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榆树矗立在打谷场之西、仓库门前的空地上,在一个横向发展的粗枝上绑着秋千,它是孩子们的娱乐工具。在大榆树的另一个旁逸的粗枝上吊着一块破犁铧——简陋的钟,它只有队长才有权敲响,用来召集开会或吆喝上工。虽然榆树长在山坳的低洼处,但树尖却与山村周围的山岗平。在树尖上架着一个大喇叭,真是名副其实的树尖上吹喇叭,声音能翻山越岭响彻几十里外。该喇叭是用来宣传政策、贯彻精神和播放革命歌曲的。
今天是1970年月4月24日,我国首次成功发射了一颗人造地球卫星。该星为一个直径1米的72面体,重173公斤。卫星上装有遥测、跟踪等多种仪器,以及一台《东方红》乐曲发生器,它以二万零九兆赫的频率向地面不断放送《东方红》乐曲和遥测信号及数据。它的发射成功,是我国发展空间技术的一个良好开端。
当人们正在大榆树下闲聊的时候,突然听到从喇叭里传来神曲《东方红》,在场的所有人的浑身都象急速过电一样激动。每个人都原地不动,屏住呼吸,心弦被乐弦带动着共鸣,脑筋被旋律敲击着共振。那一刻,女人有屁也憋回去,男人吸了一口烟也不敢吐,都怕强气流会破坏空气而影响别人倾听。顽皮的孩子们在那一瞬也象突然长大了,一个个不吵也不闹,安静地呆在人群中,似乎也懂得了其中的神圣。
当时这一伙人朝圣一般的表情被摄入了一张黑白照片,镌刻入了那个神圣诗史,反映着中华民族精神的精华:贫穷、落后、一穷二白都不可怕,只要团结、齐心、崇拜就什么也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有此精神中国必然崛起、繁荣和强大。
从1945年党的七大上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思想是中国的指导思想”写入党章起,到1976年9月9日逝世这一时期被称为*时代。从逝世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中国人大部分还比较忠厚老实、正直纯洁,基本上不会吃喝嫖赌抽、奸滑刁钻等。这个时段被称为惯性时期。这种“惯性”是伟人离世后所留下的余威,是人格力量所辐射出的杀伤力,是生者对逝者一生丰功所产生的油然敬畏。这种特殊的“惯性”的例子可举两个:一是西楚霸王自刎后,汉兵良久不敢靠近,当断定他真死无疑后,为了争尸邀功,互相残杀,死伤了好几十人,最后尸体被五将分割,该五将均被刘邦封侯;二是东汉末期,当世的第三猛将典韦为保护曹操连杀二十九人后倒毙,半晌无一个敌兵敢从他身边通过。他们都有“惯性”,但都只有一会儿,而的“惯性”长达十三年之久。
*时代的人都象被打了兴奋剂,从那里摄取到超自然、超世界甚至超宇宙的能量。那个时代的人胃内空乏而心内充实,物质贫穷而精神富有。那个时期的民风已是的民风,那个时代人们的精神境界已提前进入了,他们有幸提前感受了一回的高尚氛围。
那时全国已出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喜人气象。强大的政治声势使人们根本没机会沾染恶习,人们也根本不起贼心,思想纯洁得象蒸馏水。那时的人们极重视羞耻,即使犯点儿错,敲着锣串乡自陈己过,比罚他二百钱还狠,保准不犯下次了。当官的抱着国家的钱回家,让老婆帮着点清后又如数抱回单位,老百姓领用公物也不会借机“家”拿大。
那时没有人监督谁,谁也不监督谁,谁也根本不需要谁监督,其原因就是人们爱党爱国的心思大于爱己爱家的心思。为公舍己舍家的故事当时多不胜举,人们就是有那么一股子革命加拼命、无往而不胜的干劲。冬天里干活跳到冰水里也不怕得关节炎,女人们干冒汗了看谁敢带头打**包①。户家的一铜一铁都交出来支援国家大炼钢铁了。总之,身是国家的,物是国家的,党叫干啥就干啥。纵向说,中国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没有**出这样理想式的老百姓;横向说,全世界也没有出现过如此与领袖齐心的老百姓。那只有是在的领导下才创造出这样的奇迹和神话。神话变为现实的例子不多啊。一个人的血脉连通了全国甚至全世界人民的血脉,一人挥手,天下狂呼,没有临之而不胆寒的敌人,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
*时代的人最能吃苦,并能苦中作乐,都有饱满高昂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这真应了那句话:动中静是真静,苦中乐是真乐。法国卢梭有句话是:艰苦的生活一经变成习惯,就会使愉快的感觉大为增加。
几十年后,黑太阳就非常神往*时代,主要是向往那个时代人们纯朴的精神面貌。几十年后的人们,物质享受几乎是应有尽有、无所不有,简直是吃尽穿绝,但却有那么一部分人空虚无聊得要命,心烦意乱得要死,终日面临变态神经的底线,徘徊在崩溃自杀的边缘。
书归正传。那一刻,黑太阳在母亲的怀里叽哩骨碌地滚动着小眼珠,看着人们庄重的神情,也停止了呓哑学语,似乎也了悟了其中的精神。
没几天又进入了一个夏天。这夜晚间,关大炮把席片铺在门外,早早地把黑太阳放在上面,让他先睡。黑太阳吮吸着小指头,仰望苍穹,看得那样专注和投入,仿佛在他的视野里马上会冒出天外来客似的。满天的星斗象一个个金字,而时而“飞白”的流星则是一位伟大的读者发现了妙句,于仓猝间摸笔在下面画的横杠。
黑太阳独个儿读着天书,还没翻到第二页就被两页眼皮儿遮住了视线。大炮和玉瓶趁他睡了,办了事也酣然入梦。
那年月人们生活不宽裕,主妇们为了省粮,做饭的观点就是“饭不够汤来凑”,常常把饭做得稀谷光汤,能当镜子,多要个孩子多添一瓢水就解决了。因此大人们夜里都要起来解一回手,同时也要喊小孩子起解,不然他们就要上梦楼、找厕所、画地图、下汉口。
任家和关家是近邻。任面桃毕竟是公家人,爱干净,也操心别人不卫生。只要她在家,半夜里习惯性地要和她妈起来一次,也必定要喊侄儿瘦秧起来解手。这晚喊了半天也不见瘦秧出来,又喊,听见瘦秧哭诉道:“外边堆多高,过不去!”她们娘儿俩一听,马上明白是咋回事,不便再喊。娘儿俩先出来了。
借着满天星光,她们看见黑太阳在大炮的两腿中间“吃奶”,逗得她们忍俊不禁,掩鼻而笑。
任妈解毕手,站在茅厕外等面桃。闲着没事,也出于好奇,她又朝大炮家望去。她看见玉瓶划拉着手,摸到怀里很空,一惊而醒,赶紧坐起来找孩子。一见孩子正噙着那“叽扭叽扭”吸得正带劲,气得火冒三丈,迅速把孩子掐过来往席片上一厾,厾得他是“哇哇”直哭。
龙玉瓶穿好衣服,照大炮的脸就是一巴掌,打得他莫名其妙。他坐起来也不搭话,跟玉瓶厮打起来,但很快就处于劣势,一个劲地“哎哟,妈呀”地求饶。蹲在茅厕里的面桃问她妈:“发生什么事了?”任妈回答道:“老三骑髂底下,老二捏手里!”面桃惊奇地问:“三嫂有那么大本事,打得过弟兄两个?”任妈说:“女孩家,问那么清干什么?”面桃也是在外边闯的人,还不会事儿,马上明白了是咋回事儿,不再多问。任妈还怕女儿出来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于是假咳一声,大炮夫妻俩立刻象被点了穴道,“噗嗵”睡倒,扯单子盖好,不动了。假装睡着。
等她们娘儿俩回来,瘦秧已被任蒲放下了床,走出来靠着门框抹眼泪、“嗯嗯”哭泣。夜里没缘由的哭泣是小孩子们的常事,况且要逼他起来解手。面桃帮他挠出小鸡,“嘘嘘”地哄他把尿撒到门槛外。
面桃合门时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空,想象这也是不小的天体现象。那看似轻飘的一划而过,肯定比一发炮弹打出去响多了,而人们听不见它的声音,只是因为太遥远的缘故。那声响估计也不弱于雷声,因为它的亮度和扯闪差不多。随着门合严时发出碰撞声的落定,这个山村又恢复了平静。
①打**包:方言,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