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衍庆宫
宝姝火急火燎的冲进了暖阁,芸初正服侍着蓉妃舆洗,蓉妃见她急匆匆的冲进来也未多问,只邹了邹眉:“大早上的你这么重重撞撞的莫非是撞上了厉鬼,瞧把你吓得。”
“主子啊,大事儿不好了。皇上昨儿夜里在仁惠皇贵妃的关雎宫见了禧贵人,并且已经恢复了她的位份,禧贵人现在已经是禧贵嫔了。从今儿起她还是福泰宫的主子,禧贵嫔这会儿子正在锦妃娘娘的宫里梳妆了,一会儿便会去慈宁宫给老佛爷请安。”宝姝将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回禀给蓉妃听。
蓉妃一听脸色立马沉了下来,迫使宝姝看着自己的眼睛,问她:“你说皇上恢复了那个贱人的位份?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本宫明明昨日还看到她奄奄一息、身患重病的样子,怎么会……”蓉妃忽然明白了什么,恨道:“那贱人的心计果然深沉,她一早就算准了,她一早就准备好了圈套等着咱们往里钻。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句话说的果然没错。”
“主子,咱们得趁早想对策啊。”宝姝从旁提醒着蓉妃,因为她知道,沐婉芙复辟后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找自己和晓月算账。晓月那丫头攀龙附凤成了贵人,自然可以顶上一阵子,沐婉芙必然也会忌惮她眼前的身份,那么她禧贵嫔第一个要收拾的便是自己这个蓉妃的爪牙。
蓉妃当然知道宝姝所担心和盘算的,心中不由有个疑问:想当初自己带人毁了她的容貌,那么多刀痕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莫非她会什么妖术不成?
“皇上见着那贱人的时候难道就没被吓着吗?”蓉妃拨弄着腕间的镯子反问宝姝。
“这倒没有,奴婢也与主子一样好奇这个问题呢。”宝姝摇了摇头,眉头微锁,亦是愁眉不展的样子。
蓉妃闻言不由自言自语道:“莫非她真会什么妖术?”再如何猜测也是多余,蓉妃索性也不去多想,吩咐宝姝与芸初:“今日务必为本宫精心的梳妆,本宫倒要会会她禧贵嫔是人是鬼。”
“是!”
“是!”
宝姝与芸初对视了一眼,方才异口同声地应了是。
三更天时分,锦妃把在杂役司做活的宝娟与友福都调回了延福宫伺候沐婉芙。主仆三人见面之后不免哭泣一番,友福与宝娟将春儿到辛者库第一日就殁了的前后都一一与了沐婉芙听,沐婉芙心中的恨意自是不用多说的,只宽慰他们说来日方长、报仇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锦妃也细细叮嘱了她们一些事宜,便命巧儿为沐婉芙梳妆换衣,太后知道奕瑄恢复了沐婉芙的位份想必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说不准还会当着众人的面宽慰沐婉芙几句,所以便嘱咐沐婉芙素装打扮,这样也能消除一些太后对沐婉芙的戒心。
待锦妃与沐婉芙装扮妥当后,二人分别乘了舆辇往慈宁宫去了:一来是去请安,二来也是前去请罪。
舆辇走了半个时辰方才在慈宁宫外停了下来,锦妃扶着巧儿的手走下舆辇,沐婉芙亦是搭着宝娟的手款步下辇,“想来太后也不会当众给妹妹难堪,妹妹聪慧过人,只需见机行事便可。”锦妃轻声嘱咐沐婉芙,随即协她一同进了垂花门前往正殿给太后请安。
魏明见了锦妃亲自领着沐婉芙进宫,自然少不了前去道贺几句:“奴才见过锦妃娘娘,禧贵嫔,二位主子吉祥!”
“公公不必客气,起来便是。”锦妃客气地唤了魏明起来,她身后的巧儿也会意塞了个红包给魏明,魏明忙不迭收了下来,便引了锦妃与沐婉芙往正殿去了。
进了正殿,太后正由桂嬷嬷服侍着在暖阁里梳妆换衣,锦妃带着素装打扮的沐婉芙进了暖阁给太后行礼:“臣妾见过老佛爷,老佛爷万福金安!”
沐婉芙则跪了下来,俯身于地下:“贱妾沐氏给老佛爷请安,恭祝老佛爷万福金安!”
桂嬷嬷取了对点翠的福缘隆庆多禄簪簪戴在太后高耸的沉香髻上,太后紧闭双目看也不看她们,桂嬷嬷则在太后的耳边提醒道:“太后,锦妃娘娘与禧贵嫔到了。”
“恩!”太后沉沉听着,腕间的金累丝双龙戏凤镯子磕在紫檀木的妆台上发出“笃笃”的闷响,“哀家听说你孩子没了、在那里头也吃了不少的苦头,漂亮话哀家也不想多说,过去的咱们谁都不要记到心里去。如今皇帝开恩准允你回宫侍奉,你自当好自为之、要比从前更加精心的伺候皇帝才是,可不要辜负了皇帝的一番心意。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哀家希望你能牢记此次的教训、恪尽妃德、不可骄奢急躁,如有再犯,哀家绝不会轻饶了你。”最后一句,太后几乎是警告的告诉沐婉芙。
“贱妾必当谨记老佛爷的教训,日后也绝不敢有半分的僭越,若是贱妾有半分的僭越,请老佛爷一定严惩贱妾、绝不要留情。”沐婉芙言辞恳切地说道。
太后挑了对景泰蓝的双环耳坠递给桂嬷嬷,透过铜镜看定俯身于地下的沐婉芙,“你只要记着今日自己说过的话就行,别怪哀家到时候对你不讲情面。”
“贱妾一定谨记老佛爷的教训。”沐婉芙毕恭毕敬地答话。
锦妃听太后也不再为难沐婉芙,也替她叩谢太后的恩典:“臣妾在此替禧妹妹谢过姑母的恩典。”
沐婉芙起身后垂首退于锦妃的身后,心中不禁暗暗庆幸:今日若不是锦妃陪着自己前来慈宁宫的话,想来太后也没有这样的好脸色给自己看,想必这也是奕瑄昨夜让自己随锦妃回宫的用意。
“四阿哥现在还小,你这个做额娘有空就多去照看照看孩子,别尽去管别人的闲事儿,有些事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太后微微侧身看向身后站着的锦妃,言下之意就是告诉锦妃别管自己不该管的闲事。
锦妃自然明白太后口中所说的闲事,笑着道:“姑母说的极是,臣妾记下了,日后绝不敢再犯。”
桂嬷嬷服侍了太后换上石青色缠枝莲凤襕妆花缎单袍,沉香髻上的钗饰轻轻晃动着,锦妃上前扶着太后往前殿去了,沐婉芙也跟着一起去了前殿。
太后扶着锦妃的手从容地坐下,此时有宫女奉上了茶点,沐婉芙从宫女的手中捧过茶盏恭敬地呈给太后。
太后接过茶盏的同时瞥了眼沐婉芙,故意问锦妃:“玉琦,哀家记得与良嫔同住的月贵人从前也是禧贵嫔宫里的人吧!”
锦妃看了眼沐婉芙,一时也摸不清太后问这话的用意,便答话说:“老佛爷的记性真好,月贵人从前是禧妹妹宫里服侍衣装的姑娘。是个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姑娘,不然也无缘入得皇上的法眼呀,到底还是贵人妹妹的福缘厚泽呢。”
“是呀,宫里的人都念旧,况且禧贵嫔才刚回宫,保不准也没个知心的人与她说些体己的话;就让月贵人搬去禧贵嫔的福泰宫,这样也方便她们主仆叙叙旧。”太后慈眉善目地看向沐婉芙,反问她:“哀家这么做,禧贵嫔应该没什么异议吧?”
沐婉芙想也不想,垂首道:“一切全凭老佛爷做主。”
太后见她如此爽快的就应承了下来眉宇间的笑意更加深沉了,此时也陆陆续续有妃嫔到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至于沐婉芙回宫一事各宫也在前往慈宁宫前就知晓了,面子上的道贺自然是少不了的,对沐婉芙能够顺利回宫的最为意外的怕是蓉妃与月贵人了。
当蓉妃盛装打扮赶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时,同时也目睹了沐婉芙的真面目,除了比从前略显消瘦,沐婉芙倒与往常无异,从她的脸上更是看不出有丝毫被毁容的痕迹。
皇后等人到了慈宁宫先给太后请了安,免不得也向沐婉芙道贺了几句,沐婉芙只恭顺地一一谢过了皇后等人。太后见众人都到齐了,一来也告诉各宫沐婉芙现在已被解禁,各宫妃嫔都要不计前嫌与她和睦相处,顺便又下旨让月贵人搬过去与沐婉芙同住。
沐婉芙与月贵人款步出列叩谢了太后的恩典,四目相对的刹那,沐婉芙的眼中依旧是平和的神色,丝毫看不出强自压抑的怒火。
众妃嫔如何不知太后的良苦用心,表面上都装得十分羡慕她们主仆可以叙叙旧情,同时也不忘叨念太后的恩典;暗地里都少不了拍手称快一番,她月贵人害的沐婉芙失去了孩子、还曾一度被毁容,就算沐婉芙再宽容大度、不与她计较这些旧事,想来月贵人自己也会做贼心虚、不得安生的。
众人又陪着太后坐了一会儿,便也各自打道回宫。沐婉芙辞了锦妃,带着宝娟与友福往自己阔别了数月的福泰宫行去:禧贵嫔这三个字是她用一个女人毕生的幸福与真心和那个叫婉华夫人的魔鬼换来的,摆在她面前的必定是荆棘满布的道路,但为了宁寿宫的靖懿太妃、自己的额娘、还有那个无缘出世的孩子,她都要将害她至此的奸人一一严惩,让她们得到自己应有的下场。要处置她们,就必须依附这世间最有权势的男人,富贵荣华终究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只有权力才是她唯一可以终身依附的筹码!在乐寿堂里的这几个月,她已彻底看透权势在紫禁城里的威力。
舆辇稳稳当当在悠长的甬道里前行,沐婉芙端坐在舆辇上,看定紫禁城上空漂浮不定的云彩,喃喃道:总有一日,我一定会登上后宫之中最尊崇的位子,从而掌控别人与自己的命运……
从今日起,她沐婉芙又将是福泰宫里的主子,母凭子贵的尊贵她也会拥有,从此呼风唤雨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的;只是,她再也不会有所谓的真心。为了复仇,她可以委身于皇帝、可以与曾经的仇人同气连枝、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可以放弃做人的尊严,却再也不会真心对待任何人;从她再次被封为贵嫔的时候,真心、良心这四个字已经彻底的从她的字典里消失了。
舆辇稳稳当当的停在了福泰宫外,宝娟上前躬身扶了沐婉芙走下舆辇:三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烫金大字赫然呈现在眼前,宫里宫外的宫女太监们早已跪下高唱道:“奴才(奴婢)恭迎禧贵嫔回宫,禧贵嫔千岁千岁千千岁!”
“奴才(奴婢)恭迎禧贵嫔回宫,禧贵嫔千岁千岁千千岁!”
想当初她进宫时不过是以正五品的嫔主入住福泰宫,因貌似仁惠皇贵妃而得到奕瑄的宠爱被晋为从四品的婉仪、后又怀有身孕再次被晋为从三品的淑媛之位,只待产下皇子或公主之后便可封为正三品的贵嫔;不想却在步步高升的同时着了蓉妃精心布下的奸计、从而被降为贵人拘于乐寿堂静思己过,在那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女人活在这世间最为重要的容貌。
再也无法抑制的恨意袭上心头,沐婉芙的眼睛好似要滴出血一般,若不是忌惮太后,那景阳宫的丽嫔与月贵人还会如此安稳的活在这个世上吗?
“娘娘,咱们回宫吧!”察觉到沐婉芙身子不住颤抖的同时,宝娟轻声提醒她。
沐婉芙深深叹息,随即端出她禧贵嫔该有的身份徐徐走进福泰宫:宫内草木青翠,繁花争妍斗艳,清一色的宫女太监分别排开跪满通往正殿的道路两旁。
踏入正殿,沐婉芙淡淡扫视扫葺一新的旧居:“德诚柔顺”的匾额依旧静静悬挂于殿内,殿内的摆设大抵保持着沐婉芙刚入住时的旧样:一花一木、一桌一凳都不曾动过。
殿外忽然跑进一名内监禀报道:“启禀主子,御前的陈公公求见。”
沐婉芙搭着宝娟的手在紫檀木的宝座前缓缓坐下,宝娟与友福一左一右立于沐婉芙的身侧,只见陈二喜满面笑意地带着深厚数十名捧着漆盘、抬着红木箱子的小太监走进殿内,朝宝座上的沐婉芙行了个双安:“奴才陈二喜参见禧贵嫔,恭祝禧贵嫔万福金安!”
沐婉芙客气地唤了他起来:“陈公公免礼,这里没有外人,公公无须多礼。”
“谢贵嫔娘娘的恩典!”陈二喜循礼谢了恩,方才拿出了礼单宣读道:“福泰宫主位沐氏接旨。”
沐婉芙忙带着宝娟、友福行至殿中,垂首接旨。
“赐禧贵嫔,南海夜明珠一百颗;”
“赐禧贵嫔,汉白玉送子观音一尊;”
“赐禧贵嫔,双龙戏珠金累丝手镯两对;”
“赐禧贵嫔,各色衣料百匹、2等貂皮、海龙皮百张;”
……
通篇宣读下来,已过去了半个时辰。陈二喜将礼单合起交给了沐婉芙,道:“奴才在此恭喜贵嫔娘娘、贺喜贵嫔娘娘了,娘娘荣登贵嫔之位,重主福泰宫之事、可是咱们这些个做奴才的福份呢,日后还望娘娘多加照拂奴才们才是。”
沐婉芙双手接过礼单,扶着宝娟的手缓缓起了身,从其中的一个礼盘里取了几锭金元宝给陈二喜:“公公说这话可不就是见外了嘛!本宫能再获隆恩重新回宫,这里面可少不了公公您的协助呢。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公公不要嫌弃收下了才是。”
“奴才谢过贵嫔娘娘的恩典!”陈二喜收下了银两喜滋滋地谢了恩,又道:“万岁爷还等着奴才去回话呢,奴才现行告退了。”说罢,便躬身带着十多名内监离开了福泰宫的正殿。
沐婉芙冷冷扫视漆盘内的奇珍异宝,再多的东西也无法弥补她这颗支离破碎的心,“友福,你带人将这些东西都登记入库。顺便再把偏殿打扫出来,待会儿咱们的老朋友月贵人可要过来与本宫叙叙旧呢。”
“奴才遵命!”友福自然明白沐婉芙的意思,从殿外唤了几个人进来把漆盘与红木箱子里的东西都一一抬了出去。
见友福将东西抬走后,宝娟便服侍着沐婉芙进了暖阁重新梳妆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