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对他来说,生存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就有机会。他不但要活下去,还要争取活得好,尽量把周围的环境创造的对他有利,所以不得不动心机。
打昨天第一次见到那个刘管教,他就看出这人贪得无厌,今天钟情来看他,给他带来的当然不会只是这么点东西,那个刘管还不知截留了多少,不过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且是他巴不得的事。你有弱点,那就好办。
他主动把代金券留在刘管教那儿时,就打定主意创造接触机会,拉拢他为己所用了。
他的目的是离开这儿,那么他就必需及时迅速地了解他被关押后发生在外面的一切,把外面的信息传递进来,把他想要表达的东西传递出去,这个刘管教无疑是个可以利用的传声筒。
代金券留在他那儿,就有了多与他接触的借口,至于他会不会从中贪墨,小事一桩。这牢里的人个个都像一头狼,真要是喂,喂多少也喂不饱他们,不能把他们的胃口惯大了,他张胜并不想在牢里称雄,所以只要给他们点甜头,改善一下自己的生存环境就够了,用不着大肆收买,玩什么《监狱风云》。
他重又坐回地上,这回,同牢的犯人们对他都多了几分亲热,金主总是受欢迎的。
“老秦,刚才提审的时候,我看到有个单间,里边有位姓文的先生,好像连管教对他都比较客气啊。”张胜试探着问。
“你说文哥?嘿!何止是客气,他们恨不得把文哥当亲爹供起来。”抢着说话的是三铺彪子。
“哦?这么厉害?”张胜故作吃惊,趁机问道:“文哥……什么来路啊,居然这么了得。”
大家一齐摇头,彪哥说:“不知道,文哥……,怎么说呢,就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来历一概不明,反正就是牛B,咱蹲看守所是受罪来了,人家蹲看守所是修身养性来着。”
头铺甄哥诡秘地说:“文哥的来历,还真没人晓得,听说他在这儿关了至少有三年了,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不过文哥实在了不得,这里的管教哪个胃口不大?不管多大的胃口,他都能供着,供到撑死你、吃不下。这里的人全都领着两份工资呢,其中一份就是……,嘿嘿,懂了吧。”
“三年?”张胜倒没注意他说的两份工资,他被“关了三年”这句话吓住了,失声道:“这里是看守所,又不是监狱,要么判了、要么劳教,哪有在这一关三年的道理?”
“怎么没有?”方奎拿着一根“三五”在鼻子底下贪婪地嗅着,却没抽:“板凳爬上墙,灯草砸破锅,怪事年年有,牢里特别多。别看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我估摸着,他的来头小不了,听说他刚住进来的时候,经常会被提审,提审的人都是上头来的。”
他用手指指房顶,神色十分神秘。
“市局?”
方奎摇头。
“省厅?”
“嘿嘿,倒是有他们的人陪着。”
张胜不敢问了。
甄哥吸了口气,说:“不过后来就没人再来提他了,估计是啥也问不出来,死心了。这一来,人就关在这儿了,既不审、也不判,一直就这么耗着。”
刘巍舔舔嘴唇,兴致勃勃地说:“这位爷……嘿!听说想要女人的时候,就有人陪着出去逛一圈儿,完事再把他送回来。我要是有这待遇,我他妈宁可在这关一辈子。”
“没出息的东西,就为你那俩卵子活着,你他妈也配披张人皮!”彪哥反手给他一嘴巴。
他是老婆偷人,一怒之下出手伤人才给抓进来的,比普通犯人更恨奸邪之徒。他怒道:“到了这儿一天就吃俩窝头,半点油星不见,还你妈的**兴勃勃,狗改不了吃屎,给我滚起来,开摩托。”
刘巍被他一骂,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苦着脸双腿下蹲,双手做出扶着车把的姿势。
彪哥踢了他一脚:“往里点,让大家看清楚,行了,打火!拧把给油!声音,出效果,重来重来,大马力的!”
刘巍嘴里模拟着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双腿一直曲着,双手一直举着,悬空骑着虚拟的摩托车,在屋里“开”起了摩托车。
虽说强奸犯招人恨,可是眼看一个人被如此摆布,张胜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是同情这个败类,而是触景生情,想到如果不是自己有香烟和代金券,免不了也要受这样的摆布,也许……在这牢里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变成一个不知廉耻没有自尊和人格的小弟。
“报站名儿,开到哪儿了?”彪哥乜着眼问。
别看这种开摩托的把戏形同游戏,可是如果大哥不喊停,你就得一直开,身子半曲着双手平举着开上两个小时试试,累不死你。
“报告彪哥,开到北京天安门了。”
“啪!”一个大嘴巴子煽到脸上,刘巍登时肿了半边脸,嘴角沁出血来。
可他还得赔着笑脸,一边开着车,一边问:“彪哥,小弟错在哪儿啦?您指教。”
“咣!”屁股上又狠狠地被踹了一脚:“你妈B,天安门广场你能开?你警察啊?”
“哎呀妈呀,我错了,彪哥,彪哥开恩。”
强奸犯刘巍被打得抱着脑袋讨饶。
“行了行了,等晚上闷的时候再操练他,先干活去。”头铺说话了。
彪哥哼了一声,冲刘巍牛眼一瞪:“看个鸡巴,蹲下,捡猪毛!”
“这就是牢里”,张胜冷眼看着:“方才还能一块说说笑笑的,要翻脸,马上就能把你当野狗一般打。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群野兽。”
方奎看看张胜,嘿嘿一笑,继续闻着香烟:“看不惯吧?慢慢你就习惯了,人在这里面,就会慢慢变得麻木起来,心也会越来越狠。在这里,你用不着怜悯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人一心软,就有弱点,就容易被攻击,当你倒霉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怜悯过你放过的那些人正是看你笑话人,甚至至正对你拳打脚踢的人。人不狠,立不稳!”
“谢奎哥指教!”张胜恭敬地说,给足了他面子。其实,此时他对方奎的话并不以为然,性情之所以有人性和兽性之分,就是因为人不是禽兽,他依旧坚信同情是一种美德。
下午,甄哥跟管教要了一把推子,让老秦给张胜理发。不需要什么技术,反正是全部推掉,但是老秦偷车有一手,撬门压锁做车工有一手,就是不会理发,时常夹得张胜头皮生痛,他只能咬牙忍着。
头发灰溜溜地落在地上,同恶臭的猪毛混在一起,看着飘落的头发,张胜有种和过去的自己决裂开来的感觉。
佛说发是三千烦恼丝,一丝胜一丝,要舍弃尘缘一心向佛,抛却红尘俗世的罪恶和牵绊,便削发明志,以示放下。而张胜这时却没有一丝丝解脱的味道,相反,有种屈辱的感觉,刻骨的屈辱,从今起他就与那些以前被他认为是人渣的垃圾混为一团了,谁还能分什么彼此?
放下?他放得下吗?
他放不下他呕心沥血创建的实业、放不下他的老父老母和兄弟,放不下远走他乡的秦若兰,放不下……,什么都放不下。
责任、感情、信念、事业、责任,像一张无形的网,剪不断、理还乱,紧紧把他围在当中,越是想挣扎,捆得便越紧……
有甄哥的照顾和张胜技巧的小恩小惠的收买,不出老秦所料,张胜在四号号房的地位飞速蹿升,一个星期后就成了这间号房的四号人物。
每天的早餐是窝头稀粥,虽然最简单,但是最干净。午饭是窝头加一瓢菜汤,都是应季菜,什么便宜吃什么,现在是白菜。馒头不大,估计有三两左右;菜汤呈黑褐色,里面的固体是三四小片白菜叶子,没有油,咸得要死。
晚饭是窝头加土豆。中午饭的白菜是绝对没人去洗的,土豆倒是洗过,一大堆土豆扔进水池拧开水龙头象征性地冲一下,然后皮也不削,拦腰就是一刀,所以经常能看到皮上带着泥。
不过张胜所在的四号房还不错,由于手里有点钱,可以从小卖部买点吃的改善一下伙食。晚餐不想吃的时候有时也会要个盒饭。张胜不想过于招摇,所以只是偶尔改善,大多数时候吃的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睡冷炕吃窝头,苦在身上,却在磨炼他的意志。
生存环境的恶劣,正在把张胜由一只与人无害的羊,慢慢变成一匹为了生存而挣扎的野狼。这匹狼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只好静静地等候,像一头狼那样锤炼自己的耐性,静静地伺伏着,等待着机会。
一周后,光头张胜终于等来了第一次真正的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