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胜
丞相大人夙沙焕,再次登门十四王府,亲迎夙沙怜卿。只不过这一次,还拉上了欧阳世家的大家长欧阳侠天。声势浩大,就差没有敲锣打鼓了,现在夙沙焕巴不得全城的人都知道,最好舆论全都倒向夙沙怜卿,言她无孝无义。
欧阳傲寒闻言,也是慌忙赶到了十四王府。
夜剡冥不悦,“本王倒是不知道,这王府,还可以这么热闹。”说话的间隙,将在座的众人扫过一眼,多是嘲讽和不耐。
昨天夜里,因为怜卿婚事的问题,司懿轩、夜剡冥、白斩月三个人,切磋了一下武艺。
夙沙焕赔笑,“王爷,小女常住在这十四王府上,也不是办法,下官是来接小女回去。”
“本王怎么不知道,王府中还住着丞相府的千金?”凌厉的目光射向夙沙焕。
现在地位岌岌可危的夙沙焕,面对夜剡冥时候,语气里面尽是讨好和谄媚,“回王爷,六年前小女怜卿失踪,下官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前段日子,有人说见过一个貌似小女怜卿的女子,下官特携夫人前去证实,确是小女怜卿。”
夜剡冥放下手中的茶杯,心道,这茶不新鲜了,然后便开始琢磨起来。
等了良久,都没有收到夜剡冥的话,夙沙焕拱起并且抱拳的双臂收也不是保持原状也不是,夙沙焕还没有经历过被人这样的无视,怨恨被拼命地压下。
近些年,欧阳世家已鲜少与朝中官员打交道。但这并不代表,欧阳家对朝廷之事不清楚。若不是这次夙沙焕送请帖给他,欧阳侠天已经记不得还与夙沙家有这样一门亲事。欧阳侠天在一侧察言观色,摆明了,夜剡冥这是在有意刁难夙沙焕,本就对这门亲事不太乐衷的欧阳侠天,默默地又将其否决了一遍。
因此,欧阳侠天很识趣的,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沉默。
见欧阳侠天没有开口,不想引火上身的欧阳傲寒,自是保持一致。
“王爷,小女与欧阳世子的婚期临近,今日下官与欧阳兄前来,便是这个意思。”夙沙焕无奈,只得是搬出欧阳侠天来救场。
正在品茶的欧阳侠天,被夙沙焕这句话差点儿呛到,半抬着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夜剡冥。欧阳傲寒则是手一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夜剡冥的反应。
夜剡冥饶有兴致的看着夙沙焕,唇角微乎其微的勾了勾,“夙沙丞相这意思,是在怪罪本王私藏丞相府嫡女?”
夙沙焕“噗通”一声,就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了地上,“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最近,他的姿态,几乎低到了尘埃之中了。若是放在往常,他绝不会这般。
“丞相嘴上说着不敢,人已经到了本王府上伸手要人了,本王倒是想问丞相一句,不敢在哪里?”手边的茶水洒出,却未沾他的衣袖半分。
女子清朗的声音自外传进来,“父亲大人派人知会怜卿一声便是,何来逼迫王爷呢。”
——
令狐君所得的望月国边境布防图是假的,就连他们手中的那张地图,也是做了改动的。此前,夜临冥借以莲妃和素娘之手,所递给令狐君的情报,也是真真假假掺杂其中。真的消息无关紧要,假的消息足以致命。
而此时,辉刹国内有关于令狐君的谣言一波强过一波,更有官员提出,罢黜令狐君大将军的职位,以安定民心。这样迫切的局势下,令狐君急需要一场胜仗,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本早就与智曜国结好的同盟,现在却失去了联络。不仅如此,本国的援兵,也是迟迟不到。
军帐之中,令狐君像是一只丧失利爪的老虎,吼叫几声也是毫无威胁的。让令狐君更为措手不及的是,他的军队之中,有易容成追随他多年将领模样的望月人。
大战还未开始,令狐君已经深陷泥沼。只不过是,令狐君后来才是觉察出来,为时已晚。
王珺率领大军一举拿下辉刹国的边城,辉刹军队四窜,王珺下令,降者不杀。当辉刹国军队之中,有将领、士兵撕下身上的战服,露出望月国标志的那一刻,他们就彻底慌乱了。
令狐君本建筑得异常坚固的信心,看到这一幕之后,终于是开始承认这场战事他是要败了。自以为周密严谨的计划,其实早就被洞穿。派出去的小股作战兵力,一次次杳无音讯。因为太渴望胜利,以前怎么都不会犯的错误,这一次全都表演了一遍。
这是程锦第一次经历战争,亲眼看着很多人倒下,亲眼看着血液染红了大地,也亲耳听到两军的厮杀和嚎叫。程锦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王珺,这种安定的感觉,让她完全是忘却了恐惧。盔甲之上沾满了敌军的血迹,凝固然后颜色变暗,程锦拿衣袖擦了擦,小脸更花了。
王珺回头的时候,正是看到程锦的这个动作,嘴角不由得往上扬了扬,她的小人儿,比全军的将士,都要英勇都要无所畏惧。
程锦的目光一直在搜寻着令狐君的身影,并没有注意到王珺的视线。当程锦看到那匹白马往西南方向奔驰的时候,长剑将两个敌军拦腰斩断,便是奋力追了上去。
这时候,辉刹国的军队,只剩下了一些负隅顽抗者。除却死伤者,当有人呼出大将军逃跑的声音之后,辉刹国的军心算是彻底地乱了。兵器落地的声音不绝,多是投降的声音。王珺将清扫战场、处置俘虏等,全安排给得力的将领,这才是去追程锦。
荒原上,一望无涯,只两个人、两匹马。隔着不远的距离,对峙着。
令狐君本就受了伤,奈何程锦还一直追着他不放。
“似锦,难道你不想听一听你母亲的故事吗?”令狐君不动声色的按了按左臂上的伤口,语气格外轻松。
程锦所听得的,关于莲妃的过往,也不过是从夜临冥的口中,并不详全。
令狐君看着程锦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便知道自己的赌注,下对了。这里距离洪山不过十几里路,他已经发出信号,他的死士会以最快的速度往这边赶来,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程锦又是何尝不知道,这是令狐君在用的拖延时间的把戏,她追着令狐君到这儿,几次绕路早就不记得回程。这里毕竟是辉刹国的地界,若是后面令狐君来了援军,她便危险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程锦就算是没有十全的把握,也有六七成的信心是可以拿下令狐君的。偏偏,令狐君抓住了她最大的弱点。程锦明白,这个时候就应该快刀斩乱麻,与令狐君决一死战,那些莲妃过往的故事,过去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去纠葛了。
可是,程锦想要纵容自己一次。说到底那是她的母妃,令狐君是当事人,她想要知道。心中这个想法一经松懈,整颗心,就再也狠不下来了。
“好,我听你讲。”程锦握着长剑和缰绳的两只手,都分别爆出青筋来。
令狐君暗自松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只消一两句话,就让其忘记了初衷。令狐君意味深长的看着程锦,刚刚冒芽儿的同情,就被强烈的求生欲望给扑灭了。一个人在面生死攸关的时候,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强烈到足以摧毁其他的一切。更何况,令狐君本就不是一个正直的人。
并不是一个好听的故事,令狐君从莲妃的幼年开始讲,直到被送上去望月国的和亲,包括再之后从莲妃那如何获得情报。
程锦无言,原来一个人的一生,竟然是如此短暂,寥寥数句,便足以见得。
“你选她的原因,是像一个人吧?”程锦一语戳破,因为容貌与先皇后相似,因为知道势必会得到先皇的宠爱,所以才是非她不可。
令狐君也不掩饰,大大方方的承认,“没错。”如今他就是在与时间赛跑,争取的时间越长,他的胜算就越大。
“我父皇的病逝,也是你所指使的。”这一次,程锦用了平淡无奇的陈述句,却止不住那挖心挖肺的疼。
令狐君目光一闪,便是计从心来,“不是,是青莲,她说再也不能忍受那个男人,我劝她不要轻举妄动。那个时候,与望月开战根本就是没有任何的胜算可言。可是青莲她……”
程锦的情绪大变,那些歇斯底里的叫喊,怎么也比不得心脏处的空荡荡,“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程锦的声音渐渐变小,嘶喊也成了自我救赎。早就知道她的父皇和母妃并不相爱,他们看着彼此的时候,眼底能呈现的都是另一张容颜。程锦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戳了一个口子,伴着鲜血往外流的,还包括信任、依赖种种,直至只剩下冰冷。
“若是不相信我所说的话,你大可回去问你的母妃。”令狐君信誓旦旦。
十六岁的女孩子,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厮杀,此刻又受以重创。程锦拿那早已不干净的衣袖,将双眼的眼泪狠狠地擦去,长剑指着令狐君,“我夜似锦只知,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取你的首级。令狐君,你欠了我们夜家的,就由我来索要!”
正在程锦于令狐君打得难分难舍时候,有三个黑衣人出现,本就消耗了大量体力的程锦,如今以一敌四,更为吃力。程锦改攻为防,仍是受了不少伤。
另一边,令狐君也是不满,现在的局势再清楚不过,他所养了多年的死士,他所依仗着要度过最后难关的死士,已叛变,只剩三人。
眼见着一个黑衣人一剑正欲穿中程锦的胸口,英勇盖世的大将军驾到,缨枪一挑,便是救下了程锦。
程锦看清来人,面上掩饰不住喜悦,“将军,你怎么来了?”
王珺瞥了程锦一眼,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地之时,缨枪环扫一圈儿,程锦就见那三个黑衣人跪地不起。程锦还来不及细看,王珺分别再补上一枪,那三个人便倒地了。枪枪直接中心窝儿,鲜血汩汩,面上抽搐。
程锦看向王珺的目光,多是崇拜。
王珺则是盯着令狐君,那目光冰寒彻骨,“小锦,我把他抓来,任你处置好不好?”那语气,就好像是在问程锦,这个玩具喜不喜欢,我买给你。
程锦不住地点头。那颗本就只剩下冰冷的心,顿时就殷实了起来。原来,想要一颗心安定下来的方法如此简单,只要有个人,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出现,对她好。
很快,辉刹国的小皇帝就递交了降书,愿归顺望月,只求臣民安康。
这场由辉刹国挑起,并且计划了多年的战争,对于望月来说,结束得异常顺利。当然,这也得益于,背后几方势力的支持。另外,与辉刹国暗下里结成盟约的智曜国,之所以没有腾出手来支援,也是大有原因的。
令狐君死的那一天,莲妃也停止了心跳。
程锦在大军处理好一切事务准备班师回朝之际,就得了这个消息,夜临冥派人秘密传给的她。却并没有心急火燎的往回赶。甚至是,连眼泪都没有掉下来一滴。既然那个人那么重要,既然你一定要随着那个人走,她,便是也无话可说。只是母妃,你把锦儿,对你的爱,也全部都带走了。那样不堪的一个人,竟让你舍得丢下——你的锦儿。
那个她自小就在那里成长的皇都城,如今,却成了她最不想回去的地方。那个给了她万千宠爱,到最后又全数驳回的皇都城。程锦怅然,终于,还是成了一个人。即便是对她说“平安归来”的七皇兄,日后也会遇上让他心动女子,再也顾不得她这个小麻烦。
“将军,那日真是谢谢你了。”程锦眯着眼睛,对着王珺笑。
王珺看着渐下的夕阳,难得享受这样的宁静,“属下的安危,本就是我的职责。”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你。
草原上的风沙大,日头也烈,程锦的那张小脸也被晒黑了不少,看上去却是更精神了。
“这一场战事下来,你倒是改变了不少。”而这些告便,王珺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
“哥哥也说,战场最能磨练一个人的心智。”程锦与王珺并肩站着。她如今是安全的,也了了心愿,心竟然是比之前更为空荡了起来。
王珺挑眉,“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你还有个哥哥?”
程锦低低地笑着,皇兄是她仅剩的亲人了,她眉眼处的光彩是王珺没有见过的,这让王珺甚至开始妒忌起来,那个让程锦一提起来,就神采飞扬的哥哥。“将军的家里没有兄长吗?”程锦细细地问着。
“没有,只有弟弟妹妹。”王珺语气里面带着一丝僵硬。
程锦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弟弟妹妹”上,并没有留意王珺的语气,她几乎都是要跳起来了,扒在王珺的眼前,本来就个子矮,从下往上看着他的双眸流彩,“我也想有弟弟妹妹哎,可惜我是家里面的老幺,我要是有弟弟妹妹的话,一定会很疼他们很宠他们。”
王珺也被程锦的情绪感染,不知不觉中也是露出了笑意来,他低着头,看着和他咫尺之近的这个小人儿,这么小的事情都能让她欢喜雀跃,“回了皇都,我带你见他们好不好?”王珺的语气,随着变得柔软了起来。这样的小人儿,真担心,声音大起来,就把她吓到。
程锦兴奋地抓住王珺的胳膊,虽然她贵为公主,却是没有一个相好的朋友,也从来没有人邀请过她去旁人的家中做客,那颗被无限的寂落和孤独缠绕的心,有阳光洒进去,温暖触手可及,程锦挠挠发顶,“我不知道能不能去呢。”回去皇都,她就要恢复似锦公主的身份,如今她已经没有了支撑她肆无忌惮的靠山,不想有任何把柄被旁人抓住。
“家里有门禁吗?”王珺显然已经不高兴了。
程锦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头,“算是吧。”宫禁,和门禁差不多吧。
“小锦,”王珺回身盯着程锦看,“你这是在打算,回皇都之后,就退军是不是?”
程锦从未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王珺,不由得吞咽一口唾液,脚下后退一步,“嗯。”
王珺的怒气直升,更逼近程锦一步,说起话来,气息都是扑在程锦的脸上的,“程锦,你该不会是以为,招惹了我,就可以这样走掉吧?”王珺恨得咬牙切齿,真想敲开小白兔的脑袋,看看那里面究竟是装了什么。
“我……我没有。”程锦眨着眼睛不敢看王珺。
“是没有招惹我,还是没有想走掉?嗯?”王珺身子微微地下倾着。
程锦咬着嘴唇,本就委屈,眼泪开始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王珺心烦意乱,看着双眼泛红的程锦,真像是个女孩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头在程锦的头上揉了揉,怒火,于一瞬间就熄灭了。可是你要真是一个女孩子,那该有多好呀。
程锦顺势抓住王珺的衣角,整张脸埋在王珺的怀里,结结巴巴的开口,“我母亲去世了。”连日以来的委屈和无助,终于有了可以发泄的突口,程锦再也不想放开。她已经没有了依靠,那么就让她,在决定孤单之前,再放纵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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