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娘虽性子强横,却到底是个女人,心肠软,感情丰富,且尤其爱哭。不过三两句话,眼泪珠子就断了线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喉咙里还不住抽噎。
东屋里,往日里那甜腻得要溢出来的丝丝情愫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室萧瑟冷风。
景泰和惯来心疼媳妇,见她这样,立时慌了,忙不迭捏起袖子给她擦脸,好言好语道:“二娘,你看你,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吗,不要哭好不好?回来的路上我也想过,大过年的把小妹一个人扔在家里肯定不合适,要不然,就让她随我们也一同回爹娘那边……”
他这纯属是好心办坏事,给火上再添一碗热油,花二娘当场便跳了起来,将平日那在他面前甜蜜可人的模样尽皆丢个清光,不等他说完,便是冷笑一声。
“哼,是啊,最好再让我家小妹‘顺便’将那边的年夜饭给做了,对不对?我呸!小妹帮咱俩做饭,那是她的一番心意,凭什么还得听你爹娘使唤,由得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我嫁了你,吃些亏是没办法的事,未见得连我妹子也要跟着受这份闲气!”
“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呀!”景泰和急得抓耳挠腮,“我几时说过要让小妹去爹娘那边做年夜饭了,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知分寸?那你说还能如何?除夕之夜家家团圆,总不能让小妹一个人留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吧?”
花二娘狠狠剜他一眼:“论到底,都是你说话不算数,应承了的事情又反悔!”
“我的错,都是我错。”景泰和见四下无人,便上前搂了她肩膀,软声哄道,“暂且忍忍吧,一年也就这么一回。奶奶年岁越来越大,这除夕,过一年可少一年了……”
“少来这套!”花二娘扭着身子从他怀中躲开,咬死就是不松口,“反正我妹不能去你家,你那样有本事,就另外想个辙好了!你……”车轱辘话一说起来就没个完,左右不过那两句,既不能丢下花小麦一人过除夕,也不肯让她一块儿跟去婆家被人挑剔。
花小麦站在院子里,扭头四下看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好像由始至终都没打算来问问她的意见啊……
其实单独留在景家小院过年,对于她而言,也根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有一手好厨艺,绝对不可能饿着自己,一个人反而更加逍遥自在。
只不过,事情似乎由不得她做主。
自从穿越之后,花小麦就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不许轻易伤春悲秋,那样太矫情,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过好今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可现在,花二娘与景泰和为了她应该在何处过年而争吵不休,她却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以前在家时,每逢过年,就是最热闹的时候。老爸厨艺了得,压根儿用不着她这正经厨师学校的学生动手,早早地就将年夜饭准备得色美味香,亲戚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全家人围坐在桌边,谈笑风生频频举杯,间或拎出一人来调侃个两句……
这样的情形,只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麦子,麦子!”
正想着,耳畔忽然传来几声低低的呼唤,花小麦应声回头,就见潘太公颤颤巍巍趴在墙头上,正冲她使劲挥手。
“让你姐姐姐夫两个别吵了,大过年的,何必闹得不高兴?”潘太公笑呵呵地道,“你要是不嫌弃,除夕那晚就来我家,跟我和你太婆一块儿过,怎么样?”
……
到得最后,事情就以这样一种简单到不可思议的方式解决了。除夕那天,花二娘会跟着景泰和一块儿回南边的老宅过节,至于花小麦,则与潘太公和潘太婆老两口一块儿守岁,正好,也可以帮他们将年夜饭准备得更加丰盛一些。
花二娘和景泰和搬来火刀村西边之后,一向多得潘太公两老照顾,对于花小麦跟着他们过年一事,倒也没再有任何异议,只是反复跟景泰和强调,除夕当晚过了子时,就立刻回自家院子,绝不在老宅那边歇。景泰和被她缠出一脑门子的汗,哪还敢不答应,只能满口说好,趁着回屋喝水的工夫,偷偷冲着潘太公家的方向拜了两拜。
花小麦思忖着,既然花二娘他们要回老宅,空着手总是不好,于是跟花二娘商量着,将自己一两个月前用陈芥子腌的猪肉捞两条出来,再选三四颗白菘,带去给景老爹他们尝尝。
“我就不过去给大伯大娘和奶奶他们拜年了,二姐你帮我带个好就行。这两样东西虽不是什么贵价货,味道却还不错,饭桌上油腻腻的东西吃多了,夹两筷子这个,正好爽口。只是我听你说,本地并没有这样的吃法,也不知大伯他们能不能吃得惯。”她笑着对花二娘道。
“你倒会做人!”花二娘余怒未消,气哼哼地道,“给他们吃,都是白糟蹋东西!”
话虽如此说,却也并没有强烈反对。姐俩站在院子里说些闲篇,忽就听得院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关蓉就一脚踏了进来。
她似乎是一路从村子南边跑过来的,站在门边扶了墙喘了好一会儿,方皱眉大声道:“小麦妹妹,我刚刚才听说,昨天你被那魏大厨给……”
话没说完,又是一通急喘。
花二娘有点不乐意了,嘴里啧了一声,道:“我说关家妹子,你怎么说话呢,别大喘气行不行?你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声音还那么响,给外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妹子被人怎么样了呢!”
关蓉身子弱,胆子也小,被她这么凶神恶煞地一吓唬,肩膀登时就是一下瑟缩。
“二姐!”花小麦连忙推了她一把,将她搡回堂屋里,回身笑着对关蓉道,“蓉姐你别怕,我二姐就是嗓门大,娘胎里带出来的,改不了。”
她其实并不太想要和关蓉见面,因为还没考虑好,究竟该不该问那两百文钱的事。
不问吧,总觉得心里有一根刺,虽不见得扎人,梗在那儿总是不舒服;若是问呢……这事儿说到底也就是明摆着的,多问一句又有什么意义?
那关蓉却是仿佛懊恼得了不得,连连跺脚,又赶上来拉住花小麦的手,一脸的悔之不及:“都怨我,都怨我,若早知道是这样,我断断不会将你推荐给李三哥的!今儿听说了这事,我爹把我好一通骂,说我差点就害了你,我……”
“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只能怪那魏大厨臭不要脸。”花小麦淡淡笑道,心中暗想:可是你真舍得放着那两百文不赚吗?
她觉得自己或许是对关蓉产生了些许偏见,但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纠正自己。
“就是的,保佑他今后落了黄泉下油锅!”关蓉跟着骂了一句,又朝花小麦脸上飞快一瞥,试探着道,“小麦妹妹,我听人说,昨晚你打了那魏大厨一顿,当时郁槐哥就在你身边,还跟那魏大厨说,若是要报仇,就只管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