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掌灯时分,清冷孤寂的慈宁宫主殿内,思虑了许久的太后终于做出了这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与其让陈年的恩怨情仇纠缠彼此,倒不如释怀过往的一切。佛语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争斗了那么多年,也该放下这些痴念了。
作为一名女子,此生她已得到了够多的东西。柔婉说的没错,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美好绝不能在顷刻之间倒塌,她不要她的儿孙也经历与自己一样的痛苦和仇恨,更不希望余生陪伴他们的将是无尽的忏悔与自责。
漆黑的殿内,有人推开殿门急急地走了进来禀报道:“太后,不好了。婉华夫人,…婉华夫人不见了…”是桂嬷嬷急急的回禀声,回荡在殿内的急促声中带着惊惧、不安,以及真相被揭穿后的忐忑。
“不见了?”太后眼中持怀疑的神色。
桂嬷嬷只点头不语,“侧殿耳房的门锁让人撬了,还是前去送吃食的宫女先发现的。然而耳房内却没有打斗的痕迹,奴婢以为夫人身子多有不便,若凭一己之力想离开慈宁宫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所以奴婢猜想,定是内贼所为。”
“赶紧派人去把她找回来,一定要在她见到皇帝和惠儿之前找到她,不然哀家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便会毁在她的手里。”太后现在所忧心的是万一让奕渲和奕宓知道这件事,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桂嬷嬷自然不敢怠慢半分,迟疑的脚步仍停在原地,问道:“奴婢斗胆,若找到夫人该如何处置?”
太后原本已决心不再追究往事,谁曾料到竟生出了这等乱子:果然是不能妇人之仁的。为今之计,也只有赶尽杀绝了。
“照老规矩办便是了。”太后的声音浮荡在寂静的大殿中,绵长的回音絮绕不散。
桂嬷嬷领命后便下去了,婉华夫人毕竟是前朝妃子,若让人知道她还活着只会给太后带来无尽的烦扰,所以此事必须秘密的进行,绝不能惊动任何人。
由最后一个心腹扶着,婉华夫人艰难地行走着。她终于再次逃出了德昕的掌控,逃出了那个只有当今的皇太后才能居住的宫殿。
她钮祜禄德昕惧怕了二十年的事情终究还是会发生的,从她们再见面的那一刻起,她已坚定了决心。好不容易走到了御花园的密林里,婉华夫人已累得气喘嘘嘘、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主人,反正您已经逃离了慈宁宫,不管待会儿在宫中遇上哪位主子,只要我们向她表露身份,她们定会带着我们去见万岁爷的,到时候您隐忍了二十年的冤屈会洗刷,而德昕那个贱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婉华夫人略感欣慰地看着这个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属下,感叹道:“果然只有你对我忠心耿耿,到时我会让皇帝纳你为妃,你下半生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谢主人提拔。”那宫女欢喜道。
一路尾随她们至此的暗夜抱剑出现在她们二人的面前,冷笑道:“当真是主仆情深呢。能从低贱的宫女爬上主位,试问任谁能拒绝这样的**了。我还以为你寻到了什么厉害角色,不曾想也就是一个庸脂俗粉罢了。别看你的主子现在用得着你了,便许诺你如何如何的回报,等你真替她办成事之后,来日你是怎么死的恐怕连你自己都弄不清楚。只有蠢笨不堪之人才会信她这套。”
婉华夫人的胸前剧烈的起伏着,“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枉我真心实意的对你,你却和禧妃那个贱人联手对付我。难道你的良心叫狗给吃了吗?”
那宫女似乎意识到了危险,急急道:“主人,您快离开这儿,大不了我跟她拼了便是。”
“离开?”暗夜轻蔑地笑出了声,反问那宫女,“你以为她现在还走的了吗?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与她之间的恩怨你最好别插手,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暗夜剑指那宫女,冷冷的警告她。
“主人,我家中还有年幼的弟妹要照顾……”那宫女不假思索地说着。
婉华夫人只是震怒不已,骂道:“畜牲,我那样善待你们就是要你们今日这样一一背弃我吗?
“你走吧,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见婉华夫人唯一的心腹也背弃了她,暗夜的心中闪过得意和怨毒。
那宫女对着婉华夫人叩拜了三下便要离去,暗夜的剑端冷冷的指向婉华夫人,“当日你买通那些山贼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日的下场?我娘亲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忍心对他们下手,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身后有凛冽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暗夜看也不看将剑反手插入偷袭者的心脏里,剑锋穿透了血肉之躯,身后之人应声倒地。
“就凭这个草包嘛?”暗夜冷笑地拔出剑,剑尖殷虹的血滴子滴在婉华夫人病弱而苍白的手上,“你做下的孽债远不是取走你性命便能抵消的。那些村民们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们一家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才肯罢休!!”积攒多年的怨恨在这一刻爆发,暗夜的剑深深刺进婉华夫人的心脏。
“哈哈……哈哈……”血丝顺着婉华夫人的嘴角缓缓流下,“没想到我他她拉柔婉聪明一世,到头来竟然会丧命在你这个黄毛丫头手里,当真是因果报应啊!”婉华夫人凄厉地冷笑,“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杀你家人的原因,那我便告诉你。要怪只能怪那些人无知罢了,还有你爹娘的愚蠢,他们难道不懂什么是人心善恶吗?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活该他们自己找死!!”
暗夜愤怒不已:“你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剑锋洞穿了婉华夫人的心脏,从她的肩头冒出。暗夜的眼里满是报仇的快意,“你口口声声说这个该死,那个该死,难道你自己便不该死吗?你做了那么多伤阴骘的事情,你以为自己真的会有孩子吗?当今皇上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既然你死到临头了,我便不妨告诉你,你的孩子早在生下来的时候便没了气息。太后早就命人把他丢在了乱葬岗喂狗,你的孩子早在二十年前便已是无家可归的冤鬼了,他是为你这个额娘还孽债去了。”
“不会的,……我的孩子没死……我的孩子没死!!”婉华夫人歇斯底里的怒吼。
“死于没死对你来说早已没什么分别了,你很快便会和你的儿子团聚了。你知道了那么多不该知道的秘密,你以为太后和禧妃她们会放过你吗?不论你落在她们任何一个的手里,你都会死无全尸。”暗夜将剑锋缓缓拔出,微笑地看向这个昔日的主人、也是害死她全家的凶手,平和道:“你我好歹主仆一场,我向来是个念旧的人,自然不会向她们那样要你死无全尸,所以你最好庆幸自己能落在我的手里。因为只有我,才会让你这么舒舒服服的去死,只有我才会这么好心,让你与你早死的儿子在地府团聚呢。”
说来也巧,此时正巧有辇轿走过,一身宝蓝色宫服的姑姑扶着舆辇缓缓路过,舆辇内端坐着一袭芽黄色衣衫的女子,只听那姑姑道:“你们都仔细着点儿脚下的功夫,若是公主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个的都吃不了兜着走。”
抬辇的轿夫们齐道:“遵命!!”
舆辇上的年轻女子微微蹙眉,吩咐着:“不必苛责他们,反正今夜月色美好,权当作是赏月吧。”
婉华夫人趁着暗夜分神的瞬间单手入怀,她自幼便精通医术,身为医者的她怎会让自己落入危险的境地。只在那一刹那,婉华夫人将手中的粉末狠狠掷向暗夜,拖着沉重的身子向路过的行人求救道:“救救我……救救我……”
暗夜被那白色的粉末迷住了双眼,待躲开后,婉华夫人已离那舆辇不到几尺远,自己此时毕竟是福泰宫的宫女身份,若现身禧妃必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眼见已无法挽回,暗夜只得狠狠跺脚,同时咒骂婉华夫人的狡诈阴险。她将剑收好,便往福泰宫去了。
奕宓晚膳受锦妃之邀前去延福宫用膳,在回宫的路上隐约的听见有求救的声音,便吩咐停辇寻找。才走几尺远,便发现了一个倒在路边满身是血的女人。
如意见那受伤之人浑身是血,便提议将她送去慎刑司处置。
奕宓吩咐将人带回飞霞殿后再做定夺,如意见她执意如此,也不便阻挠,便带着那人回去了。
当暗夜赶回福泰宫时,宝娟正在殿内服侍沐婉芙卸妆准备就寝,当暗夜悄无声息的降落在暖阁时,沐婉芙却并不感到意外,只问她:“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她知道暗夜那个时候出去,必是不放心婉华夫人会那样束手就擒。只要有她在,即便太后有心放过婉华,依着暗夜的性子,她是断断不会放过这害死她全家的罪魁祸首。
“原本婉华那个贱人必死在我手上无疑,只是恰逢敏惠公主宫里的辇轿经过,也怪我没留神才会让她逮着了空子。”暗夜似有些懊恼,看向铜镜里的沐婉芙道:“所以,这次我失手了。”
“是飞霞殿的轿子?”沐婉芙一壁说,一壁卸下耳间的紫晶耳坠。
暗夜点了点头,笃定道:“我看的十分清楚,那人必是敏惠公主奕宓没错,而婉华现在亦是在飞霞殿内养伤。还好我早有准备,我在剑端涂抹了一层无色无味的夺命散,纵然太医能保她一条贱命,但三日之后她定然是必死无疑的。若是你还不放心,要不要我现下去飞霞殿了结她?”
“不必了。正如你所说,反正三日之后她也是必死无疑的呢,我们实在没必要再去冒那个风险行事。”沐婉芙嘴边的笑意十分的浅淡,“就算我们为慈宁宫那边解决了这块心腹大患,太后她老人家也未必会感谢咱们什么。我想咱们还是甭替人家抄那份儿闲心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福祸,反正这个事情已经埋没了整整二十年,今夜让敏惠公主遇上了也合该是缘分。常言道:因果报应,天理循环。我也很好奇,咱们的万岁爷知道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的死是因为他的亲额娘从中做了手脚,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顾念这些年的母子情分。”
暗夜思忖了片刻也赞同沐婉芙的意思,宝娟亦是含笑不语。
“你们都下去歇着吧,往后的几日必定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了,咱们还是早些准备,也好不让这场冷雨淋着了我们自个儿。”沐婉芙一壁吩咐着宝娟和暗夜二人,一壁搭着宝娟手往床榻边走去。
宝娟与暗夜齐道了是,待服侍了沐婉芙就寝安歇后才带上殿门轻轻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