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以瑞祥为首的一般军机们早已到了,郑亲王奕宸、荣亲王奕宏、六额驸杨晟铭亦守在暖阁内,巽亲王、康亲王等分别带兵把守宫中内外,皇后率领皇子、皇女诸妃守在奕渲的床边,因着没有服下解药,奕渲已处于昏睡之中。暖阁内哭声震天,几个孩子们使劲儿地摇着奕渲的胳膊,皇阿玛皇阿玛的叫着。
沐婉芙亦在德妃的身边哭得如同泪人一般,没有人能辨出先前的异样。
有人打了帘子进来,来人正是陈二喜。沐婉芙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陈二喜也提了个眼色给她,意在一切都已打点妥当。
眼见奕渲如此,皇后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擦了擦泪水问沐婉芙,“贤妃,皇上可有什么口谕或谕旨交给你?”
当皇后提到谕旨的时候,杨晟铭紧紧地盯着沐婉芙脸上的变化,“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先前曾起身服过一次药。为以防万一,皇上亲自下了一道谕旨给臣妾,并且吩咐臣妾用朱笔写下谕旨的内容、加盖御用宝玺。”沐婉芙恭敬地说完,又呈上了谕旨,“请皇后娘娘过目。”
皇后接过谕旨,吩咐瑞祥:“瑞祥大人,您是先帝当年亲封的顾命大臣,皇上如今病危,好在留下了谕旨给我们。此谕旨还是由您来宣读吧。”
瑞祥毕恭毕敬道:“微臣遵旨!!”
缓缓打开谕旨,瑞祥缓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四子永璘天资聪颖,福慧双修,朕心特许。现立皇四子为皇太子,尔王大臣等何侍朕言,其同心赞辅,总以国计民生为重,无恤其他。因皇太子生母钮祜禄氏早逝,故将皇太子过继给福泰宫贤妃沐氏抚育,尔等不可异议。着派协办大学士、一等承恩公瑞祥、郑亲王奕宸、六额驸杨晟铭、军机大臣孔辉、董孝成、穆廷溪为顾命大臣,专责辅弼。”
谕旨宣读完毕后,第一个提出异议的便是杨晟铭:“中堂大人,我以为皇上立下此诏甚为不妥。皇四子乃废妃钮祜禄氏之子,庶人崇贵之亲外孙,废妃钮祜禄氏与庶人崇贵皆犯了死罪,若不是皇上开恩、肯顾念恭肃太后的颜面,恐怕早已下令将钮祜禄一族连根拔起。皇上留下如此谕旨,岂不是赞同了崇贵等人坐下的罪过,与自己打自己脸无异,还望皇后娘娘和中堂大人三思。”
“放肆!!”沐婉芙厉声呵斥他。
皇后等人亦怔住了,只见沐婉芙收起方才的伤心之色,冷冷地看着杨晟铭:“六额驸,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是不同意皇上立永璘为太子,还是因为反对皇上将璘儿过继给本宫。今日正好诸位王公大臣们都在,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宫知道,六额驸您一直对本宫心存不满和怨恨,本宫曾两次无意撞见你向皇上进言要处死本宫:让皇上效仿汉武帝处死钩弋夫人之法处死本宫。”
此言一出,暖阁内的众人不免议论纷纷。如此一来,沐婉芙也只会获得更多的同情,而杨晟铭的话也只会让人误以为他与沐婉芙之间多有过节,所以才会有此举动。
奕渲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沐婉芙忙借机扑倒了奕渲的床边,哭天抢地道:“皇上,您快醒醒啊…您快醒醒啊…”沐婉芙一壁按着奕渲挣扎着要抬起的手,一壁继续道:“既然诸位大人们如此质疑臣妾对皇上的真心,不如让就让臣妾先去伺候恭肃太后,也省的朝中有人见不得臣妾安生度日。”说罢,便要往架子床的边缘撞去。
幸亏被在一旁的德妃和珍妃拉住了,“皇上如今龙体抱恙,妹妹何必跟几句话过不去了,六额驸不过是这么一说,妹妹何必往心里去。我们如今都六神无主了,若是妹妹这时候再个好歹的话,那璘儿可要怎么办是好。”
沐婉芙冷冷地扫过杨晟铭的脸,解释着:“皇后娘娘,臣妾知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可臣妾就是气不过。臣妾倒底做过什么,让他们如此羞辱臣妾。臣妾已经失去了珎儿,臣妾并不想奢求什么,也没想过要和谁去争皇太后的名份,臣妾只想平平安安的守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如今皇上还没大行了,他们便这样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这往后的日子要臣妾怎么活啊。还不如现在这样,死了算了,倒还落得省心了事。”
殿外,陈二喜带着孙太医端着汤药走了进来,沐婉芙起身奔到陈二喜的身边,“陈公公,现在有人怀疑本宫胁迫皇上写下谕旨,你来给本宫做个证,倒底是本宫胁迫皇上写下了这些,还是皇上钦命本宫代为写下谕旨的。”
“奴才…奴才…”陈二喜吞吞吐吐地不敢说。
皇后见沐婉芙如此,便道:“够了!!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就不能让皇上安生片刻吗?皇上立璘儿为皇太子自然有他的考虑,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要奉命行事便可。庶人崇贵因擅自领兵进京而获罪,此事皇上早已下了定论,与恭肃太后无关。锦妃薨逝,只因皇上被政事缠住所以才无暇顾及,此事由瑞祥大人吩咐礼部去办便可。若只因你们个人的意思而左右皇上的谕旨,那朝廷还有法度可言吗?你们是不是想翻天啊?”
“臣等不敢!!”众人异口同声道。
“不敢,本宫看你们也没什么不敢的了。”皇后冷冷瞥着暖阁内的众人。
众人诚惶诚恐道:“臣等有罪,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罢了罢了,起来便是。”气归气,皇后还是担心奕渲的病情,又唤了孙太医问话:“孙大人,不知皇上的病情如何了?”
孙太医下意识地瞥了眼沐婉芙,沐婉芙因被德妃挡着,所以杨晟铭等人也看不到她在不经意间对孙太医使的眼色。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皇上…体内的毒素已根深蒂固,恐怕熬不过今夜……”孙太医说完,忙跪下请罪道:“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德妃忙上前扶了皇后一把,“娘娘,保重身子啊。”
“治不好皇上的病,你们的确该死。”沐婉芙没好气地训斥他。
暖阁内的气氛有些凝滞,众人连呼吸的都十分的小心。
短暂的沉默之后,皇后身为六宫之主理应由她来主持接下来的事情,“事到如今,也只得照着规矩罢了。既然皇上命瑞中堂、郑亲王、六额驸和其他三位大人为顾命大臣,几位大人们只需将一切照祖制办即刻,如有不妥之处几位大人人再行商议。”
“臣等遵旨,臣等告退!!”众人一一躬身领命。
“你们都退下吧,让我们在这儿再陪陪皇上。”将事情交待完毕,皇后便吩咐瑞祥等人跪安退下。瑞祥等人一一跪了安,也都依次退下了。
暖阁内,重又哭声震天。皇后和诸妃不单是哭奕渲,也是哭自己,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嫔妃们也都入宫不下五年,年纪轻轻便要守寡。外人皆道做了天子的女人便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又有谁知道,这些荣华的背后有着多少红颜白骨堆砌而成。
丰德十一年三月三十日,戌时初刻,奕渲已达药石无效之境地,戌时二刻,崩于养心殿东暖阁,享年二十七岁。
丰德十一年三月三十日,奕渲崩于养心殿东暖阁,享年二十七岁,谥曰圣天隆运成皇帝,庙号高宗,葬昭陵
三日后小殓,皇太子于灵前继位,同时顾命大臣已命礼部拟好了晋封的诏书,宣读诏书那日,皇后已经贵为母后皇太后,领着幼帝端坐在宝座之上,沐婉芙跪于坐前内听旨:
“兹有朕之养母沐氏,端良淑德,为天下臣民之楷模,为弘扬月胤以孝治天下之旨,以求垂范后世,敦睦宫帷,特封沐氏贤太妃为生母皇太后,钦此。”
沐婉芙双手接过圣旨,谢恩道:“谢主隆恩。”
皇后柔声吩咐沐婉芙道:“妹妹,过来坐吧。”
沐婉芙起身后款步走到皇后身旁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暖阁内众人齐声道:
“恭贺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四月初五,值新帝登基大典,两宫皇太后领着小皇帝登上太和殿的宝座,接受满朝文武的朝拜。为避兄弟名讳,永璘更名为颙璘。锦妃作为皇帝生母,追赠为悫锦皇贵妃,如此才算保全了新帝的颜面。同时,由礼部为两宫皇太后上徽号,皇后为颙璘嫡母,被尊为母后皇太后,上徽号“端宪”,迁至钟粹宫居住;颙璘尊先帝遗命,尊养母沐婉芙为圣母皇太后,上徽号“端慈”,居原宫,同时改年号“弘道”。
登基大典完毕后,两宫太后与皇帝分别在钟粹宫的东暖阁召见德太妃等人,颙璘尊封德太妃为惠德皇贵太妃,尊封珍太妃为敏珍贵太妃,尊封淳太妃为康淳贤太妃,尊封恬太嫔为皇考恬贵太嫔,尊封福太嫔为皇考福贵太嫔、祺太嫔为皇考祺贵太嫔,其余无所出的妃子皆迁居至乾东五所。
自从先帝大行后,沐婉芙便总喜欢在日落之后去午门的城楼上待上一会儿,看着日落渐渐西移,夜幕将紫禁城毫无保留的笼罩。
城楼上空似乎还能听见永珎的啼哭声,沐婉芙静静地迎风而立,直到宝娟将漳绒暗花缎鹤氅轻轻披在沐婉芙的肩头,轻声嘱咐道:“夜风凉,太后要自己保重身子才行。”
站在午门的城楼上,远远望去大红灯笼星星点点的点缀着远处,沐婉芙想伸手去触摸那些部落在凡间的烟火,可一伸手才知道自己离那些美好有多遥远,“有时候哀家在想,这大好的万里河山真的是哀家毕生所求吗?哀家当年还是闺阁小女儿的时候,最期盼的便是在这样的夜幕时分与心爱之人临窗而坐,将昔年的往事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不管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都一一说出来。哀家曾一度渴望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一旦得到之后,哀家才发觉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哀家想要的,而哀家想要的从来也没得到过。”
“太后,您快别这么说。”宝娟从旁规劝着沐婉芙。
沐婉芙这才转身搭着宝娟的手,坦然道:“无妨,这样的结局哀家早就料到了。有得必有失,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沐婉芙扶着宝娟的手款步拾阶而下,又问宝娟:“卫府那边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宝娟一壁说,一壁小心翼翼地扶着沐婉芙走下城楼,“多谢太后关怀,卫府那边的事情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奴婢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是太后的恩恤,奴婢日后就算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太后的恩典。”
沐婉芙笑了笑,“你不必谢哀家什么,一切都是你应得的。等你出阁那日,哀家会让康王认你做义女,你以康王养女的身份嫁入卫府任何人都不敢小瞧你,哀家既然许了你一世幸福自然会为你安排的妥妥帖帖。”
“奴婢再谢太后恩典。”宝娟再次谢恩道。
夜风微凉,寂静的甬道内阴气逼人,远远的传来女子时而哭泣、时而狂笑的声音。
“先帝…先帝…”
“臣妾来陪您了…臣妾来陪您了…”
“丽太妃…丽太妃您要去哪儿…”远远的便有两个女子在甬道内追逐着。
沐婉芙微微蹙眉,不悦道:“怎么让这个疯女人跑出来了,景阳宫的奴才们都是怎么当差的。”
佟香雪疯疯癫癫的已经跑到了沐婉芙的身边,满身的污垢与异味让人实在难以恭维,追上来的宫女惶恐地跪下请罪:“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奴婢没有看好丽太妃,让丽太妃跑出来惊扰了圣母皇太后凤驾,是奴婢失职,望圣母皇太后恕罪。”
“圣母皇太后……”佟香雪一把拉着沐婉芙的手,一板一眼的请安道:“圣母皇太后,臣妾给您请安了,皇太后万福。”
沐婉芙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佟香雪,“你方才叫哀家什么?”
“您是先帝的妃子,我也是先帝的妃子,为什么你是圣母皇太后,我是丽太妃,为什么你是圣母皇太后,我是丽太妃。”佟香雪忽然收起方才的笑脸,哭丧着脸,“你是贤妃,你不是圣母皇太后,你是贤妃!!”
语毕,佟香雪跪在地下一个劲儿的磕头,“贤妃娘娘,臣妾该死,臣妾该死,臣妾不该妄想跟您争宠。贤妃娘娘,求求您给臣妾一条活路,臣妾真的不敢了再跟您争了,臣妾真的不敢了。”佟香雪一脸惊恐地缩在墙角。
“丽太妃这样有多久了?”沐婉芙看着那请罪的宫女问。
那宫女瞥了眼佟香雪,才回话:“回圣母皇太后的话,丽太妃这样已经有段日子了,时好时坏。有时候把自己关在殿内,一个人在殿内胡言乱语还不许奴才们靠近,有时候又在宫里大吵大闹,跟疯了似地。太妃方才跟奴婢说想吃杏仁茶,奴婢还没出宫太妃便这样跑出来了,一切都是奴婢的过失。”
沐婉芙拨开佟香雪凌乱的发丝,捏着她的下巴问:“若是哀家真的饶过了你,你真的会乖乖的听哀家的话?”
“臣妾一定会乖乖的听话,臣妾一定听话。”佟香雪一脸天真的说。
沐婉芙松开了手,又吩咐那名宫女:“你务必精心的伺候丽太妃,若是下次再让哀家撞见你让太妃这样衣衫单薄的跑出来,哀家一定饶不了你,听见没有。”
“奴婢遵命,奴婢遵命!!”那宫女忙不迭点头应了是。
“只要你乖乖听话,哀家就留了一条性命。今儿个天色也不早了,你先跟她回去,等哀家得了闲再去瞧你。”理了理佟香雪凌乱的发丝,沐婉芙冷笑地带着宝娟离开,“你替哀家找人盯着佟香雪,哀家觉着她这是典型的装疯卖傻。若是她真疯了,就找人好好的照顾她,若是她装疯卖傻,就让人秘mi处置了她,不必手下留情。”
宝娟侧身瞥了眼佟香雪,随即应了是,主仆二人被拉长的身影倒影在高高的红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