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急流勇退(1 / 1)

从景阳宫回去后的几日,除了卫褚亮每日辰时到宫中给沐婉芙施针外,沐婉芙便很少在宫中走动。婉华夫人神通广大,对各宫事宜了如指掌,所以沐婉芙也只能对外称身子不适,而卫褚亮每日不过是以请平安脉之名前往福泰宫暗中行医施针。

一炷香的时辰,捏着最后一枚金针替沐婉芙施针完毕的卫褚亮额间布满汗珠,声音里透着不可抑制的倦意:“娘娘,经过微臣这些日子的施针度穴,娘娘体内噬心丸的毒性已基本被控制,只是配制出解药还需要些时日,所以还望娘娘再等上一段时日。”

“难怪本宫这些日子觉得头也没有从前那么疼了呢,卫大人你果然医术高明。”沐婉芙搭了宝娟的手款步往外间走去。

卫褚亮微微颔首,带着身后的小太监收拾着药箱,“这全是娘娘信任微臣的医术,娘娘若要夸微臣的医术高明,倒不如说是娘娘的胆识救了自己。”

绣鸾上来布茶点。沐婉芙笑升两靥,客气地让了卫褚亮坐下吃茶。“你很会说话,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了大人。”

“难道是微臣看错了娘娘?”卫褚亮依礼坐下,端起了手边的茶盏,“娘娘这几日除了在宫里等微臣施针以外,并未出宫走动过,依微臣对禧妃娘娘的了解,这似乎一点都不像禧妃娘娘处事的原则呢。”

沐婉芙端起茶盏的手在忽然停在了半空,方才还笑靥如花的脸上忽而变得阴沉起来,冷冷道:“卫大人似乎很喜欢揣测别人的心思呢!”冷漠的语气里抑制不住的透着怒气,“当本宫还是康亲王府那个因庶出的身份而备受白眼的二小姐时,本宫那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如同卫大人您现在一样,天天揣测府中每个人的心思,为的不过是能在王府中谋得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

卫褚亮默不作声的听着,沐婉芙的声音凄厉如十二月的冰水一般,“从那个时候本宫便告诉自己: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这些人天天匍匐在本宫的脚下,也要让他们尝尝每日去琢磨别人心思的滋味。卫大人不妨猜猜,本宫说的这些事情至今都办到没有?”

卫褚亮浅笑了笑,方恭敬道:“依娘娘的蕙质兰心,想必早已经办到了吧!”

“本宫说过,卫大人你果然很会说话。只可惜本宫到现在也没能把那些小人绳之以法,若真将他们从本宫的眼前除掉,那本宫又怎会遭小人陷害,日日饱受被虫蚁噬心的痛楚。”沐婉芙戴着鸽血宝石戒指的手指在紫檀木的桌上“笃、笃、笃”的敲着,“可能是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吧!本宫一直有个怪癖的爱好:通常只有本宫才能去揣测别人的心思,而别人若是想揣测本宫的心思,那只有一个下场!”沐婉芙忽而站了起来,凛冽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死!!”

“不要以为你对本宫施以小小的恩惠就可以在本宫面前说这些大道理,你算什么东西,当本宫在乐寿堂哀嚎哭泣像她们求饶的时候,你以为你所谓的大道理有用吗?”

殿外,麻四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似乎察觉了殿内微妙的气氛,再者宝娟已对他使了个眼色,麻四也是个十分机灵的奴才,仍旧笑嘻嘻道:“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

沐婉芙瞪了眼稳坐如泰山的卫褚亮,问道:“瞧你这乐呵呵的样子,可是在外面又讨了什么赏赐。”

“瞧主子说的,奴才怎敢背着主子在外面收受贿赂。”麻四恭维沐婉芙道,遂又继续说:“是内务府新进贡了一批上等手工绣制的倭缎、云缎和波斯国独有的嵌象牙金丝帽缎,黄总管像来知道主子的喜好,所以让奴才请主子前去内务府挑选缎子,如此衣作局也好为主子和灵素格格裁几身儿新衣裳。”

卫褚亮起身跪安道:“既然禧妃娘娘有事情要忙,微臣先行告退,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微臣将会着手为娘娘配制解药,所以以后的日子还请娘娘安心的服药,如此才能令身上的伤痛彻底的痊愈。”

“如此就有劳卫大人了。宝娟,替本宫送卫大人出去。”沐婉芙看也不看他,只冷冷吩咐身边的宝娟。

宝娟垂首应是:“卫大人,您这边请!”语毕,宝娟便对卫褚亮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来的很及时,不然本宫说不定真会杀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放着太医院的事情不做,竟想管本宫的私事。”沐婉芙瞥了眼麻四极为不悦的说道。

麻四递上了自己的左手臂,小心翼翼地扶着沐婉芙往殿外走去,并宽慰沐婉芙道:“主子不也说了,这个卫大人不过是好管闲事罢了,您又何必与这个不相干的人置气呢,若伤了主子的凤体奴才们可真是罪该万死呢!”

沐婉芙点了下麻四的脑袋,斥道:“官腔倒不小,竟敢在本宫的面前耍花腔了,仔细你的脑袋早晚会为此搬了家。”虽是这么说,但沐婉芙的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能博主子一笑,就是要奴才当回跳梁小丑奴才也是心甘情愿的呢。”麻四继续奉承道。

此时,宝娟也在宫门外恭候沐婉芙,“主子,今儿个风和日丽的,咱们还是散步去御花园吧。听说御花园的工匠从紫禁城北面的碧庆宫引了温泉进宫:各宫的主子们都说那温泉水奔泻而下之时气若长虹,如一条巨龙缓缓栖息在咱们的皇家宫苑里,当真是美不胜收了。”

“看你把它说的那么天花乱坠,若本宫看后觉得没你说的那么好,那你可得仔细自己的屁股了,本宫可不想咱们宫里的板子是为你准备的呢。”沐婉芙重又搭上了宝娟的手,冷不丁的给了麻四一盆凉水。

宝娟也忍不住笑了声,附和道:“到时候,奴婢可得帮着主子好好的盯着瞧瞧了。”

“好些日子不出宫走走了,本宫觉得这风里的花香都带着股儿甜丝丝的气味,咱们就去御花园瞧瞧吧!”沐婉芙的心情似乎好转了许多,带着宝娟与麻四往御花园方向去了。

沐婉芙带着宝娟走在前面,麻四则跟在沐婉芙的身后,“得空你替本宫好好的劝劝卫大人,有些事情他能管,有些事情却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如今他也是本宫的人,所以本宫才会对他网开一面,若换了别人,恐怕早就被罢官赶出宫去了。”

“可是奴婢毕尽能力有限,况且卫大人也不是奴婢的什么人,若这样冒冒失失的恐怕会有……”宝娟有些为难的说着。

沐婉芙顾自走在前面,风中的回音却铿锵有力的落在了宝娟的耳边,“本宫从来只对自己人网开一面,若那个人不知死活的与我作对,到时候你可别恨本宫就行,本宫不过是想给自己买个安心罢了。”

降雪轩内,早已三两宫嫔坐在轩内品茶欣赏温泉瀑布,那水汽氤氲的白色长龙从人工凿出的岩壁上缓缓流入宫内,远远望去果然有气若长虹的磅礴之势。

“顺义姐姐可真是好福气呢,皇上知道碧庆宫的温泉有驱除病患、美容养颜的功效,所以才特意派人引去顺义姐姐的咸福宫,足见皇上对顺义姐姐的宠爱与眷顾呢。”说话的是与瑃顺义同时入宫的韵贵人,容貌算不上出色,却也有着小家碧玉的羞涩。

瑃顺义的眼角眉梢皆是得意之色,也很乐意的受下了韵贵人的奉承,“韵妹妹知道便好,要知道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皇上的这份儿恩宠与眷顾,所以就不要多做无谓的反抗,还是在宫里安分守纪的当个贵人得了。”

韵贵人的脸上忽红忽白,唯有瑃顺义悠闲地啜着茶,恬嫔是个少言寡语的人,闻得瑃顺义如此明了的警告与炫耀也只用帕子象征性的点了点嘴角。

沐婉芙尽收了眼角的冷笑,带着麻四与宝娟往降雪轩走去,降雪轩外的宫女忙施礼道:“奴婢们见过禧妃娘娘,禧妃娘娘吉祥。”

同在降雪轩内喝茶闲话的恬嫔、瑞贵人、韵贵人、兰常在起身向沐婉芙问安道:“见过禧妃娘娘,禧妃娘娘吉祥!”

沐婉芙拾阶而上,嘴角含着和煦的笑意:“都是宫中的姐妹,几位妹妹不必这般拘礼,起来便是。”

“谢禧妃娘娘。”几人谢了恩,让了沐婉芙入座后才坐了下来。

麻四与宝娟也一一的给降雪轩内的妃嫔们施礼后,才依次立于沐婉芙的身后听命,待沐婉芙入座后,已有宫女奉上了茶盏。

见沐婉芙落座,此时的瑃顺义眉心微蹙,似是很痛楚的样子,缓缓起身:“请禧妃娘娘恕罪,嫔妾今日偶感不适,所以方才未能给娘娘见礼,还望娘娘降罪!”

几人中胆子最小的瑞贵人已像瑃顺义投以惊恐的目光,沐婉芙也知晓她是在挑衅自己在众人面前的威信,若真的对她晓以颜色恐怕还会被她反咬一口。

沐婉芙不动声色的扶了瑃顺义一把,温和道:“妹妹若是身子不适大可坐下来说话,本宫也不是个拘礼的人,各位妹妹随意就好。”

“如此,嫔妾便谢过禧妃姐姐的恩典呢。”瑃顺义含笑地谢了沐婉芙的恩典,随即真的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

沐婉芙道了句无妨,心里暗暗冷笑:既然你有意在旁人面前撒娇卖嗲,本宫倒也乐意成全你,来日等你惹祸上身之时,相信这些人也都很乐意跟着落井下石。

瑞贵人又羡慕又妒忌的撇了撇嘴,恬嫔语气平淡问:“嫔妾听闻娘娘近日身子偶有不适,如今可大好了。”

果然人如其名,恬嫔生性恬淡,往往说的话也最得人心,沐婉芙温婉笑道:“恬嫔妹妹果然人如其名。早已无碍了,全是胎里落下的毛病,只需静养几日便没事了。”

“恬嫔妹妹说的没错,禧妃姐姐有二格格在身边抚育,所以这个身子骨儿也是十分的要紧,若是真有个病痛灾难的,那咱们的灵素格格日后要倚靠谁呢。”瑃顺义的这句玩笑话却听得十分刺耳。

沐婉芙脸上的笑容尽收,手中的茶盏也重重往桌上一顿,“顺义妹妹操心的事儿还真多,素儿是皇上的孩子,即便本宫有朝一日遭遇不测,自然还有老佛爷和皇后娘娘以及各宫的姐妹们来疼爱素儿,顺义妹妹你说本宫将的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韵贵人小心地屏住了呼吸,大有等着看好戏的味道,瑃顺义立马婉转了语气,撒娇道:“嫔妾是跟禧妃姐姐玩笑呢,禧妃娘娘福缘厚泽,况且又颇得皇上的恩宠,妹妹呀只有羡慕的份儿呢。”瑃顺义故意拉长了声音讨好沐婉芙道,又将目光移向了奔泻而下的温泉瀑布,慢悠悠道:“妹妹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了一则典故。”

“哦!”沐婉芙扶了扶鬓间的累丝耳挖簪子,“愿闻其详,顺义妹妹不妨直说。”

“急流勇退!”瑃顺义毫无畏惧地对上了沐婉芙的明媚的双眸,指向喷泉旁一株颇为出挑的紫草,“能在汹涌的瀑布旁一枝独秀固然有它的本事,只是在这一浪接一浪的瀑布冲击之下,这支紫草又能独秀多久;若我是她,便会将自己的藤枝移往后方,如此便能保住其余可用的实力。所谓急流勇退,便是如此吧!”

沐婉芙又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她口中的急流便是她自己,而那一株紫草应该指的是沐婉芙和德妃、锦妃等人,一浪接一浪的瀑布冲击应该说的是每三年一次的秀女,至于藤枝嘛,应该说的是灵素等一干皇子皇女。

“一株小小紫草妹妹便能看出诸多门道,看来老佛爷夸妹妹秀外慧中,伶俐乖巧果然不是虚名,如此本宫也受教了。”对于沐婉芙的笑语晏晏,瑃顺义却是大感意外的,沐婉芙又看向恬嫔等人道:“宫里的奴才说内务府新呈了一批缎子,几位妹妹不妨随本宫一起前去挑选些自己喜欢的布料,免得去晚了就挑不着自己喜爱的呢。”

恬嫔起身答道:“若娘娘不嫌嫔妾们叨扰,嫔妾们倒也乐意随娘娘前往内务府。”

瑞贵人与兰常在、韵贵人也一同起了身,瑃顺义刚要起身便听沐婉芙吟吟道:“妹妹既然今日身子偶感不适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吧,若是皇上今儿个翻了妹妹的牌子侍寝,妹妹还尚未调好自己的身子,岂不是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心意。”

语毕,沐婉芙领着宝娟和麻四带着恬嫔等人款款走出了降雪轩,临转身时,麻四瞥见瑃顺义一脸丧气模样,当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呢。

“嫔妾恭送禧妃娘娘。”心中虽有不甘,瑃顺义仍旧起身恭送着渐渐走远的沐婉芙。

衍庆宫

瑃顺义带着身边贴身婢女小冰在衍庆宫的正殿吃茶,周庆魁拿了几款缎子出来,回禀道:“启禀主子和顺义娘娘,这是内务府今儿晌午差人送来的衣料,黄总管让奴才先拿过来让您挑选花色,等选好了再照着尺寸给主子您做几身儿衣裳。”

蓉妃慢悠悠地转了转指间的护甲套,看向瑃顺义:“妹妹今年是头一年入宫侍奉,所以内务府那班奴才们做事确实可心。这些缎子太花哨了,而本宫也过了喜爱花红柳绿的年纪,所以妹妹尽管挑几匹自己喜欢的回去做几身衣服,权当是本宫这个做姐姐的送给妹妹的见面礼。”

“嫔妾怎敢夺蓉妃娘娘心爱之物,理应是嫔妾孝敬娘娘才是,怎好让娘娘破费了。”瑃顺义客气地说道。

蓉妃姣好的面庞上笑意愈加亲昵起来,握住了瑃顺义的手走到布匹旁,拿起一匝明艳的宝蓝色在她的身前比划着,“本宫一直拿妹妹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区区几块料子哪算得上什么破费,本宫还怕妹妹会嫌弃这些衣服的颜色太深沉了。”

瑃顺义见蓉妃如此便也不再与她客气,欣然接受了蓉妃的赠送,缓缓施礼道:“如此,嫔妾便在此谢过蓉妃娘娘了。”说罢,便左看看、右摸摸眼前的衣料,爱不释手的神情表露无疑。

“妹妹若是穿上这些衣料做的新衣裳,想必皇上就更会对妹妹多加驻足呢。”蓉妃搭着周庆魁的手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瑃顺义,眼前的新人清新艳丽的宛若绽放在初春的迎春花,蓉妃不由感慨:“看着妹妹的风华正茂,本宫忽然蒙生了退意。皇上如今有妹妹陪在身边,本宫……”

瑃顺义忙不迭跪了下来:“娘娘千万不可这么说,嫔妾若没有娘娘提携又怎能得到皇上的垂青,娘娘万万不可有这样的念头啊,嫔妾亦不敢有半分僭越的心思,还望娘娘明鉴。”

“妹妹的心思本宫又怎会不知晓,起来吧!”蓉妃笑意颇深地拍了拍瑃顺义的手,吩咐身后的周庆魁道:“你带两个人把顺义娘娘挑中的料子送去咸福宫,本宫今儿个有些乏了,妹妹也先回去歇着吧。”

瑃顺义怯生生地站了起来,应道:“嫔妾便不打扰娘娘歇息了,嫔妾先行告退。”

周庆魁唤了两名小太监到殿内将内务府新呈的衣料一一的抬了出去,瑃顺义依例跪了安后便带着小冰走了出去衍庆宫的正殿,在他们出去的那一瞬间,蓉妃的嘴角扬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送了瑃顺义到宫外,周庆魁又折回了殿内,此时蓉妃正在殿内吃茶,周庆魁上前不解地说:“奴才有些不明白,娘娘为何要把这么些好衣料赏给这个瑃顺义了,岂不是白白让她在皇上面前露面嘛!”

“你懂什么!本宫越是这样厚待她,越是这样拿她当自己人,锦妃那些人便越会视她为眼中钉,只会想尽了法子把她从现在的位子上拽下来。”蓉妃的眼底满是得意的神色,“况且区区衣料便能让她以为本宫已拿她当自己人了,这么算起来本宫倒也没什么亏本的地方。本宫之所以会选她,完全是因为她够骄奢、够愚蠢,与禧妃那个贱人相比,越是像沈芳这样的人越会为我们所用,就比如从前的瑛嫔一样。”

周庆魁心悦诚服的道:“娘娘果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奴才心服口服。”

“哼!”蓉妃冷笑,“不管她日后的下场如何,本宫依旧是衍庆宫里蓉妃娘娘,依旧是当今皇上的宠妃。她知道提醒别人要知难而退,却不知晓不知真正该急流勇退的是她自己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