,不知道过了多少亿年,那多少亿年,全是生物的进化过程。相信退化过程会快很多,阿三一家,不到一个月,就退化了千万年。”
胡怀玉的声音带着兴奋:“如果他们不死,再退化下去,会变成——”陈克生沉声道:“根据进化的程序相交进行,下一步,一定是猿人。”
假设已经相当完整:那盒子,有一种力量,能使生命形式,迅速退化!
那个白无常鬼的盒子,当无常鬼赐给姚正年的时候,是为了满足他追求异术的愿望,能够影响改变生命的形式,自然也是“异术”之一。
和能使生命形式退化的这种惊人的能力相比较,使一个人能生育或者失去生育力量,实在太简单了。
三个人都像有一块重铅压在心头上——他们达成的假设,已经把事情初步从扑朔迷离的境地之中脱困而出,因为他们肯定了那只盒子有改变生命形式的奇异能力。
而这种能力,可以用一种极简单的方法进行,姚正年没有把这个方法记下来。那自然是他的“私心”,他自己掌握了这个能力,就不想别人知道。这也是中国的社会传统,对于一些秘技之类的能力,有传子不传婿的措施,以保守秘密。
还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的是所谓“仙音”,并不是真的有声音发出。当姚正年听到“仙音”的时候,仲文量就没有听到。由此可知所谓“仙音”,只是一种讯息,刺激了姚正年的脑部活动,使他听到了声音而已。
对于这种“听”到声音的方式,原振侠再熟悉不过——女巫之王玛仙,甚至是几千里之外,可以听他想念她的声音!
用同样的方法,不但可以使人“听”到声音,而且可以使人“看”到东西。人的一切感觉,来自脑部活动,只要有讯息可引起脑部活动,就可以有任何感觉,这是不移的事实。
不论是巫术、异术,或是应用科学的方法,都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
问题是:那只盒子的力量,是属于哪一类?是不是真是来自冥界,黑白无常的不可测的力量?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胡怀玉才道:“当年,姚仲两人,遇到的……真是无常鬼吗?”
原振侠扬了扬眉:“是不是无常鬼,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意义,不管他们遇到的是甚么人,那两个人有十分超特的异能,能力高强到不可思议,这才重要!”
胡怀玉的身子有点发抖,他用力点着头,显然他同意了原振侠的话。陈克生也同意:“是的,是鬼也好,是神仙也好,是比地球人进步了不知多少的外星高级生物也好,是巫术之祖也好,总之,他们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强大异能,而且……而且……”
胡怀玉接了上去:“而且可以用那么简单的过程,就达到目的……我相信姚正年要令一个不孕的妇女怀孕,可能只要做一个手势就行了!”
陈克生望向原振侠:“你是医生,妇女不孕的原因有多少种?”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别和我讨论不孕的问题,我学的是实用科学,我不以为我们现在所面对的事,属于现代实用科学的范围!”
他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有若干程度的暴躁,自然是由于他联想起了许多事,又使他的情绪低落,他所想起的,主要的是想到,在实用科学之外,不知有多么玄秘奥妙的天地,人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窥其中的奥秘!
原振侠来回走了几步,把那条大石斑,推进了冷藏箱,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疲倦:“如果白天要潜水的话,那么要多休息才好!”
这一点,胡怀玉和陈克生两人,都没有异议,他们都知道,潜水,需要上佳的体力作支持,一个体力不支的人,在水中是极度危险的。
他们回到了船舱中,胡怀玉想也不想,就把三颗安眠药抛进了口中,在**躺了下来。
船上有两个十分舒适的房舱,一个让给了仲大雅夫妇,另一间他们三个人共用,陈克生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原振侠晃了晃一瓶酒:“我用这个!”
陈克生苦笑了一下:“我可以参加!”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几乎不交谈,因为在没新的发现之前,实在没有甚么好说的了。
原振侠只是说了几句:“神奇的巫术,也可以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来!”
陈克生回了一句:“我不认为巫术可以使生物产生退化的现象!”
原振侠已经很有酒意,立时向陈克生狠狠瞪了一眼,吓得陈克生不敢再对巫术有任何非议,索性两个人都喝起闷酒来。
酒精在人体中多了,自然会昏昏沉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