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沐婉芙便唤了宝娟服侍自己起来,此外还吩咐了膳房炖了盅红参汤准备送到养心殿给奕瑄补补身子。
多日未见奕瑄,沐婉芙只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稍作打扮了一番,才带着宝娟步行往养心殿方向去了。
自从上次他来过宫里,掐指一算也有段时日没到过自己的福泰宫了,沐婉芙正在心底暗暗的想着接下来的说辞,远远地便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了过来。现在再作避忌、也为之已晚,沐婉芙暗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迎了上去,步履依旧是不急不缓的。
“奕宸见过淑媛娘娘!”奕宸干脆利落地朝沐婉芙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说着。
沐婉芙稍稍失神了片刻,随即才客气地回着礼:“王爷不必多礼,快些请起。”
上次回任归来之时,她的腹部还未像现在这样高高隆起,青梅竹马的二人再次见面终究还是免不了这些尴尬,“王爷此番进宫可曾去过宁寿宫给太妃请了安,不知太妃她老人家近来可好?”实在想不出什么话茬来,沐婉芙也只得假借这个借口询问道。
“额娘她一切安泰!”奕宸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也顺带的问了句:“不知侧福晋近来是否安好?如今娘娘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这娘家进宫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些吧!”
“自然是安好的,有劳王爷放心了。”沐婉芙淡淡地回答道。
正当二人对话之时,恰巧蓉妃带人经过此处,见他们二人眉来眼去的闲话家常,嘴角不禁扬起了抹冷笑:“果然是个不知廉耻的贱货,难不成还想思嫁!”
许是一直想着心事,沐婉芙忽然脚下一个不稳,奕宸连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沐婉芙:“芙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奕宸还是将沉寂在心底许久的那片温柔呼唤了出来。
如今他们二人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别,而他们脚下所处的正是是非之地。手心传来温润的热度,沐婉芙连忙避开了那双熟悉的眼眸,“本宫方才在王爷面前失了礼数,还望王爷切勿见怪才是。”
在远处冷冷旁观的蓉妃不屑地啐了一口:“无耻至极!”说罢,便甩袖带着身后的宫人离开了御花园。
“娘娘,红参汤要趁热饮用才好,若是凉了怕就要腥气了。”再不明白的宝娟此时也看出了些端倪,于是从旁提醒沐婉芙道。
见沐婉芙如此急切地闪躲自己,奕宸有些伤感地反问她:“难道你我,真要生分至此?”
“我?”沐婉芙欲言又止,随即吩咐身旁的宝娟:“本宫有些话要单独对王爷说,你去前面候着,本宫稍后就来。”
“是!”宝娟听后未再多言,朝他们二人福了福身子便去了不远处的假山边上等沐婉芙。
待宝娟走后,沐婉芙平静似水地看向奕宸:“宸哥哥,在你前去边关的那些年月里,对于你的近况、芙儿自然是不得而知的,只是……”说到此处,沐婉芙不禁稍作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只是这些年,芙儿身边的人与事皆已面目全非。或许,连我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起是否都是对的。”
“既然你还愿意唤我一声宸哥哥,这就说明在你的心中,我还是那个从小处处护着你的好哥哥……”
还未等奕宸说完,沐婉芙便从旁打断了他的话语:“是亲人也好,是儿时的玩伴也罢!如今你我早已身份悬殊:你是当今皇上异母同胞的兄弟,郑亲王;而我,已是身怀龙裔的妃嫔,你皇兄众多妃子中的一名小小的淑媛。即已至此,作为妹妹的我唯有在此叮嘱王爷一句:国事繁忙,还望王爷务必珍重自己的身子。”说完,坦然地对上了奕宸清澈的眼眸,“本宫还要前往养心殿,就此告辞了。”
桃红色的衣袂翩然从身侧飘过,奕宸终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离去:她说的何尝不是事实,身份悬殊,他们早已不是从前阿哥所里无忧无虑的皇子与王爷府里名不见经传的二小姐。
养心殿内
奕瑄正专心致志地批阅着奏章,蓉妃则在一旁体贴地为他研墨。申时三刻,陈二喜让御茶房备了杏仁茶端了进来,蓉妃忙接过了杏仁茶,递到了奕瑄的手边,体贴地道了句:“皇上,听他们说:您都快看了一个时辰的奏章,还是用些茶歇会儿再看吧!”
奕瑄放下了手中的御笔,微笑着接过蓉妃手中的茶盏,揭开茶盏吹了吹,问:“今日御茶房准备的是杏仁茶吗?”
一旁的陈二喜忙上前答了话:“回万岁爷的话,内务府今日刚好呈了批上等的杏仁,所以奴才便让御茶房那边儿给您换换口味。”
“让御茶房多做些,给慈宁宫、延福宫和福泰宫也都送些过去。”奕瑄淡淡地吩咐陈二喜道。
蓉妃浅笑了笑,在旁插了句嘴:“皇上如此美意,只怕是要落空了呢!”
陈二喜听了蓉妃的话不由觉着脊梁骨上直冒凉意,奕瑄亦是一脸的不解,反问道:“爱妃此话怎讲?怎么让朕听着有些糊涂啊!”
“皇上既然问到了此处,那臣妾索性便在您面前多句嘴罢了。”说着,不怀好意地笑了下,才继续道:“臣妾来的时候,恰巧碰上了禧妹妹与王爷在御花园里闲聊,看样子聊得好还挺投缘。臣妾估摸着,禧妹妹也是看最近的日头不错才出来遛弯儿的吧,怕是碰巧遇上的吧!”
“王爷?”奕瑄重复着蓉妃的话语,“是禧淑媛的阿玛,康亲王吗?”奕瑄又追问了一句。
“康王爷只是在御前和军机处两地行走,可没听说皇上您下旨准许他在内廷行走。是皇上您异母同胞的兄弟,五王爷郑亲王!”蓉妃终于为奕瑄解开了谜底。
奕瑄一听脸色立马变得难看了起来,蓉妃见状忙从旁打圆场道:“瞧臣妾这张笨嘴,这五王爷与禧妹妹从小就在一起玩耍,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依臣妾看哪,皇上根本无须多虑,就算有些人真的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一切都已成定数,量他们也没那个能力扭转乾坤。”蓉妃说完,偷偷瞧了眼奕瑄。因为她知道:她越是这样说,奕瑄就越觉得他们二人之间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即离间了奕瑄与沐婉芙的感情,也让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间隙,不可不谓是一举两得。
奕瑄拉长脸一句话也不说,眉宇间隐约的透着股怒气,陈二喜暗暗瞥了眼蓉妃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就在此时,殿外走进了一个小太监,朝奕瑄与蓉妃行礼道:“奴才给万岁爷、蓉主子请安,万岁爷吉祥、蓉主子吉祥!”
见奕瑄仍然是怒气未消,蓉妃才代为叫了那人起来:“起来回话吧!”
“奴才谢万岁爷恩典!”那名内监谢了恩,才起来回话道:“启禀万岁爷,福泰宫的淑媛娘娘求见。”
常言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蓉妃更加得意地笑了笑,又款步走到奕瑄的身边,“皇上刚刚还说要给禧妹妹送些杏仁茶过去,禧妹妹来的可真巧儿啊!”
“让她们进来!”奕瑄不冷不热地吩咐了句,随即再也不言语了。
陈二喜瞧这情形不对,也不敢多嘴,诺诺地应了是,便带着那名内监退出了养心殿。
沐婉芙带着宝娟在殿外侯着,宝娟正细心地为沐婉芙整理着衣饰,恰巧此时陈二喜带着名内监走了出来,沐婉芙上前客气地问了句:“陈公公,不知皇上是否在与诸位大人们商议政事?如若是那样,劳烦公公将这盅参汤趁热服侍了皇上用下,就说本宫下次再来。”
陈二喜也不着急答话,只打发了身后的内监说:“这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嗻!”那名内监垂首应了声,又朝沐婉芙福了福身子才退了下去。
待那名内监走后,陈二喜方才对沐婉芙行了个双安,恭敬地道:“奴才见过淑媛娘娘,娘娘吉祥。”
瞧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沐婉芙也只客气地说:“公公无须多礼,起来回话便是。”
“谢娘娘恩典!”谢了恩起身后,陈二喜又道:“万岁爷让奴才请娘娘进去。只不过,这初春乍暖还寒,还望娘娘倍加小心自己的身子才是。”稍作提醒后,便对沐婉芙与宝娟做了个请的手势。
沐婉芙回味了片刻,对陈二喜笑了笑,带着宝娟进了养心殿内。刚走到殿前,便瞧见蓉妃正在旁边服侍着奕瑄用茶,也容不得她多想,福身施礼道:“臣妾(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蓉妃俨然一个东道主,款款地走了下来,扶起了沐婉芙笑意盈盈地说:“适才皇上还跟姐姐念叨说要给妹妹送些杏仁茶过去,妹妹这刮着风儿就来了,莫非妹妹有顺风耳不成;皇上对妹妹如此关怀备至,可真是让姐姐好生羡慕呢!”
对于蓉妃这表里不一的话语,沐婉芙也权当作是面上的虚礼,面上含着得体的笑意,“姐姐切勿妄自菲薄,皇上对于后宫的众位姐妹自是一样的关爱。”
宝娟端着红参汤,福着身子朝奕瑄等人谢恩道:“奴婢谢过皇上、蓉妃娘娘的恩典。”
沐婉芙暗暗地观察着奕瑄的神情以及蓉妃的敌友莫测,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了陈二喜刚刚的暗示:乍暖还寒!
“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为何不好好的在自己宫里歇息,到朕的养心殿来做什么?”奕瑄的语气显得格外生硬冷漠,隐约间还夹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怒气。
“皇上近来专心朝政,怕是无暇爱惜自己的身子,臣妾乃一介女流,朝堂之上的事情自知无能为皇上分忧;所以,特命宫里的膳房做了些红参汤给皇上补补身子。”沐婉芙小心翼翼地答着话,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激怒了他。
蓉妃听后嘴角噙着娇美的笑容,似有些惋惜:“怎么,妹妹不知道吗?咱们的皇上向来不喜欢红参汤,嫌那参汤的腥气太重了。难道妹妹准备之前,没有问问身边的奴才们吗?”
沐婉芙一时间语塞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蓉妃先前的一番殷勤果然是不怀好意地。只见沐婉芙身后的宝娟连忙跪了下来,请罪道:“都是奴婢疏忽大意了,还望皇上与主子责罚!”
“倒底是妹妹手下的奴才们不用心了,还是妹妹的一颗心思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恐怕只有妹妹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吧!”蓉妃一语双关地看向沐婉芙,眼底尽是恶毒的笑意。
“姐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妹妹越来越听不懂了?”沐婉芙一脸不解地看向蓉妃。
奕瑄忽然走到了宝娟的手旁将装有红参汤的炖盅摔在了地下,随即紧紧地箝着沐婉芙的双手,喝道:“说!你与五弟倒底是什么关系,刚刚你们在御花园里都做了什么?”
奕瑄在后妃面前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情形,别说是沐婉芙被吓着了,就连在一旁沾沾自喜的蓉妃也让奕瑄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吓着了,“臣妾…臣妾不过是在御花园里偶遇了郑亲王,事情并不像皇上您想的那样,臣妾与王爷之间乃是君子之交,其间并没有半分的逾越,还望皇上明鉴。”
“皇上,奴婢可以证明主子所说的一切确实属实。康亲王的侧福晋原先是太妃身边的陪嫁婢女,我家主子自小与五爷相识也不足为奇。现而今他们二人身份悬殊,我家主子更是全心全意的敬爱皇上的,况且五爷今日进宫是来给太妃请安的,我家主子不过是途中巧遇了五爷而已,面上的礼数自然是不能免的。皇上不相信我家主子的话,难道还相信您自己吗?”宝娟毫不避讳地反问奕瑄道。
“放肆!万岁爷面前岂容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来胡言乱语!!”陈二喜大声地斥责着宝娟,虽说他们二人是同乡,但私交不足为虑。孰重孰轻,陈二喜一丁点也不含糊。
宝娟听后仍旧不惧奕瑄满脸的怒色,坦言道:“既然奴婢已经是大不敬了,那索性便继续不敬一回吧!”愤恨地瞥眼了隔岸观火的蓉妃,又继续说:“我家主子自有孕以来,宫中的一些鼠辈早已使尽了一切卑鄙的手段。先是畅音阁的戏台倒塌,我家主子为了保护大阿哥与大格格甘愿冒生命危险,连自己与腹中胎儿的安危都可以全然不顾;再者有个居心歹毒的宫女,为了抱一己私仇,暗自将我家主子平日里服用的保胎药偷换成了堕胎药,幸好太医发现的及时,索性主子与腹中的胎儿都无大碍。”
奕瑄听着宝娟字字有力的话语,奕瑄手上的力道不禁减弱了许多,沐婉芙则在旁阻止她道:“宝娟,本宫以从三品淑媛的身份命令你不许再往下去说了。”
“为了不让皇上担心,我家主子将这些事情一一的都瞒了下来,就是不想皇上您为此分心。而如今您怎可听信他人的片面之词,就怀疑我家主子对您的一片赤诚忠心呢!奴婢真为我家主子感到不值!”
一旁的蓉妃心有不甘地瞥了眼替沐婉芙辩解的宝娟,不以为然地说:“你是她的奴才,当然帮着自己的主子说话了。真假当然只有你们主仆心里清楚,我们又怎会知晓。”
“蓉妃娘娘为何有此说法,可是亲眼看见或亲耳听见了我家主子与五爷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有、倒不妨直说,也好给大家以及皇上一个交代。”宝娟咄咄逼人的气势着实让蓉妃有些意外。
蓉妃岂会不知晓宝娟正真的意图:奕瑄向来不喜欢后妃之间的明争暗斗,背地里斗斗手段也就罢了;若是正当着他的面暗自较劲儿的话,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更何况,奕瑄现在还在气头上。
“臣妾也是听底下的奴才们嚼舌,并没有亲眼看见。”为了给彼此留有一丝情面,蓉妃也只得不情愿地说了出来。纵使有再多的不甘,面上也不敢露出一丝一毫来。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奕瑄的目光也不似先前那么狠辣了,眼里闪过一丝的怜惜与矛盾。
沐婉芙眸中噙着的泪花终于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淡淡地答着话:“臣妾从未想过皇上会因为这个而怀疑臣妾的真心,让皇上心里不痛快、都是臣妾的无能,臣妾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什么。”
宝娟见状,连忙在旁趁热打铁:“皇上若还是不相信我家主子,大可召来福泰宫的一众奴才们前来问话便是。如若奴婢对您有半分的欺瞒哄骗,您就让他们把奴婢送去内务府严惩好了,奴婢绝不会有半分的怨言。”
奕瑄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终于放开了沐婉芙,安抚她道:“宝娟说的没错,朕确实不该听信他人的只言片语就信以为真了。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只要皇上明白臣妾的心意就好。”沐婉芙我见犹怜地接过宝娟递过来的绢帕,轻轻地拭着眼角的泪珠。
好不容抓住了沐婉芙的小辫子,没想到却落下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一向傲气的蓉妃岂会输得心服口服。
陈二喜见结局如此,心口一直悬着的石头也总算可以放下了,只听奕瑄又吩咐她们二人:“朕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也不必在这儿陪着了,都回去歇着吧!”
“是,臣妾告退!”沐婉芙与蓉妃异口同声的说着,随即皆跪了安,一同退出了养心殿。
带着各自的侍女,沐婉芙与蓉妃一起走出了隆福门,“妹妹还是擅自珍重吧!一个人,可不是每次都能这么走运的。”蓉妃话里藏话的警告着沐婉芙,随即带着一名面生的宫女扬长而去。
宝娟亦是怨毒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蓉妃一行人,沐婉芙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宝娟,今日多亏了你及时站出来救了本宫一命。若不是你据理力争的把那些事情都说了出来,怕是你的主子又该换人了。”说罢,便顾自走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