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沐婉芙与德妃、珍妃辞了锦妃从延福宫出来时已是戌时一刻了,三人一一道别,才带着各自的贴身婢女回了宫。
迎着微凉的夜风,双颊传来的滚烫感觉让沐婉芙无力再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无尽的倦意像她袭来。舆辇行驶在寂静的甬道内,唯有被月色拉长的身影陪着她孤独前行。
宝娟扶着舆辇轻声道:“主子,您再忍一忍,等回了宫奴婢就给您准备醒酒汤,您先靠着歇一会儿。”
“嗯,快些回去吧!”沐婉芙沉声吩咐宝娟,而后无力的靠在舆辇里。
走出东一长街,宝娟提着宫灯扶着舆辇快步前行。前方忽然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沐婉芙原本微醉的酒意顿时便醒了一半:前面便是御花园了,按理说各宫的宫门在这个时辰早就该上了锁,然而这个宫女又是得了谁的命令宵禁时分还在宫中走动,莫非……
宝娟压低了声音问:“主子,要不要奴婢前去盘问一番?”
沐婉芙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吩咐:“就在这儿停下吧,本宫想步行回去,你们都退下吧。”
抬辇的轿夫轻放下舆辇,垂首齐道:“奴才们遵命!”
沐婉芙扶着宝娟走下舆辇,四名轿夫抬着舆辇朝甬道的另一头行去了。眼见四名轿夫渐渐走远,沐婉芙才领着宝娟尾随那个身影悄悄往御花园方向去了。
行至降雪轩外,那黑影从怀中取了个瓷瓶在降雪轩内的石凳、石桌前逐一洒上了一些东西,因离得较远,沐婉芙一时也看不清那人到底洒些什么。不多时,在降雪轩内鼓捣了许久的黑影终于急匆匆走了出来,沐婉芙微臣面色款款走了出来,那人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在降雪轩外恭候她多时的沐婉芙。
“啊!”那黑衣人惊愕一声后便想往相反方向逃离,却被同时走出来的宝娟挡住了去路。
沐婉芙见那人转身欲走便喝道:“怎么,这么晚了到御花园内闲逛了这么久,这才刚见着本宫就急着想走?”
那黑衣人默不作声,一来也是怕因声音而泄露了她的身份。
“禧妃娘娘在问你话呢?你一个小小的宫婢胆敢如此僭越放肆,难不成当今二格格的生母也不配你给她下跪行礼吗?”宝娟款步行至那黑影身边,厉声喝斥她道。
沐婉芙抬手示意宝娟无需再说下去,细细地打量起那黑衣人:虽说那黑色的斗笠只是普通的黑色,但衣料却是上等的蹙金苏绣暗花缎子,五指纤细如脂、一看便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贵戚,身段纤秾合度,恰恰是那一双天足暴露了黑衣人的身份。因为本朝只有满蒙的贵族家的小姐才不用缠足,而眼前的女子有着如此天足,想必也是后宫中有些身份的主子;然而降雪轩又是瑃嫔素日常来的地方,日前瑃嫔因言语上有所冲撞裕嫔。如此细细的顺下来,沐婉芙已经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你现在若不肯摘下斗笠的话,本宫自然不会为难与你,只要你自信能在老佛爷与皇后娘娘面前替自己开罪便是。”沐婉芙见那人不作声,故意道:“宝娟,你且记住这人今夜的身形,等明日去慈宁宫请安时再向老佛爷与皇后娘娘禀明此事,让老佛爷与皇后娘娘好好的将此时彻查一番,本宫就不信会查不出她的身份。”沐婉芙又故意顿了顿,“再者说,此等小事实在无须我们替旁人操这份儿闲心,回去吧!”
宝娟会意,垂首应道:“主子教训的极是,奴婢这就扶主子回宫歇息,以便让此等小事扰了主子今夜的好兴致。”
那黑衣人闻声一时也急了,急急道:“禧妃娘娘稍等片刻。”语毕,黑色的斗笠缓缓摘下,只是在那一瞬间,宝娟收起了方才的惊讶之色若无其事地看着眼前宫女装扮的裕嫔,沐婉芙则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吩咐宝娟:“你与绣鸾伺候本宫回宫吧,这么晚了我们再在御花园内多作逗留也不合规矩,回去吧!”
裕嫔见沐婉芙并未拆穿自己,心下一时也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宝娟见她踌躇不敢上前便顺势拉了她一把,“快些回去吧,免得被好事之人抓到以此为借口大肆作文章。”
三人一前两后行驶在寂静悠长的甬道内:入夜过后,裕嫔在御花园内鬼鬼祟祟的行事,此事必定与瑃嫔有关,莫非裕嫔早已与瑃嫔结怨、还是瑃嫔有意算计贵戚出生的裕嫔,这些还须等自己问个清楚明白才能见分晓。
回到福泰宫已是亥一刻,福泰宫内一干宫人悉数被打发下去就寝安歇,殿外由麻四守着,殿内宝娟奉上了宵夜与沐婉芙、裕嫔享用。
沐婉芙端起炖盅看着满面愁容、且还在不停挠痒的裕嫔,方才见到她的时候裕嫔的手还纤细光滑,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裕嫔的手已红疹四起。
“妹妹是一宫主位,何以这么晚了只身前往御花园。”沐婉芙缓缓放下手里的炖盅,不急不缓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裕嫔,“今夜乌云密布,并无月色可以欣赏。不知妹妹去御花园所谓何事呢?”
“我……我……”裕嫔紧急的攥着手心里的帕子,一时也忘了礼数,只吱吱呜呜的不知如何开口。
沐婉芙轻轻地握上了裕嫔的红疹四起的双手细细瞧了片刻,温言吩咐道:“宝娟,本宫记得妆台的第二个抽屉里好像还有止痒的良药,你去取些过来给裕嫔娘娘抹上。”沐婉芙边说边放下裕嫔的纤纤玉手,“这么漂亮的一双手,若是因为一些不该发生的意外而不能蒙受恩宠了,那妹妹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嫔妾……”裕嫔闻言后欲言又止,受惊的双眸怯生生的看了沐婉芙一眼,心下更加惧怕起来。
宝娟淡淡应了句是,便进了暖阁去取止痒药了。
沐婉芙轻轻拍了拍裕嫔的手,从她惊慌的眼神中探寻着只言片语,“妹妹是新进宫的宫嫔,即便眼下并不得宠又何必跟她人置气,要知道这么做只会让一些居心叵测的小人抓住了把柄而大肆作文章;如此一来,只会便宜了别人。”
“可瑃嫔那个贱人实在太过分了,她算什么东西,她不过是一个从三品武官的女儿何以这般嚣张。若是在我们科尔沁,她早就被拖出去砍了十次头,我又岂能容她放肆到今日!”裕嫔满腔的怒意系数显露于脸上,“她是什么东西,轮出身高贵、轮身份地位,她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更可况我还是科尔沁郡王的嫡女,又怎是她一介汉家女子所能比拟的。今日我不过是想给她一点教训而已,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
话音落下后,裕嫔便稍稍有了些悔意,毕竟眼前的禧妃沐婉芙也是汉人,而且还是庶出的女儿。即便她真的是无心,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裕嫔忙解释道:“还望禧妃娘娘恕罪,嫔妾无心冒犯禧妃娘娘的。”
“放肆!”沐婉芙拍案而起,“纵使瑃嫔恃宠而骄你也不能如此!你出生贵戚是没错,但本宫也要告诉你:要想在宫中永享富贵必须得安安分分、恪尽本分才是为妃为嫔的原则;若事事处处都要与人争锋、与对手较劲的话岂能不给自己惹祸上身。”沐婉芙一改方才温婉神色,字字句句严厉地训斥裕嫔。
裕嫔忙不迭跪下,却不肯服软:“禧妃娘娘说的没错,进宫时额娘也曾这样告诫过我。从前在府里,从没有人敢对我如此放肆,只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沐婉芙原以为裕嫔是蒙古人,平常她的连汉语都说得不大不顺溜,而今夜她却字字句句清晰如常,沐婉芙不由揣测裕嫔从前在人前装乖巧的动机。
宝娟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只装着粉末的白玉瓷瓶静静立于沐婉芙的身侧。
“就算你有再大的不甘心、不愿意也不能做的如此明显。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要知道欲速则不达,而且本宫并不认为妹妹这么做就能算计到你的对手;万一要伤及他人,再让他人抓住妹妹的小辫子,妹妹以为自己还能安稳的待在清宜宫吗?”沐婉芙虚扶了裕嫔一把,忽然用力握了裕嫔一把、似在提醒她:“况且本宫以为,妹妹用区区痒粉就想制住自己的对手,是否有些太天真了。”
裕嫔暗暗思忖了片刻,方对上了沐婉芙的眸子,“姐姐的意思是?”
沐婉芙温婉一笑,重又扶了裕嫔坐下后,亲自取过瓷瓶替裕嫔细心撒上止痒的白色粉末:“本宫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想妹妹你吃亏而已,事事处处懂得为自己谋算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要用对了地方才行,否则便会适得其反。”替裕嫔敷上药后,沐婉芙又替裕嫔掸了掸袍子上的褶皱,和颜悦色道:“今儿不早了,妹妹先在姐姐的宫里歇下,等三更天时姐姐再让麻四送妹妹回宫,所以便要委屈妹妹去绣鸾她们的房里挤一挤了。”
裕嫔点了点头,感激道:“嫔妾虽不知道禧妃娘娘为什么愿意出手相助,但禧妃娘娘肯出手帮嫔妾这一回,禧妃娘娘的恩情嫔妾必定牢记在心。”说罢,裕嫔微微福身以表谢意。
“别以为本宫是帮你,说不定本宫也是害你呢,凡事还得你自己掂量着办,本宫只会帮你这一次,以后还得靠你自己的本事。”沐婉芙对宝娟使了个眼色,宝娟便送了裕嫔到殿外,麻四见裕嫔出来后便领着裕嫔往绣鸾等人的房里去了。
等宝娟再次回到殿内,沐婉芙看了宝娟一眼问:“都安排好了吗?”
“嗯!”宝娟微微点头,“主子为何要管这个闲事。说得好听点,主子是救了裕嫔娘娘一回,说得不好听、主子说不定也会被她牵连,这样的事情怎么着都是对咱们毫无益处的。”
沐婉芙莞尔一笑,淡道:“牵连吗?”沐婉芙忍不住轻哧了一声,“你没看出来嘛,人家还不一定领咱们的情呢!咱们是热板凳贴了人家的冷屁股。裕嫔是宗室子弟,对于尔虞我诈的事情比我们熟稔的多。照今夜的事情看,裕嫔并非像咱们白天所看到的那样:真的甘于寂寞。这样一来,本宫倒不怕没人来压制瑃嫔的嚣张气焰。等着瞧吧,一定会有好戏等着咱们去看呢。”
沐婉芙有些疲惫地摘下了琯发髻的青玉扁方,吩咐宝娟:“记得三更天的时候送裕嫔回去,速去速回,本宫可不想再出什么乱子。”
“奴婢遵命!”应了是,宝娟扶了沐婉芙往暖阁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