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数十影卫看呆了眼,本成包围着的圈子,一点点散了去。
富贵趁此机会,打通了一条血路,带着洛明月飞奔了出去。
司空玄炸死了,吞在他肚子的珠子便也破了,洛明月最后记得的画面是这样的:陈皇缓缓的站起,震惊且怒不可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抖着手斥责着纳兰明易,而纳兰明易却将长剑,刺进了陈皇的身体里。
回荡在御花园中的最后一句话,出自纳兰明易的口中,他狰狞的微笑,微笑的狰狞,他说道:“叛首纳兰弘轩,逼宫不成!弑君夺位!人人得而诛之!”
那一战之后,天上就忽忽然下起了大雪。
洛明月还记得那一日在战场上见到纳兰弘轩时,他一身银色铠甲上尽是鲜血,见到她的一瞬,把她绑在了自己的胸前,护着珍宝似得护着她,一路杀出重围。
血染的皇宫里,尸横遍野,而那举兵抗衡的护国公大人,竟不知自己的女儿早已死在了那皇宫内,死在了纳兰明易的手上。
他的副将裴将军告诉他,蒋婵乃洛明月所杀。
可笑,可笑……
一张皇榜上,战功赫赫一心为陈的纳兰弘轩成了弑君夺位的罪人,而筹划这一切的纳兰明易,黄袍加身,终是在护国公的拥戴之下,如愿以偿。
这是命,还是运?
白雪茫茫,似欲遮下那一日的战火烟嚣,洛明月的心也下了雪,雪化了结成冰,一层又一层的冰炼成冰锥,刺在她的心上。
她换成了妇人模样,跪在两具尸体前,一身缟素,融入雪白天地。
那是纳兰弘轩命人抢出来的两具尸体,哦,不,不是尸体,在洛明月心中,他们还活着。
兵荒马乱之中,坟头一个又一个的冒了出来,死人或许比活人还多。
一个刚刚葬了自己在战火中死去的儿子的老婆婆蹲在跪在地上的洛明月身侧道:“这位姐儿,人死不能复生,快将他们安葬了吧。”老婆婆抬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白雪,怅然道:“雪化之时,冻人又冻地,这土便挖不动了。”
洛明月下半身已然麻木,她的心,本也麻木掉了,可却被那老婆婆残忍的唤醒了回来。
“阿婆,你多虑了,他们没有死,他们只是睡着了。”
红鸢与臻康静静的躺在雪地上,同盖着一匹白色锦被,锦被上绣着朵朵梅花,洛明月知道,那是他们二人都喜欢的。
雪花没一会便在那二人脸上织成一张白网,洛明月伸出冻僵的手,替他们拂去一次又一次。
“哎,疯了,死了的人也就死了,活着的人却马上要疯了!”老婆婆摇着头站起,消失在雪雾当中。
洛明月跪着的雪地上,不知何时落下几滴水,砸出一排排细小的坑。
身后传来“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同样换了个样貌的纳兰弘轩捻着下巴上的胡子,站在了洛明月的身旁。
虚假的肉身里,却是他超然冷峻的灵魂,随便往人群中一站,依旧那么引人注
目。
“月儿,已经五日了,我们将红鸢与臻康葬了吧。”
洛明月的眼泪,凝成了滴滴冰珠垂在她的眼睫上,“我早就说过,因与死人换皮相,便不能再变回去,若是违背强行,必有血光之灾。”
洛明月转眸向他道:“王爷,我们若是日后要破了这蛊,也会有血光之灾。”
“哪里会那么邪乎?”纳兰弘轩半跪于地,“本王从不信命,不信天,更不会信这小小蛊咒。”
“可是,我信。”洛明月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取了两个铁铲过来,“趁着地未冻,人未腐,我们葬了他们,他们死了,他们死了但是他们仍在一起,他们没有遗憾……”洛明月劝说着自己。
纳兰弘轩眼中布满血丝,点头道:“好。”
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本少许便能挖好的一个土坑愣是磨磨蹭蹭挖了许久。他们将臻康与红鸢轻轻放进去,洛明月剪下一缕青丝,藏在了红鸢的墨发当中。
“红鸢,来生我们再做姐妹,只是再也别和对方分开。”洛明月手中扬起黄土。
一层黄土一层雪,他二人的脸,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纳兰弘轩将一块墓牌插在二人坟头,盖上一匹白纱,墓牌上刻有六字“流云飞雪之墓”。
墓前叩了三个头,纳兰弘轩便强搀着洛明月离开了。那盖在坟头上的白纱被风雪吹起,似飞向赫赫。
飞吧,飞吧。
他二人回了一破旧草房之中,相顾久久,却谁也没开口。
雪花呼呼飒飒的下个不停,草房内到处落满了雪,洛明月伸出手来接住一朵,呵了呵气,将它吹化了。
“王爷,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人没了,命没了,心没了。”洛明月的眼神,散若飞雪。
纳兰弘轩将她揽入怀中,下巴顶在她的额头,“我们还有彼此。”
洛明月攀上他揽着自己的手臂,两个人对着门,迎着雪,静静的坐着。
“王爷,明月就是颗天煞孤星,但凡与我接触的人,都没个好下场,这半年以来,因我而死,为我而死,间接被我害死的人,太多太多。我害死了这么多人,有一天会下地狱的吧。”洛明月喃喃念道。
“照明月这么说,本王也得下地狱,我们两个便一起下地狱好了。”纳兰弘轩抵着她的额头,叹了一声道:“月儿,其实本王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洛明月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尖,转过身去捧起他的面庞道:“王爷,明月不要听什么对不起。”
“那明月想听什么?”纳兰弘轩温热的掌心抚了抚她的面庞。
“王爷。”洛明月的发上落了一层晶莹的雪珠,连眼睛都澄澈了起来,“你还没有向我表白过呢。”
纳兰弘轩眉心抖抖,刮了刮她通红的鼻尖苦笑道:“月儿,我欢喜你。”
“我不要听什么欢喜,我要听我爱你,人在世上欢喜的人有许多,爱的人却只能有一个。”洛明月渴望极了,
红鸢临死前说的话应犹在耳,她怕极了,她怕有一天他们也会人天两隔,再也不能听到他的声音。那将会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啊。
纳兰弘轩面上的苦笑散去,深情的凝望起她的眼睛,许是那三个字太重,他的嘴角**的数次,才颤着说:“月儿,我爱你。”
洛明月红了眼睛,望着自己在他眸子里面倒映着的身影,动容道:“弘轩,我也爱你。”
冰天雪地之下,两具冰凉的身体拥在一起,终于感受到了些暖意。
雪停了,渐渐结成了冰,冰化了,慢慢流成了水。一场大雪终是无影无踪。
洛明月和纳兰弘轩相约默契,再不提那天发生的事情,但有些事不是不提便会忘了,有些回忆不是不想,便不会痛。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拔拔野菜捉捉兔子,日子过得也很惬意,这便是洛明月早就渴望与他一起过着的日子,简简单单的日子。
这一日,在山中住了许久,需要到山下采办些东西的洛明月与纳兰弘轩来到了上京。只是半月之余,陈国便恢复了宁静,百姓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面上皆是平和的神情。战争会过去,政变也会过去,日子也会一天天过去。
不知是二人心有灵犀,还是刻意为之,他们慢慢走进了兴隆街,先前关了的镇花楼重新营业,只是不知老鸨还是不是玉娘。
大清河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在冰上玩耍的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着,哦,对了,还有河边的那颗千年槐树,不知当年自己与竹安一同许下的愿望,还在不在那里。
洛明月买了个糖葫芦,一口一口吃着,却感受不到甜味。咳,好苦涩的山楂果……
继续鬼使神差一般的向前走,拐过这道街,便是项王府了。
洛明月知道,他想去看看。其实,她也想。
本是气派非常的王府外,凄凄惨惨,好不悲凉,悬挂在府外的红灯笼,被吹的破破烂烂,一只已经掉在了地上,另一只歪歪的挂着。
雕花铜门上,贴着两张黄纸,黄纸上写的是什么,洛明月并不想知道,她只看清了两个封字。
如今,他已成了乱臣贼子,被悬赏万金缉拿。
“走吧……”纳兰弘轩拉着洛明月道:“这没甚好看的。”
回了草屋,洛明月架起火熬了一锅米粥,再切萝卜的时候却发现,刀不见了。
“弘轩?你有没有看到菜刀?”洛明月围着围裙,在地上团团转。
“我拿着呢。”外面传来了“咔咔”的声音,“我在砍柴。”
砍柴?洛明月擦了擦手,跳了出去。
院子里,纳兰弘轩蹲在地上一下下砍着一个木桩,那木桩上被砍的一道又一道缝,却没一刀直接将它们砍成两段。
他在这里砍了多久?她不知道,只是当她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掌心已被那没了木把的菜刀割破了手。
然而,他还在一下下,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劈着那好似永远劈不开的木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