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大营之中
一身戎装的崇贵在大帐中愁眉不展,帐外是众将士们操练了声音。如今的情形倒让他有些骑虎难下。封疆大吏无旨不得进京,如今他擅领兵马入京更是罪加一等;而且,宫中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出来,若是此刻破城而入,那谋反的罪名便是做实了的,到时候局势可真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正当崇贵在帐中一筹莫展之时,已有三名领兵的副统领进了帐内向崇贵抱怨道:“总督大人,咱们这到底是攻还是不攻啊?兄弟们可都逼着这股子气呢,那小皇帝可是您的亲外甥呀,锦妃娘娘也是老佛爷的亲侄女儿,难不成这小皇帝还真想拿您这个亲舅舅开刀不成。”为首的是一名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一身戎装将他征战沙场多年的气魄和不羁的个性展露无遗。
另两人也是一身戎装打扮,只是二人的眉宇间更多了几分书生的气息,也都附和着:“若是大人还有顾虑的话,不妨让属下前去送封书信给皇帝,若是他还顾念甥舅之情的话,必定会下旨放了锦妃娘娘。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全身而退,也不必背上谋逆的骂名了。”
“他奶奶的,我就知道你庆善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你若不敢领兵上阵还是赶紧打道回府滚进你那些个姨奶奶的暖炕上得了,省得丢了我们闽浙总督府的脸。”那名叫那尔达的副统领怒骂着另一名主和的同僚。
.那叫庆善的副统领见那尔达这么辱骂自己,便也不敢示弱道:“我说你这蛮达子,我们这是与总督大人谈论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你怎么竟扯到女人身上去了,难道是你自己想女人了不成?”
另一人见他们二人这般,忙上前好言相劝着:“二位大人,二位大人,你们这是干什么呀!眼下怎么还有这闲工夫斗嘴呢,还请你们听小弟一言,有什么事咱们等回去了再说,到时候就是你们想战它个三百回合,小弟我也不敢阻拦不是。”
庆善与那尔达互相瞅着对方一眼,都觉着十分的不顺眼,见此时也不是争吵斗嘴的时候,便也各自看了一眼再不多言了。帐外,有士兵前来禀报道:“大人,宫中差人送了信函过来,请大人过目!”
方才劝架的那名统领上前接过了信函便示意那名士兵退下去,他将信函呈到了崇贵的手中,三人知是宫中送来的信函,一时大帐内的气氛便紧张了起来,三人再也不互相指责了。
崇贵抽出信函,那字迹他认得,是当今太后的笔迹,偌大的宫笺上只有两个端正的楷书:退兵!!崇贵眼中一凛,如此看来宫里的情形应该对自己很不妙。
三人见崇贵脸色阴沉,便试探地问着:“大人,信函中都说了什么??可是老佛爷已经劝说了皇上释放锦妃娘娘,让咱们撤出京师?”
崇贵仍旧是默不作声,崇贵随手将信函交与了他们过目,三人接过信函后都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然而信笺之上只有两个字:退兵!!三人看后,相互对视了一眼,“难道,皇上此次真的动了杀心??”
那尔达见信函上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便请命道:“大人,我们不可再延误时机了!!老佛爷派人送出信函定是在宫中受了牵制,否则必定不会做出如此决定,况且此刻京中的情形对我们是十分的有利。我们带了五万精兵前来,京中九门提督不过区区五千人罢了,康王所领的汉军镶白旗离京师有两百里的路程。只要我们在康王赶来支援之时将九门提督控制了,还怕小皇帝不乖乖的听话放人。”
“大人,属下也觉得那尔达将军的话可行!所谓兵贵神速,咱们此时不能再犹豫了,否则就真的要功亏一篑了!!”庆善亦从旁提议。
“大人!!”三人齐声道。
崇贵终于做出决定,吩咐着:“智容,你亲笔写一封信函送去宫中,言辞务必激烈些。若是皇帝再不肯放人的话,我们就破城!!”
“是!!”那名被唤作智容的男子朗声应着,随即去了案前备好的笔墨飞笔书写。
养心殿内,奕渲拿着崇贵茶人送来的书信大发雷霆:“这个崇贵,仗着京中有太后为他撑腰便敢如此要挟朕。此人不除,日后必定会成为朝中的心腹大患。”
陈二喜小心翼翼地呈了茶水上来亦被奕渲随手打翻了,陈二喜连连跪下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奕渲此时正为崇贵的事情烦着了,哪有心思理他,只道:“自己去门外面领罚。”
“奴才遵命,奴才遵命!!”陈二喜如获大赦,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待陈二喜退出后,瑞祥掳着胡须慢悠悠道:“其实皇上也不必动气。崇贵虽说是领一方兵马的要员,但其生性冲动、鲁莽,终究是难成大事之人。其实,此番变故皆是因后宫而气,崇贵自恃是皇太后的兄长便想为所欲为,再加之锦妃娘娘被贬,所以他才会有此僭越之举。究其原因还是后宫之祸,所以皇上不妨从后宫着手,相信必有所获。”
“师傅说的极是!怪只怪朕当初不该妇人之仁,朕不忍太后伤心,所以才将锦妃禁闭宫中;没想到竟让他借此来威胁朕。朕的这个舅舅果然不识好歹。”奕渲不禁追悔当日让崇贵侥幸逃脱了。
“崇贵既然敢来,必是对京中的情况了如指掌了。鄂尔济的九门提督区区五千人根本就不是崇贵那五万精兵的对手,再加之神机营、骁骑营、健锐营、前锋营都在城外二百里以外的地界驻防,就连最近的汉军镶白旗也离京师有不少路程。若此时下令让他们进京护驾的话,最晚也得明日午时才能赶到,所以这便是崇贵等人一心算计的种种。”瑞祥语速从容不迫的说着,“若说崇贵是个成不了大事的人,就冲他和他身边那些乌合之众算计的种种也可以看出他不失为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若是这冲动的性子还不改的话,终究还是会输在这上面的。”
奕渲也深知瑞祥所说的这些情况,如今远水救不了近火,奕渲也只能再想别的法子来解现在的燃眉之急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法子能制住他们?”奕渲看向瑞祥喃喃地念着。
“哈哈哈哈……”瑞祥朗声笑了起来,“此事皇上还是自己琢磨吧。老臣如今已经老了,心力也不如从前了,请恕老臣先行告退。”
奕渲见瑞祥要走,连忙拦下了瑞祥,“师傅,您就别再跟朕卖关子了,您还是给学生指条明路吧。”
瑞祥见奕渲还是这样继续追问下去,便指了指奕渲的身后:“皇上言重了。那是您的家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老臣也是无能无力呢。”
殿外,陈二喜再次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奴才见过皇上,瑞祥大人。”
瑞祥见陈二喜进来了,便扶着殿中一名内监出了养心殿。奕渲知道自己的这位师傅、岳父向来说话只说一半,便也不再强留他了,问道:“朕不是让你去领罚吗,你怎么又进来了。”
“奴才不敢违逆万岁爷的意思。只是延福宫那边方才送了消息过来,锦妃娘娘在宫中…在宫中殁了,老佛爷已经知道了消息,所以让魏总管来捎话,请皇上去趟慈宁宫。”陈二喜小心翼翼地将事情说了出来,只待奕渲接下来的吩咐。
“什么时候的事??”锦妃的所作所为虽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奕渲听到锦妃殁了的消息心中还是有些触动的。
“是午膳前的事情。延福宫那边着人来报,说锦妃娘娘和巧儿姑娘同时在宫中殁了,锦妃娘娘是在殿中自缢身亡的,巧儿则是在自己殿中服毒自杀的,太医去的时候娘娘和巧儿都没了气息。”
奕渲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许久之后,才疲惫地道了句:“知道了。”他原本答应了珑儿要善待她这个唯一的妹妹,可如今却是他亲手逼死了锦妃,是他失言了。来日她与珑儿在泉下相见,他又要如何面对她。
陈二喜见奕渲长久的不说话,心中愈发的慌了起来,“皇上,那太后那边……”
“下去准备吧。”奕渲的声音沉沉地自殿中响起,陈二喜随即也退了下去。
慈宁宫内
刺鼻的药味弥漫在殿中,桂嬷嬷端了汤药跪在太后的身边,“太后,您用点汤药吧。”
“皇帝来了没有……”太后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仍带着几分倔强之意。
桂嬷嬷瞧了眼静悄悄的宫外,如实说着:“皇上许是因为前朝的事情繁忙,奴婢已经让魏明去养心殿请了。太后您再等等,皇上就来了。”
“你别骗哀家了。皇帝心中怨恨哀家曾那样对待珑儿,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怎肯轻易地原谅哀家。哀家纵横后宫三十载,到头来却让自己的两个孩子对哀家心生怨恨,哀家不甘心,哀家实在不甘心。”太后的气息的有些局促。
桂嬷嬷连连握着太后的手点头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的!”
舆辇在宫外停下的时候,奕渲打发了他们远远的等着,身边只有陈二喜一个人跟着。太后虽然害死了他的生母,其目的也不过是希望自己日后能在宫中过的好些,毕竟一个常在的儿子日后在宫中能有什么资本立足。作为一个母亲她或许是自私的,但那时的人谁又不是自私的呢??奕渲不由在心中喃喃地反问着自己。
穿过了垂花门,长廊,奕渲终于进了慈宁宫的正殿,刺鼻的汤药味充斥在暖阁内,才短短两个月没见,太后已经憔悴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听见殿中有轻微的脚步声,桂嬷嬷回身看去,却见奕渲一步步的走了进来,她欣喜地摇着太后的手臂:“太后,皇上来了,皇上来看您了。”
“是渲儿来了。”太后的眼中噙着泪花,手微微的抬起了却又放下了,“哀家知道,哀家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哀家虽然害死了你的亲生母亲,但哀家这些年来也不曾亏待过你。虽然你不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哀家却一直视你如己出,哀家一心想要将天下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你的面前,让你堂堂正正的坐上皇位、坐拥江山。”滚烫的泪顺着太后干涸的眼窝滴在绵绸软枕上,“你不是哀家亲生孩子的秘密哀家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珑儿自小便性子倔强,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情,就必须做到不可的;就算是哀家的话,她也一样听不进去。所以哀家不得已,才会将她软禁了起来。”
“可珑儿是您的亲侄女,您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奕渲冷冷地质问太后,“就算朕知道了这个秘密又如何,您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一日为母终生为母。朕,……朕从来都不曾怨恨过您,只是您不该将珑儿逼死,她和孩子是无辜的。”奕渲挥手将博古架上一尊豆青釉双耳瓶打碎了。
……
长久的沉默之后,太后挣扎着坐了起来,坦然地看向奕渲:“哀家将不久于人世,对于从前的恩恩怨怨哀家也已放下了,也希望皇帝不要再记着这些不开心的事情。闽浙总督崇贵已经接到了哀家的退兵旨意,皇帝也不必再为城外的事情烦心了,只是哀家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那便是奕宓和今科状元杨晟铭的婚事。”说到奕宓,太后的眼中重又染上慈和的目光,“奕宓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她认定了的事情轻易是不会放弃的。奕宓也是你的亲妹妹,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这个妹妹为情伤心一辈子?你与珑儿此生已经不可能了,难道也要生生的拆散他们?哀家临死之前不会再求皇帝去保全钮祜禄一族的荣华富贵,但求皇帝能了却哀家作为母亲的最后一个心愿。”
“皇太后言重了。奕宓是朕的亲生妹妹,朕这个做皇兄的一定会让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这一点朕还是能够做到的。”奕渲的话语深深地刺痛着太后。
“皇太后…皇太后…”太后喃喃地念着奕渲对自己的称呼。
桂嬷嬷见太后的神色不对,还来不及上前扶住太后向后倒去的身子,便见太后吐了一口血之后手臂已无力地垂了下去。
“太后……太后……”桂嬷嬷的声音惊动了守在殿外的陈二喜。
奕渲看着面色惨白无血色的太后,急急地向殿外走去,大声喊道:“太医,太医在哪里,太医在哪里??”
丰德十年七月二十三,太后病逝于慈宁宫正殿。瑞祥早知崇贵的脾性和用兵之策,所以便暗中部署七额驸的御林军和康亲王的镶白旗随时在城郊候命,又故意放了崇贵进京。崇贵见京中迟迟没有消息,正准备带兵破城之时却接到了紫禁城内传出太后驾鹤仙去和锦妃在宫中自裁的消息。崇贵原想借太后之手牵制奕渲,从而让奕渲释放锦妃,如今太后和锦妃接连殁了,崇贵的所有希望在瞬间便幻灭了。宫中传来消息之时,鄂尔济和康王沐毓容同时带兵包围了崇贵的营地,军中以崇贵为首的将领们见主帅已经放弃了抵抗,也都纷纷弃械投降。至此,崇贵逼宫一事才算彻底了结。
奕渲顾念崇贵是太后的兄长,自己的亲舅舅,仁惠皇贵妃的父亲,更为了稳住朝廷的各方势力,故此只将几名主犯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因崇贵是太后的母家兄弟,奕渲顾念太后的颜面,故而赐他毒酒一杯,给崇贵留了一个全尸,其余部众和钮祜禄族人一概赦免。
天下无不称颂奕渲乃再世明君,举国上下亦觉得能有此明君主实乃举国之福气。
梧桐树叶被缠绵的秋雨轻轻拍打着,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紫禁城内的秋意竟这样缓缓来了,悄无声息的降落在宫内的每个角落里。
彼时,沐婉芙正端着手中的青花瓷盏,临窗而立顾自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