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
北方虽然还没有花开满园,但是,却也是柳絮满城的季节了,天气,也已经是温暖了许多。慈宁宫内,种了几株杏树,也是次第的开花了。
康熙下了早朝,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也正在院子里看着这几株刚开的杏花。
“皇祖母这杏花今年开得大好……看起来,等到夏天的时候,就能多吃几颗青杏了。”
知道太皇太后爱花,康熙赞美着这院子里头的花。
“这书长了五年了,按照那花匠说呢,今年已经是成熟的年份了,该是最好的。书也是像人啊,小的时候,根基浅,苗子弱,长不好;老了呢,如皇祖母这样的,也是没有什么力气了,也难有作为了。就是壮年的,如皇上这样的,是最最年富力强的,是最最该有所作为的了。”
太皇太后说道。
康熙微微一笑:
“皇祖母还没有老呢,皇祖母的气色,可是比以前好太多了……”
太皇太后回头拍了拍康熙的肩膀:
“我气色好,也不过是不用理会前朝的事儿了,得个清闲……我的孙儿能做个好皇帝,皇祖母呢,担心的事儿就少些,也就能多几年时间,看看我孙儿治下的太平江山啊……”
康熙点点头:
“皇祖母说的是,孙儿记得的,一定是要作一个出色的帝王的!”
“皇上,请用茶……”
一个绿衣宫装的姑娘走过来奉茶。
康熙接过茶,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竟然是西林瑾。
“瑾儿啊……”
“皇上……”
西林瑾微微躬身,就要往回走。
康熙扬手,想是喊住她,可是,手抬起来,却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西林瑾退了下去,空留了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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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康熙、魏东亭和纳兰成德都是一身便服随意的走在了大街上。
魏东亭四处的张望着,看着安排的便服的侍卫是不是都已经到齐了。
魏东亭素来是最最小心的那个,唯恐是有半点差池——皇帝微服出巡,比不得平日,尤其是要格外的小心,更何况,今天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尽管在宫里,魏东亭和成德两个连连相劝,但是,还是挡不住康熙一定要去那个土地庙会会朱三太子的决心。是以,只能是小心谨慎的安排了许多人暗中保护着,这几个人才来到了大街上。
“那是卖什么的?”
在喧嚣的街市上,康熙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他指着一个踩着木质的小车子,不断的旋转,然后用小木棍在一个小铁盆里卷了几下,就出现一团白色的棉花一样的东西说道。
“爷,那是棉花糖……”
“棉花糖?棉花还可以做糖?好奇怪啊……”
康熙疑惑不解。
“爷,那不是用棉花做的糖。就是一般的白糖,然后,加热,让它膨胀了,像棉花一样……”成德解释着。
“我们去尝尝啊……”
康熙说着,就往卖棉花糖的地方走去。
“爷……”成德和东亭相视,忍不住的想笑。
正说着,一个四五岁的姑娘跑到了卖棉花糖的地方,指着卖棉花糖的人说:“娘亲,我要吃棉花糖……我要吃棉花糖啊……”
“好,好,娘亲买给你啊……小馋猫……”母亲很愉快的答应了,小孩子露出了笑脸。
听着这样的对话,康熙也忍不住的哑然失笑。
“朕……我原以为呢,自己是什么都富有的,什么都见过的,可是,却是这样的没有生活常识,却是孤陋寡闻的……”
康熙自嘲的说道。
“爷,这事儿分大小,分轻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里头看重的东西。爷干的是大事儿,能把大事儿干好就好了,这些小事儿,不必看重吧……”
魏东亭说道。
“其实也不是……爷既然是眼光放在天下无限宽广的地方,就应该是能够看到,这天下的一切。有些百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也许不是书上写的那些,不是爷心里头想的那样……”
成德说道。
“哎……成德,你是说我,眼不明耳不聪了?”
康熙很奇怪今天纳兰的论调,侧着头看着他,问道。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听到康熙的话,成德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说的似乎是有失分寸,他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只是说眼见为实呢……当然,爷看到的,应该多数也是真的。只是,有看不到的……”
“你不必紧张啊……”康熙笑着拍了拍成德的肩头:“我们不过是随意说说,没什么的……不过,你说的很对,的确是那个道理。也许,不是有人故意告诉我假的东西,但是,那些人眼里头不在意的,百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些人不愿意说的,最最普通老百姓的疾苦,官吏的官官相护,那么,必然是不会的。我们多出来看看,眼见为实,是正理儿……”
成德点点头。
“以前,我只是觉得你是个才思敏捷的书生,一肚子的锦绣文章。今天看起来,不只是这样啊……你是有颗悲天悯人的心,有着,洞察世间的智慧的。”
康熙赞许道。
“爷谬赞了。”
成德低头,说道。
“你不用谦虚……我心里头有数……”康熙道。他看了一眼前面的茶楼,悦来客栈,道:“东亭,我们去那里头吃点东西吧。记得也就一两年前,我们出来是不是也到过这个地方,似乎是,那里头有人说书啊,能听到很多的故事,进去瞅瞅……”
成德点点头:
“是。”
“真是怀念那个时候,不大忙,可以常常出来,也没什么顾虑的……我越来越忙了,你看看东亭,越老越谨慎了。”康熙指着东亭,对成德说道。他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以后还是要多多的出来走走,这样……”
成德点点头。
如果是昨天,康熙能看到那个椅子的小偷,也许能够明白,除掉鳌拜了,但是,民间的很多后患还是没有解决的。
不过,东亭此刻却是想的,如果是康熙常常出来,却是个非常大的麻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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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来客栈今日里,仍旧很是热闹。
小二引着康熙等人到了二层的一个临窗的位置,座位离说书的不太远,周围也是不少人,正合了康熙的意愿,能够多多的听人说话。
今天说书的,是从外地来的人,口音是带着吴语的话。好在,他似乎在努力的学北方人说话,大家也都听得懂。
“今儿呢,我们说一段古书上的事儿……话说在周朝啊,有一个著名的暴君,大家猜猜是谁呢?”
像往常一样,说书的人在开始就卖关子。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吗?这个故事可真老啊……”
有一个客人说道。
烽火戏诸侯,是康熙读史书的时候,最最不耻的故事了,为了一个女人的一笑,失去了江山,成为了千古的笑料。
“这个老故事呢,我们也就不说了,大家再猜猜……不是明君,是暴君啊……”
说书的人提示着。
“那么,是周厉王?”
有一个客人说道。
说书人打了一下竹板:
“这个客人还真是说对了,今天,我们就讲这个周厉王的故事了。话说,这个周厉王施政暴虐,老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而然就是民怨四起了。可是,这民怨传到了周幽王的耳朵里头去了,他听了,自然是很不满意啊。于是他就想了一个办法,让人秘密的监视着老百姓说什么,听到了什么,都是要去给他报告的。有的人说了不和他心意的话,他就杀掉人。渐渐的,老百姓知道他的措施了,就自然而然的不敢说什么了……举国上下不再敢对国事评头论足了,就是相互见面,也不乱搭腔,而是道路以目。就是拱拱手,行个礼,就赶紧走了。生怕是说了什么话啊……后来呢,这个周厉王高兴地对邵公说:我能够统一思想,不再有人敢胡言乱语。话说,邵公是个良臣啊,他就这个机会,就发表一通很高明的言论呢……想来,我们在做的书生,是都背的过的吧。意思是说,皇上,您这是强行封老百姓的嘴,哪里是老百姓真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了啊,哪里是大家就没有怨言了,只是不敢说了而已啊……要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老百姓也是一样的道理啊!当然,这番话周厉王听不进去,老百姓还是敢怒不敢言。之后的结果呢,大家就可想而知了,周朝的吏治越来越腐败,终于是亡国了……其实,这个周厉王也是人傻,不过,有时候,自以为聪明的人,也能办出这傻事儿来……没有人批评了,以为就是没有人有怨言,就放松了警惕,必然是会亡国啊……”
说书的人,一痛的感叹。
这番感叹,听在康熙的耳朵里,也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