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权旁落(1 / 1)

慈宁宫

太后因这几日头风旧疾复发,整夜整夜的不能安睡,所以直至子时,慈宁宫的暖阁里仍旧是灯火通明。

桂嬷嬷端着已经凉透了的薏仁小米粥吹了吹,才舀了一勺送到太后的嘴边,柔声道:“太后,用完小米粥便让奴婢服侍您去歇会儿吧。您这几夜都没有好好的睡上一觉,若是一直这么熬着,您的身子骨儿怎么吃得消呀。”

吃了几口,太后便对桂嬷嬷摆了摆手,“睡不着便是睡不着,若是你强逼着哀家去歇息,哀家也只不过是躺在**看着房梁上的旋子彩画看上一夜罢了,倒不如留你在暖阁里陪着哀家说说话。”

桂嬷嬷取了帕子替太后擦了擦嘴角,道:“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奴婢就在这儿陪您说说话,奴婢哪儿也不去。”

“哀家自从看了六阿哥以后便总是抑制不住的想起那个孩子,他们简直长的太像了,哀家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想起珑儿和那个孩子的脸。”说道此处太后忍不住叹息道:“许是哀家老了的缘故,所以哀家这几日总是想起许多从前的旧事,就这样一直想着,一夜便也就这么过了。”

桂嬷嬷跪在太后的脚边,宽慰太后:“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同胞手足,怎会不像呢。太后,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惠妃娘娘的死是个意外,是她自己想不开,与您没有任何的关系。禧妃娘娘虽说与惠妃娘娘有几分相似,也不过是相似罢了,纵然六阿哥与三阿哥亦有几分的相似,他也还是六阿哥,皇上钦赐给六阿哥的名字叫永珎。”桂嬷嬷见太后略有所动,才又道:“您忘了,三阿哥还没来得及赐名便已夭折了。您别自个儿跟自个儿过去了,所以更不用这么躲着他们不见,您不知道宫里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议论的。都说您是因为皙蓉皇贵妃的事情才对禧妃母子避而不见,种种说法都对您十分的不利呢。”

太后仍旧叹息着:“可皇帝未必会这么想。哀家曾亲眼见过他对珑儿的情意,那样的性情与他阿玛一般无二,若不是珑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宫闱秘闻,哀家也不会让她在宫中静养修性,没想到那孩子的性情却是那般倔强,非要与哀家闹个鱼死网破才肯罢休。”

“太后…太后…”桂嬷嬷紧紧地握住了太后的手。

暖阁的长窗下,隐隐站着一袭明黄色寝衣的男子,桂嬷嬷目光所及之处不由惊道:“皇上…皇上…”

太后见奕渲不声不响地站在暖阁里,想必也听到了些什么,镇定地看向奕渲,“宫中入夜宵禁,皇帝怎会在这个时辰还在宫中走动?”

奕渲不言亦不语,只怔怔地看着平静如常的太后,太后见他如此心头不由一紧,嘴角却仍旧挂着笑意:“皇帝的样子似乎有话要对哀家说,你有什么疑问说出来便是了。”太后说完,便吩咐桂嬷嬷,“你去给皇帝沏杯茶来,看来今夜,皇帝与哀家是要秉烛夜谈了。”

桂嬷嬷起身朝奕渲福了福身子,方退了下去。

奕渲木讷地挪动着步子走到了太后的身边,眼中似有许多的不相信和疑问,太后握住了奕渲的手,慈爱道:“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的事,不妨说与额娘听听,额娘也好替你想想解决的法子。”

奕渲并未推开太后握着自己的手,“额娘,儿臣今日听人说起了一件事。她告诉儿臣,您并不是儿臣的生母,而儿臣的亲生母亲另有其人。儿臣想要知道,那个人说的是不是事实?”奕渲看着太后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问道。

殿门前,捧着茶盏的桂嬷嬷失手打落了棋盘中的茶盏,“哐啷”一声碎裂的瓷器声让奕渲和太后都微微侧目。

“皇帝从谁的口中听说这些的,简直是一派胡言。哀家十月怀胎才生下了你,若哀家不是你的额娘,那谁才是你的额娘。”太后听后怒声道,“如此胡言乱语的妖人,哀家绝不容她在宫中继续大放厥词,哀家一定要置她的罪!”

奕渲面无表情地说:“额娘不必动怒,对儿臣说这些话的人已经死了。他说儿臣被人蒙蔽多年,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儿臣知道额娘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臣着想,正因为如此,儿臣才不容那样的小人如此诋毁额娘。所以儿臣才会漏液前来慈宁宫向额娘问哥清楚明白。”

“皇帝能这么想,哀家心里很高兴。哀家只有皇帝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连皇帝都不信哀家的话,那哀家此生还有什么盼头。”

太后的尾音还未落,只听奕渲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么珑儿母子的死了,儿臣想知道珑儿母子的死究竟是谁指使的?她是额娘母家的亲侄女儿,在宫中又颇受恩宠,可让儿臣好奇的是:为何在孩子夭折后,珑儿会郁郁寡欢的含恨而终。额娘能否给儿臣一个合理的解释?”

太后的脸色已不可抑制地变得苍白毫无血色,只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的儿子:她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终究还是要被揭穿了吗?而且揭穿这个真相的竟然还是个死人。

“额娘为什么不说了,是您不知道,还是这个秘密您根本就不敢说?”奕渲英气逼人的眸子中闪着寒光,冷冷地逼视太后:“有人告诉朕,珑儿的死皆是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而且朕还在珑儿的遗物里找到了这个。”奕渲将手中的证物一一摆放在太后的面前。

一粒饱满浑圆的玛瑙,以及另一张已经发黄的字条,太后拿过字条漫不经心地看着,已经泛黄的字条上赫然写着:皇上救我四个字。原来惠妃当年已经想法子自救了,幸而关雎宫的宫女内监们早已是自己的眼线,否则此事早在几年前便会败露。

“不过是一张字条而已,皇帝今夜前来就是为了这张字条来向哀家兴师问罪的吗?”太后依旧是处之泰然地望着奕渲,并没有丝毫的慌乱:“珑儿痛失爱子,会郁郁寡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此事皇帝也是知情的;皇帝更是为了珑儿的死挫朝半月有余,如此僭越礼制的事情皇帝难道忘了吗?”

“因为皇太后您根本就不是朕的生母,而朕真正的生母不过是当年昕贵妃宫里一个身份卑贱的宫女罢了,因为略有姿色才会被先帝宠幸几次,因着身份卑贱的缘故先帝连名号也没给她。而当时的昕贵妃也已怀有身孕,已无力再服侍先帝,而此时朕的生母刚巧也有了身孕。宫女私下有了身孕本该就是伤风败俗的丑事,理应被处死才是,皇太后您当年留着朕的生母准备作何打算?”

太后听着奕渲如此激烈地言语,身子不禁往后退了几步,桂嬷嬷见状连忙跑过来扶住了太后的手臂,“皇帝,你胡言乱语什么?”

“朕没有胡言乱语,朕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皇太后您当年与朕的生母同时有临盆的迹象,为何皇太后您当年诞下了死胎之后还能登上皇太后的宝座,而朕的生母为何生下孩子后再也没在紫禁城里出现过。请问皇太后,你可否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桂嬷嬷忙跪了下来,连连道:“皇上,您可不能这么胡言乱语啊。太后怎会不是您的生母了,这一切定是别有居心之人的诡计呀,皇上您千万不可上当啊。太后含辛茹苦的将您抚育成人,又为皇上铺平了登上御座的道路。若皇上不是太后的亲生骨肉,太后何苦为您做这么些事了,皇上您万不可轻信小人之言啊。”

“你给朕闭嘴,你是皇太后的亲信,朕生母之死和珑儿母子的死必然与你也有联系,你以为仅凭你的三言两语便想逃脱罪责吗,朕一样饶不了你。”奕渲怒不可竭地指着桂嬷嬷道,复又看向胸口剧烈起伏的太后,“珑儿就是因为知道了朕的身世之谜,所以才会遭人软禁,如若不是,她又怎会将字条藏于皇太后送与她的玛瑙串珠里了。”

“若是方才您肯将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朕,朕原本打算将这些成年往事一概忘却,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此事。毕竟皇太后您对朕有着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即便朕的生母死的不明不白,朕仍会感念皇太后的一番养育之恩不再予以计较。可方才皇太后您是怎么做的,您不但要为自己圆谎,还试图再次蒙蔽朕,朕如何能忍受!!”

“你方才叫哀家什么…你方才叫哀家什么…”

太后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养子,不得不信地再次问道:“你方才唤哀家什么?”

奕渲虽说不是她的亲生骨肉,但自小便养在她的身边,她早已视奕渲为自己的亲生骨肉,虽说宫廷斗争是残酷的,但她为了让这个孩子登上帝位,这些年来一直默默地守护着他,为了让他成功登上帝位,她独自一人与朝中的各股势力周旋,将后宫中可能威胁到奕渲登上帝位的势力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如今,这个她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竟不惜要与她决裂。

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人从中作梗,她也不能说出事情的真相,果然都是婉华那个贱人种下的祸害。若是让人知道当今皇帝的生母原来只是一个出生卑贱的宫女,宗室里手握兵权的贵戚们自然是不肯答应的,她不能拿大月朝的社稷来开玩笑,更不能让她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皇太后您是朕的养母,朕必定会尊您为母后皇太后,而朕的生母……”

“不行,哀家绝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从你出生的那刻起,哀家便是你名正言顺的生母,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你也只会有哀家这唯一的一个生母,再也不可能有别人当你另外一个生母。因为哀家决不允许皇帝你做出有损朝廷社稷根本的事来。”太后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奕渲所说的一切,“哀家不知道皇帝是听信哪个小人的谗言,以至于误会哀家。但哀家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皇帝,皇帝所说的那些事情哀家重未做过。既然是未做过的事情,哀家根本没有承认的必要,若是皇帝非要以为此事是哀家做的,硬要将罪责扣在哀家的头上哀家也无话可说,但哀家决不允许你做傻事。”

“还有珑儿母子,哀家重未害过他们的性命。”

奕渲冷笑,回以太后冷漠的神情:“您是当今的皇太后,自然有法子将这一切都做的圆满无暇,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不是今夜朕遇见了被太后您老人家关在乐寿堂密室里的婉华夫人,朕还不知道要被蒙蔽到何时?”

果然…果然是…福泰宫的禧妃在搞鬼。现下唯有想法子压制住禧妃那个贱人才是最上乘的法子,太后暗暗地做着决定。

“既然皇帝如此不懂事,那哀家倒也不妨警告皇帝一句:蓉妃的事情虽然告了一段落,禧妃也与蓉妃之死洗脱了嫌弃,但哀家仍旧有法子让荣安公主重新追究此事。”太后收起了方才的慌乱与惊诧,“皇帝最好不要逼哀家那么做。”

“啊……”奕渲发疯似的将慈宁宫暖阁里的瓷器系数打碎,狠狠地发泄着心中的怒气、怨气、以及自己的无能为力。纵然他知道害死自己生母和最爱女人的凶手也一样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当作没发生过一般。

太后只是倚靠在炕上静静地看着奕渲的一举一动,直至他累得跌坐在地上,太后见他再也没有了力气砸东西,便吩咐桂嬷嬷:“去叫陈二喜的那个奴才进来,皇上累了,让他扶皇上早些回去歇着吧。三更时分还要要上朝了。”

“从今日起,六宫之事就不劳皇太后过问了。朕相信皇后和德妃等人会把宫中的大小事物处理的妥妥当当,皇太后为江山社稷操劳了多年,理应归于内廷颐养天年才是。朕体味太后为朝廷和朕的事情操劳多年,所以特奉孝道请皇太后归于内廷颐养天年,从此不再过问宫中的大小事物。”奕渲一壁说,一壁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桂嬷嬷见状忙上前要扶住奕渲,奕渲却厌恶地将她一把推开:“朕不要你们慈宁宫的人管,别在朕的面前装好人,别在朕的面前装好人!!”

殿外,陈二喜断断续续道:“万岁爷…万岁爷…,让…让奴才扶您回去歇着吧…”

“传朕的旨意下去,明日在慈宁宫周围加派人手护卫,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许闲杂人等前来叨扰太后静养。”奕渲冷冷地吩咐着陈二喜。

陈二喜不敢接话,奕渲的拳脚被便如雨点般落了下来,“难道连你这个狗奴才也要违逆朕的意思吗,给朕滚…给朕滚…”

一直憋着心中怒气的太后终于在奕渲踏出慈宁宫正殿时,怒火攻心的喷了口鲜血,桂嬷嬷见状忙唤道:“来人,来人,传太医…传太医…”

这一夜的紫禁城格外的混乱,慈宁宫上下已乱作了一团,乾清宫亦是如此。然而天地风云却是如常转动,唯一改变的只有人心。

三更天时,皇后听闻太后旧疾复发便急急地带人前去慈宁宫侍疾,只是当皇后赶到慈宁宫的时候,除了宫内的太医、宫女、内监们乱作了一团,宫外的守卫也比从前多了一倍。整个紫禁城内道不出的诡异。

皇后带着香穗进殿先给太后请了安,见太后满脸病容且有些憔悴的样子连忙问道:“母后这是怎么了,怎会好好的头风病又复发了?”

“哀家没事儿,都是老毛病了。”太后略带病容的脸上带着慈和的微笑。

皇后见桂嬷嬷亲自端了药过来,便伸手接过的玉碗,“母后千万别这么说。谁不知道您是整个大月朝的顶梁柱呀,除了皇上,便是母后您了。这朝廷里里外外,宫中上上下下可都得您操持着了,您可千万不能倒下呢。”

“如今,恐怕要大权旁落了。”太后的语气略带着伤感,皇后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待服侍了太后服下了汤药方问道:“母后何出此言?”

太后见皇后这么问,便握着她的手:“母后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母后不妨跟你说句真心话。母后今日之所以旧疾复发皆是因为禧妃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皇帝因误会了哀家不仅与哀家生了间隙,还令哀家旧疾复发,一切过错皆因禧妃所起。”

“母后,禧妃虽然生下了皇子但近段时间一直安分守纪,儿臣不敢说十分的了解禧妃的为人,却也知道她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人,恐怕这其中有误会吧。”皇后将信将疑地听着太后所说的一切,随后又说出了自己看法。

太后不禁摇头笑道:“仪兰,所有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哀家因为蓉妃的事情一直对她有所误会,她又怎会不记恨在心。忠王福晋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她都能做出那样的事来;所以,禧妃绝不是一个看似简单的人。”略微顿了顿,太后又提醒皇后:“远的不说,哀家只问你一句。最近这段时日,皇上可曾去过你的坤宁宫,抑或是德妃、珍妃、锦妃等人的宫里?”

皇后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你是中宫,且又无所出。琮儿虽说养在你的膝下,但终究是佟妃的孩子。禧妃有两个孩子在身边抚育,且又得渲儿的专宠,难保她有一日不动一些不该动的心思。若是你到那时才作防范的话,恐怕连琮儿都会被她抢去宫中抚育。”

“母后……”皇后手中的玉碗应声落在织金的地毯上。

太后拍了拍皇后的手,宽慰她:“仪兰,你放心,一切都有哀家为你们做主呢。所以,此事还须你去乾清宫一五一十的讲于渲儿听。如今哀家还健在,禧妃便敢如此僭越放肆,倘若哀家有一日不在了,哀家真是不敢想象。”

“儿臣愿听母后教诲。”皇后恳切地看向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