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那年轻后生立时惊得身子朝后一仰,嘴巴张成个圆形,半天连个“啊”字也发不出。
“哦——”花小麦仿佛忽然反应过来,状似懊悔地用手掌拍拍额头,冲那后生抱歉一笑,“瞧我这脑子!随时都有可能会害了性命的东西,怎好轻易就让你尝?哎呀,都是我的不对!”
她噗地将假八角丢过一旁,顺手又拈起一片桂皮,再度递到那年轻后生面前,天真可爱地笑嘻嘻道:“喏,要不你尝尝这个好了!我敢保证,这个吃下去呀,是绝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最多也就是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着,又或者……明明长了一张嘴,从今往后,却只能当个闷葫芦!”
那后生先前听见花小麦说不要他吃假八角了,悬得老高的心正一点一点往下落,冷不丁又见一块桂皮递到自己眼前,心中陡然一酸,差点哭出来。他不愿在众人面前露怯,只得紧紧咬住牙关,倒退两步,拼命冲花小麦摆了摆手。
花小麦脸色一变,劈手将指间的桂皮朝他甩过去,啪一声跌落在他脚边:“自家卖的香料,你竟然都不敢吃,可见你们平日里做的都是甚么营生,这样坑人赚黑心钱,好不要脸!”
穿越之前,她也不是没听说过卖假食材,或是以次充好的种种事件,但却没料到,在这个看似民风淳朴的年代,居然也有这样的情形发生。简直由不得她不生气啊,饮食行业的名声,就是被这一群王八蛋给败坏的!
赵老爷已是给气得只剩下喘粗气的份了,这时,干货铺的另外一个伙计也走了过来,赔着笑脸低声下气道:“赵老爷,还有这位姑娘,那个……我俩也就是在店里干活儿的伙计,挣两个养家糊口的钱,东家卖的是什么货色,我们真是不清楚,这……”
“哼,是吗?”花小麦斜乜他一眼,冷笑着道,“方才趾高气扬说你们店里皆为上等货的是你们,这会子见势头不对,立马撇清干系的还是你们,你俩说的话,究竟哪一句能做得准?好,就算你俩只是店里听吩咐的,东家将这么大一笔生意交给你们来办,也说明你俩平日里,就是很得力的帮手吧?想要把自己摘清楚?行!还不赶快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那两人情知今日是躲不过,精神气儿全无,软泥一般蔫头耷脑,不则一声。
“小兔崽子,快说呀!老子的钱都敢坑,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赵老爷气得胡须直颤,顾不得礼数仪态,一句粗话喷了出来。缓了一口气,他又看向花小麦,和颜悦色道,“姑娘,今日真是多得你相助,若不是你,我就吃了大亏!这两个东西,我明天就扭到官衙去,待此间事了,我一定备厚礼,亲自登门相谢!”
“您太客气了。”花小麦也是松了一口气,微微笑着道,“我不过是刚巧对饮食之事颇有兴趣,略懂些皮毛,相信今天即使换了另一个内行人亲见此事,也不会袖手旁观的。谢就不必了,只是我二姐现下还在连顺镖局里等着,天色渐晚,若再无其他事,我就想先告辞了。”
赵老爷连连答应,一面又呼唤旁边的家丁:“还不快好好儿地将这位姑娘送出去!”
那两个干货铺的伙计已经被制住,想来应是再不至于发生肢体冲突,柯震武稍作沉吟,也便回身对孟郁槐道:“郁槐啊,你陪着小麦丫头一起回镖局,顺便安排两个人,将她和那位花娘子一并送回火刀村。”
孟郁槐稍稍一愣,似乎有片刻的不知所措,看了柯震武一眼,眉毛轻轻拧起,却最终仍是依言走到花小麦身后,咳嗽了一声:“走吧。”
呃……那种后背像是被针扎一样的感觉又来了……花小麦偷偷一吐舌头,匆匆点了个头,脚下生风一般往外跑去。
从赵家大宅的后门朝前院走,会经过一个花圃。初春,大部分的花都未到绽放之时,只那嫩芽却已抽了出来,鹅黄葱绿的,远远瞧着,也有两份可爱。
花小麦怕尴尬,只管低头猛走,将孟郁槐甩在后面。然而不管她冲得多快,那人的脚步声却始终不紧不慢跟在身后五步之遥的地方。
“小麦姑娘。”过了片刻,孟郁槐忽然叫了她一声。
花小麦回过头:“嗯?有事?”
“我是想问你……”孟郁槐不自在地笑了一下,“那些假的香料,毒性真的那样厉害?”
“怎么可能!”花小麦啼笑皆非地摇摇头,“那假桂皮,我根本弄不清楚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如何得知它有毒没毒?至于那假八角,倒的确有些毒性,不过,它同时也是一味药材,轻易毒不死人的。那两个家伙嘴里没一句实话,我总得唬他们一唬吧?”
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孟郁槐也跟着微微一笑,两人又朝前走了几步,花小麦眼梢里冷不丁带到路边花圃中一抹绿色,口中当即“诶”了一声,蹲下身来。
那是一株种在花盆里的之物,茎上有非常微细的软绒毛,叶片椭圆顶端略尖,若是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辛辣之味,只是因为十分微弱,并不易被察觉。
这……这不就是辣椒吗?!
厨师学校有一个女老师,闲时很喜欢操弄园艺,只不过,别人养花种草,她却偏爱种菜,花小麦在她的菜地里看见过辣椒,因此,此时一见,立刻就想了起来。
老天爷……自打穿越之后,花小麦便一直在为做菜时没有辣椒而苦恼,却不料,今天居然就在这里发现了!赵老爷将这株辣椒种在花圃之内,也就是说,只是将它作观赏之用?
好吧,虽然成熟的辣椒红艳艳的,的确很漂亮,可花小麦胸口仍觉被四个字堵住了,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暴殄天物啊!
“怎么了?”见她忽然蹲了下去,孟郁槐先还以为她肚子疼,忙几步跟了上来,待得见她只盯着一株绿色的“草”不放,便微笑着道,“那是番椒。”
“你认识?”花小麦蓦地回头看他。
“原来也并不识得,是早些时候随柯叔来赵家做客时,听赵老爷说的。”孟郁槐点了点头,“这东西来自番邦,是赵老爷的远房亲戚送了两盆给他。赵老爷说,这东西等到六七月份便会结出红果,非常好看……你为何一直盯着它,是否有何不妥?”
“不是的!”花小麦很激动,霍地站起身来,爆豆子似的道,“这……番椒,从前我也见过一回,那果子有一股很辛辣的味道,我就觉得,说不定可以做菜的!”
“你很喜欢?”孟郁槐朝她脸上望了一眼。
花小麦使劲点头,随即却又叹了一口气:“喜欢是喜欢,可我也知道,这东西不只是贵,压根儿有钱都买不到,不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能拥有的,我也只能看看罢了……走吧。”
说完,恋恋不舍地又看了那株辣椒一眼,转身离开。
……
岭秀府干货铺的两个伙计隔日便被赵老爷送去县衙,经查证,不仅那些香料皆是假货,连所谓的“鲟鱼肚”,也是最最低等的劣品。赵老爷虽上当受骗,好在却没有经济损失,唉声叹气了许久,只得将此事丢开不提。
约莫小半个月之后,从芙泽县城赵家大宅来了人,说是赵老爷在家设宴,请花小麦一家前去吃酒,算是聊表谢意,为表诚心,那人还带来了许多绸缎茶叶之物,算是谢礼。
花小麦不太愿意和这种大富之家过多地打交道,便推说自己是个姑娘家,多有不便,拱了景泰和前去赴宴,她自己则与花二娘一起,从家中翻出来几口大缸。
年前她就盘算好,入春之后,要在家多做几种酱料,一来可令得自家饭桌上的菜滋味更足,二来,也可让潘平安去省城里的饭馆儿问问,是否有人愿意买,说不定能给家中再添一门进项。姐妹俩趁着天气好,舀了井水将几口大缸全都洗刷干净,商量着过两日就去村外矮林子采些嫩桃叶,先将那“仙酱”做下再说。
景泰和是下午临近申时方才回来的,想是喝了不少酒,身上酒气浓重,一张脸通红,脚步也有点打晃。花二娘扶着他进了屋,就手倒了杯茶给他,他便嘿嘿笑着,对正在厨房里摘菜的花小麦高声嚷道:“小妹,郁槐哥在外头呢,说是找你有事!”
“找我?”花小麦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孟郁槐找她能有什么事?干嘛还不进屋?
她皱了一下眉头,擦干净手,麻利地解下围裙跑出去,果见孟郁槐站在院子外,双手背在身后,偏过头去望着远方,神色稍显局促。
“孟家大哥,你找我有事?”花小麦几步跑到他面前,疑惑地抬头道。
“唔,有事。”孟郁槐回过头来,颔首道,“柯叔说,过几日要在镖局办春酒,想请你到时候去掌勺,不知你有没有空,先让我来问一问。另外……”
他将手从背后伸出,递到花小麦面前:“这个是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