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锅下炭火未灭,屋内尚弥漫着野菌子鲜甜的香气,孟郁槐将将咽下下最后一口汤,滚烫浓稠的滋味还在喉间盘桓,本想问问花小麦门口那外卖摊子的情形,却听见她说有事要商量,不得不把将要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点点头:“你说。”
花小麦随手拣了一根筷子去戳炉子里的木炭,抬头眯眼冲他一笑:“二月初四,那酱园子不是就要开张了吗?我想在开业那日,摆一天的流水席,不管村里的街坊四邻,还是常在官道上行走的那些小饭馆的熟客,只要愿意来凑这热闹,都可随意来吃上一顿,给咱这酱园子添些人气,也显得更喜庆。”
孟郁槐静静望着她的眼睛,只淡淡地“唔”了一声。
摆流水席,说白了便是“见者有份”,凡是从门前经过的人,只要愿意,皆可在桌边坐下大快朵颐,场面瞧着自是足够漂亮,也可能因此为店铺拉来一些生意,但主人家却难免要为此花费不少的钱钞。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花小麦最近几日便一直在犹豫,此时终是说了出来,却见孟郁槐反应平淡,心中不由得又添了两分惴惴。
“我算过,其实也花不了许多钱的。”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同他解释,“我自个儿就是厨子,家里又开着小饭馆,菜蔬肉类都是现成的,春喜腊梅两位嫂子和芸儿又可以来帮忙,并不用格外再请人手。或许你觉得如此有点太过铺张,但这流水席一旦摆出来,少不得要被人谈论个几日,说不定消息还会传到邻村和县城去,这也算是给咱这酱园子做做宣传呀!”
这个年代,所有店铺的口碑、名气,皆靠着老百姓口耳相传。虽然她做的酱料在省城已经有了固定客源,又有潘平安张罗售卖之事,不必为销路发愁。但开酱园与从前那点子小打小闹,如何能相提并论?除了省城之外,她还指望着能将芙泽县这附近一应村镇的酱料生意,都笼进自己手里,经历了之前小饭馆开张之初那门庭冷落的场面,她便觉得,此番一定得弄出点动静来才好。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流水席,就只当是为自己买两声吆喝,花点钱。很值得。
听了她这一席话。孟郁槐的表现仍然显得很镇定。眼皮微垂沉思了片刻,略一点头:“使得。”
就……这么简单?
他这样痛快,花小麦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盯牢他的眼睛。认认真真道:“你怎地也不问我大概得花上多少钱?”
“我信得过你,何必多言?”孟郁槐摇头轻笑道:“好吧,你既非要我问,那么我且问你,你可是那起使钱大手大脚,丝毫不知节制的人?”
花小麦因他那“信得过你”四个字而心中欢喜,晓得他并未将此当做一件了不得的事,便有心与他逗个两句,当下一本正经地点头:“我是呀!从前我二姐就常说。我手掌并拢时指间有好大缝隙,眼见着是要漏财的!”
孟郁槐睨她一眼,唇边显出一星儿笑意:“既这样说,那我将来若把整头家交给你来当,你一定用不了多久。就让咱们全家喝西北风了?”
“嗯,那可说不准。”花小麦眨了眨眼,憋笑道,“我这人瞧见甚么都想买,钱银一到了我手中便存不住,怎么都得想办法给花出去,心里才会觉得安乐。假使你真让我当家,只怕用不了小半年的光景,咱们就得吃糠咽菜了!”
“说蠢话!”孟郁槐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在她额头轻轻一拍,直到这时方正色道,“这一向我不在家,酱园子里各样事体都靠你一人张罗,我连半分力都没出,哪里还好意思胡乱指手画脚?那流水席的事,你若觉得合适便只管去做,并不用考虑得太多,若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就是,难不成你与我还要讲客套?”
花小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立刻窜到他身边坐下,将手塞进他掌心,眯眼软声笑道:“可巧了,我还真有事情想请你帮忙呢!”
听听,将那个“请”字都抬了出来,可见这事,只怕不容易罢?
孟某人低头望着她那笑呵呵的脸,唇角不由自主地也朝上勾了勾:“你且说来听听,事情若太难,我可未必能帮得上。”
“帮得,帮得的!”花小麦忙使劲点了点头,“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你们走镖的人,跟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交游格外广阔,我想最近这几日,你能不能请连顺镖局的几位大哥也帮着宣传宣传?也不必太过一本正经,只需在认识的人当中随口提两句就行,如果能多邀些人来吃流水席,那就再好也没有了。你再替我跟柯叔打个招呼,初四那日,他若精神头不错,请他也一块儿来,好不好?”
这一回,却轮到孟郁槐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还以为有多麻烦,就这么点事,也值得你用上个‘请’字?”
花小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太阳穴:“谁让你这人平素一板一眼?此事说来虽简单,却免不了要欠上些人情,万一你不愿意将家里的买卖与镖局扯上太大关系,岂不为难了你——你倒是说说,究竟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孟郁槐无奈地瞟她一眼:“行了,明日我去镖局时,就跟大忠他们招呼一声,如今留下来的人,与我关系都还不错,想来应当是不会推脱。至于柯叔到时候是否能来,我却说不一定,唯有先请他一请。”
“那我就先谢过啦!”花小麦笑得见牙不见眼,凑上去将他的脖子搂了一搂,两人随即又将开张当日的种种细节,一一翻出来商量了一遍。
……
转瞬便是二月初四,这日一大早,酱园子门口就摆上了五六张大圆桌,花小麦领了春喜腊梅和周芸儿在后厨中忙碌,孟郁槐则在前院负责招呼前来道贺的宾客,房前屋后皆悬挂着喜气洋洋的红布条,大门外悬挂的招牌上,清晰醒目地写着“珍味园”三个大字,被擦拭得崭新锃亮,在太阳光底下熠熠生光。
这流水席,吃的就是一个热闹,不理身份贵贱,也不管是否相识,挤挤擦擦坐在一块儿,吃完了抹嘴就走,自有下一拨人跟上,源源不绝,若是主人家人缘好,这桌席,便能从中午一直吃到深夜去。
孟郁槐在火刀村人缘向来不错,连顺镖局又有一众兄弟前来捧场,来道贺的人自然不会少。花小麦又曾在河边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吃食摊子,火刀村中无人不知她厨艺了得,只不过,在她去村东开了小饭馆之后,因离得有些远,有些人日子又过得俭省,不愿意花太多钱在饮食上头,便许久不曾尝到她的手艺。今日听说这流水席是她亲手掌勺,怎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纷纷从村中四面八方赶了来,不消片刻,已将那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未及午时,冷盆便已端了上来,没一会儿工夫,汤汤水水的热菜也都尽皆上了桌。花小麦是有心要在今日下点血本的,在那食材上头格外舍得花钱,置办了不少平日家常饭桌上难得一见的吃食,所用的酱料,也都是自己亲手所做,根本不用吃进嘴里,光是闻闻那香味,便令人垂涎欲滴,院子里顿时推杯换盏,一阵喧哗之声。
吴文洪与他夫人两个仍旧未曾露面,倒是那苏裕昌两口子笑逐颜开地跑了来,满口称“有这样不消花钱的好饭菜,谁不来谁是傻子”,话虽如此,却没忘记备下一份礼。柯震武也没有亲到,打发了大忠帮他同花小麦说了声“恭喜”,说是待身子再好些,必定要亲自来瞧瞧。
偌大的院子里给挤得水泄不通,孟郁槐不惯应付这样的场面,即便有春喜和腊梅两个相帮,仍然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后厨里,花小麦也同样忙得脚不沾地。
她也知道,单靠自己一人来烹饪这流水席,纯粹是自讨苦吃。然而忙碌的间隙,跑到院子里走上一圈,见四下里皆是人,还有不少是从官道和县城特意赶来的,她心中却又会觉得一阵满足。
做买卖么,谁不希望在开张当日能博得个好彩头?不管今日在场的这些人,有多少将来会买她珍味园的酱料,单单是这样一个热闹的场面,和由此可能掀起的一番议论,就已经足够让人心生期待了。
未时末刻,因过了饭点儿,院子里走了不少人,稍稍安静了些,花小麦和孟郁槐两个,也算是终于能消停一会儿。忙了一中午,两人却还一口热乎饭菜都没能吃进嘴里,这会子,周芸儿便去厨房煮了两碗面,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搁在两人面前。
“师傅,郁槐哥,我手艺不好,你们将就吃,别嫌弃。”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往厨下跑。
花小麦啼笑皆非,一把将她扯住了,刚要与她说两句,却听得大门的方向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里是珍味园?姑娘,你可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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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晚了,抱歉……明天争取多更~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