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浓,更深,桃花香味染了夜的冷意。
容成古月终于停下来,他颓然地坐在了长满青苔染了露珠的石阶上,眉间布满了忧愁与痛苦。
慕蓝听到师父轻若雪花的声音,忧伤,无力。
他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师父情绪的变化全是因为师妹。
慕蓝紧紧握住了衣角,道:“我也是刚发现,师父,我听到的声音真的是阿紫师妹?”
容成古月的声音里含着痛苦,“是。”
阿紫死后,他的悲痛绝望,她都看在眼里。
她的心也仿佛针扎一般疼,但她不理解的是,为何听到阿紫没死的事情,他仍然如此痛苦?
她为他的痛苦而痛苦,他却是在为别人痛苦。
慕蓝回头看那亮着烛火却紧闭大门的绝情殿,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师父刚才那疯狂的行为让她感到了害怕。
慕蓝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慢慢地走开了,她今晚睡不着了,但她仍然要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不得不走,她看得出师父并不想要和她说话,只想默默地呆着。
星光冷冷地洒下银白的光辉。
容成古月坐在星光下,心也是一片凉意。
明知在乎的人正在走向一条黑暗危险的道路,自己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怎能不感到痛苦?
他感觉胸中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既痛苦又无奈。
等待,只能等待。
月光渐渐黯淡,黑夜却渐渐退去,露出一抹苍白凄楚的颜色。
曙光在望。
但他却感受不到光明,他眼前是一片迷茫的黑暗。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在绝情殿内,照在殿门上,照在台阶上的容成古月身上。
这时,门开了。
几乎是同时,容成古月听到声音就转过身,奔到门边,扶住了温逸。
温逸只能被扶着,他修长挺拔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站直,他的身体虚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薄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眼里是黯淡而绝望的神色,“她没有醒,我失败了。”
容成古月在他身侧扶着他,并没有看见他的脸,他在庆幸,庆幸师兄还活着。
他以为天谴便是死亡,却不知道最大的惩罚并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容成古月握紧了师兄的手,“不!师兄,你没有失败,阿蓝会醒来,因为她的魂魄在慕蓝身上!”
温逸怔了下,缓缓地叹了口气。
他立刻明白过来。
慕蓝和夏蓝本就是同一个灵魂分裂出来的两个灵魂,夏蓝死后,自然会受到原本灵魂的吸引,回归本体,他失算了这一点,也因为这一点,他彻底无法摆脱魔道!
命运无法摆脱,但却决不屈服。
他深信,不管自己处于何种境地,只要有坚定的信念,终会达到他的目的。
他一向很有自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身侧,传来容成古月喜悦夹杂着伤感的声音。
“师兄,你没事,阿蓝也会醒来,你们终于可以在一起。”
在一起,并不是两个人都活着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至少,现在,他和她之间,还有尚未解
决的问题。
她现在不爱他,而他也无法全心爱她,他正要做一件彻底改变他和她的命运的事情,如果失败,他将永远不能和她在一起。
但他有充分的自信,他绝不会失败。
经历了八十一剑的痛苦之后,全身没有一点伤痕,没有一点痛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无论谁都会感到奇怪。
夏蓝现在就很奇怪,她确定自己没有做梦,胤容面无表情地一剑剑刺在她的脸上、身上,她痛得求他住手,他无动于衷,直到她无力求救,没有呼吸,再也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剑。
她醒来是躺在昆仑山上自己的房间里,眼前只有凤云。
凤云在哭。
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似火一般热烈明朗。
以前她只是一个影子般的人物,没有情感,没有个性,她的一切人性全都被压在那人的权利之下,那人说如何,她便如何,从来没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来到昆仑山,她才会着一身红衣,才会大笑大骂,她要张扬自己的个性,她已经被压抑很久。
她没哭过。
从来没有。
但她现在却哭了,泪水是大颗大颗地不受控制往下掉,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阿紫,她没想过真的会害到她。
无心造成的伤害反而更深刻。
夏蓝手足无措地用衣袖擦掉她脸上的泪珠,“别哭啊!我这不是没事吗?”
她不知道凤云心里的痛苦,不知道凤云是在自责,她只以为凤云在为她被胤容刺伤的事而担心。
凤云眼泪却掉得更厉害。
夏蓝在一旁不住地柔声安慰,好一会儿,凤云脸上的泪痕未干,却终于不再哭了。
夏蓝松了一口气。
男人怕看见女人哭,女人也是怕女人哭的。
夏蓝问起谁救了她,凤云说是你师父。
夏蓝的师父,自然是容成古月了。
关键时刻,这师父总是那么有用。夏蓝心中涌入了丝丝暖意,她决定了,喜欢这个好师父。
凤云神色犹豫,面露为难,像是要向人借钱,却又不敢开口。
夏蓝道:“怎么?”
凤云就是在等她问,她一问,她便答道:“你可知是谁要杀你?”
夏蓝低头,有些难过,“是胤容,他还在恨我,其实连我自己都在自责,芷柔的死,我要负责的。”
凤云却摇摇头,叹气,“他再恨你,也不至于杀你,毕竟害了芷柔的罪魁祸首是皇甫亦雪,而皇甫亦雪已经死了。”
夏蓝道:“凤师姐有话请直说。”
凤云压低声音道:“是掌门师尊下令的,要让你受尽折磨而死,所以你才会受那八十一剑。”
夏蓝笑,“别开玩笑。”
谁都看得出她笑得很苍白勉强,谁都听得出凤云没有在开玩笑。
凤云目光露出同情之色,“是真的。”
夏蓝表情冷了下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凤云道:“因为红莲。”
红莲不在水中,在温逸额头上。
它妖异而美丽,象征着邪恶。
夏蓝道:“神君额头上是有画过红莲,但这和杀我有什么关系?”
凤云微妙地笑,“他和你说红莲是
画出来的?”
夏蓝摇头,“是我猜的,难道还是胎记不成?”
凤云的表情变得严肃,“不是胎记,而是印记,邪恶黑暗的印记。他已经生了邪念,有了魔心,成了堕神。”
夏蓝已经听得呆住。
温逸一直穿着不染纤尘的白衣,整洁又秀挺,看来高洁出尘,她怎么也无法将邪恶这样的字眼和他联系起来。
他应该是天边触不到的白云,水里捞不到的月亮。
凤云道:“知道他成为堕神的人只有你,所以他必须杀了你,否则他会成为仙界的公敌,受到诛灭。”
夏蓝心一点点发凉,“你不是也知道吗?”
凤云道:“我无意间发现的,他不知道我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没杀我。”
夏蓝猛烈地摇着头,咬着唇,“不!我不信!”
她倏然抬眼盯着凤云,“你不是说我对他有利用价值吗?他说我是他的未婚妻,怎么可能会杀我?”
凤云却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同情哀婉更浓,“你还没看明白?他一开始就打算杀你,但不愿意被人怀疑到他,所以说你是他未婚妻,你想想,谁会想到他会杀掉自己的未婚妻?”
夏蓝脸色苍白,红唇咬得出了血,“不!不会的!”
遇到自己不愿意相信的真相,大多数人都选择逃避。
夏蓝想逃避,却无法避开,真相血淋淋地摆在眼前,她对他的所有暧昧模糊的情愫全部化为碎片,消散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心。
凤云道:“你知道连华为什么会死吗?”
夏蓝咬着唇不说话。
她知道了。
邪恶的红莲,师兄知道了。
凤云叹着气,垂着头的夏蓝并未看见她眼中复杂愧疚的情绪。
凤云握住了她的手,轻柔道:“我提醒过你,别爱上他,他是个绝情的人。他对你越好,你日后就会越伤心,离开吧!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否则他会再对你下手的。”
夏蓝没有地方可去,她摇着头,“我不走!他要杀就杀!”
莲若果然骗了她。
他说,拜神君为师,拯救世界。
可神君是个如此绝情邪恶的堕神,拜他为师,反而是毁灭世界。
凤云拍了下她的头,叱道:“年纪轻轻就想死么?”
夏蓝道:“凤师姐,死了也好,我就可以回去了。”
凤云瞪着她,“我不准你死,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在陌生的地方,有这样一个好朋友保护她,关心她,她忍不住笑了,眼睛却有些湿润,“凤师姐……”
凤云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瓶,递到她的手里。
“这是遗忘,只要你将它给掌门师尊喝下,他便会忘记你,也就不会想着杀你了。”
夏蓝接受了,她怕死。
这世上又有谁不怕死呢?
凤云道:“不要告诉人我来过,也不要让人看见这瓶药。”
夏蓝点头。
清澈如水的药,装在瓶子里。
夏蓝摇了摇瓶子,看见水荡起丝丝涟漪。
它真的可以让他遗忘她吗?
他再也不会像对她微笑。
月下,蔷薇花旁,他的笑令花月失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