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还是晴好的天气,到了未时三刻便阴沉了起来,低垂的铅云与狂风在紫禁城的殿阁楼宇间肆虐着。一切似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各宫房都出奇的安静。
福泰宫里的各色宫女与内监都忙着自己手中的伙计,铜炉内的木炭吐着艳丽的火光,发出‘噼啪’的响声。沐婉芙端起了茶盏啜了口茶正悠闲的翻着书页,只见友福匆匆从殿外进来禀报道:“启禀娘娘,慈宁宫传了话过来让各宫前去问话。”
沐婉芙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问:“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还没到定省的时辰了,怎么会这么急着传人过去问话。”
“奴才不知,是桂嬷嬷带人到各宫传的话,想必是十分要紧的事儿吧!”友福也不敢妄加揣测,只一五一十的回着话。
“去备轿辇。”沐婉芙吩咐了友福去备轿辇,自己则有宝娟与翠岚服侍着梳妆。待梳妆妥当后,穿着素色的缎绣五蝠捧寿碎花斗篷,拢着手炉乘轿辇往慈宁宫走去。
不知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竟让太后身边的桂嬷嬷亲自带人前往各宫房传话。也不敢在这路上耽搁时辰,吩咐了抬轿的内监利索着脚下,急急地往慈宁宫去了。
紧赶慢赶的赶到慈宁宫时,慈宁宫的宫外早已停满了轿辇,就连翊坤宫珍妃的轿辇也停在了其中。沐婉芙叫手中的手炉与斗篷都交给了宝娟,自己跟着内监往慈宁宫的正殿走去。待进殿后便小心翼翼地向宝座上的太后行礼道:“臣妾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吉祥。”
“起来吧!”皇后声音平淡的叫了她起来。
“谢老佛爷,皇后娘娘。”沐婉芙见殿内的情形不对,谢了恩便退到了一侧候命。殿内隐约有轻轻啜泣的声音,沐婉芙微微抬头看向宝座上的太后:只见太后阴沉着一张脸,皇后亦小心翼翼地坐着。贵妃、珍妃、淳妃与蓉妃皆面无表情地坐着,连呼出的气都是轻轻的。
殿内的一角的案桌上放着诸多的物件儿:玉器、瓷器、字画、翡翠玛瑙、金银钗饰、宁罗绸缎与各种珍贵补品。
待人全都到齐后,久未开口的太后冷冷地扫了眼殿内的一众人等,缓缓道:“今儿宣了你们过来,是有几句要紧的话儿要问问你们。那案桌上的东西你们都瞅瞅,哪些是你们自个儿差人送去长春宫的都给哀家仔细的瞧清楚咯,别倒时候说哀家冤枉了你们。”
“是!!”众人诚惶诚恐地答了是。从殿外走进来的总管太监魏明带着两名小太监捧着一幅天官赐福图走到殿前,禀道:“启禀老佛爷,奴才已将东西取了来,请老佛爷过目。”
众人都甚为不解,离着沐婉芙不远的康昭媛神色慌张地看着魏明手里的画。只听宝座上的太后冷冷扫视了众人,问道:“这幅天官赐福图是你们哪个宫里送去长春宫的?”
康昭媛忙出了列,福身从容地答道:“回老佛爷,是臣妾昨日命人送往长春宫的。”
太后见康昭媛自己站了出来,便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问话道:“哀家问你,你送这幅天官赐福图给瑛嫔是何用意?”
沐婉芙真切地听出了太后话里的弦外之音,不禁暗自为康昭媛担心了起来。只见那康昭媛依旧是从容不迫,恭敬地答话说:“瑛嫔妹妹有孕乃是宫中的头等喜事。臣妾亲自作了这幅天官赐福图送给瑛嫔妹妹,是希望妹妹能借着苍天与皇上、老佛爷的福泽,早日平安地为皇上诞下皇子;并无其他不轨之意,还望老佛爷明鉴。”
“放肆!”太后重重地将手中茶盏掷了出去,厉声道:“好你个康昭媛,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敢当着哀家的面说瞎话。多么好听的话啊!照这么说,你命人将麝香研成粉沫作画也为了瑛嫔的龙胎着想咯?”
“臣妾不敢!”康昭媛听太后这么说早已吓得跪下了,急道:“就算再借臣妾十个胆儿也不敢做出此等谋害皇嗣的行为呀,还望老佛爷与皇后娘娘明鉴啊!”说罢惶恐地俯身与地下。
沐婉芙听后亦不由的倒吸了口凉气,殿内的其余宫嫔都面面相视,谁也不敢趟这趟子浑水。皇后连忙从旁劝道:“母后息怒,您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才是。”说罢示意桂嬷嬷重新换上茶盏,眼神忧虑地看向宝座下的康昭媛。
“如此歹毒之事她都能做得出,哀家岂能容她再在宫里待着。”太后仍然怒气未消地说道,吩咐身边的皇后道:“先将康昭媛降为答应,待真相查明后再做定夺。若有人敢为她求情,便与她一样,以谋害皇嗣的罪名同处!”
听太后这么一说,原本打算出面求情的沐婉芙也退缩了。话音刚落,便听殿下的康昭媛义正言辞地道:“臣妾不服!老佛爷您向来以公正严明处事为世人所知晓,如今怎能单凭一张画就断定臣妾做过谋害皇嗣的事情,若是有居心叵测的人有心陷害臣妾;就算臣妾有千张万张嘴,也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母后!”皇后也在旁轻轻地唤了句。
太后见康昭媛仍然不死心,便对殿下的魏明使了个眼色,那魏明看后心领神会地领命退出了殿内。太后这才缓缓开口道:“既然你今日非要弄个明白,那哀家就随了你的心意,也好让你心服口服才是。”
不一会儿,魏明从殿外领了一个瘦弱的小宫女进了殿,因她一直低着头倒也看不清长的什么样子。只听那宫女行礼道:“奴婢…奴婢给老佛爷、皇后娘娘请安,老佛爷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你不必害怕,这里有哀家与皇后替你做主,没人敢拿你怎样。先抬起头来,且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当着哀家与众位妃嫔的面说出来,也好让你家主子心服口服才是。”太后听那宫女声音微微地颤抖着,便和气地对她说。
那宫女仍旧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答了个是。随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看向跪在她身边的康昭媛说:“回老佛爷的话,是奴婢亲眼看见昭媛娘娘将从宫外带进来的麝香研成了粉沫,然后混在了墨里作画,而后又命奴婢亲自送往瑛嫔娘娘的长春宫。”回话之人正是康昭媛的近身侍婢香茗,只听那香茗又说:“奴婢自知谋害皇嗣是要杀头的大罪,既不敢有所隐瞒、也不想再帮着昭媛娘娘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来;但又惧怕昭媛娘娘事后会将奴婢灭口,所以才斗胆请老佛爷出面为奴婢做主。”
“香茗,本宫自认为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要这样陷害本宫,这样做与你有什么好处,你就怕日后下地狱吗?”康昭媛气急地掐着香茗质问道,但这一切举动在太后看来就是掩饰其罪证的举动。
那香茗惊恐地向宝座上的太后求救道:“求老佛爷救救奴婢,昭媛娘娘要杀奴婢灭口呢!”说罢拼命地挣扎着。
“既然人证物证俱在,哀家又岂能容这毒妇继续祸害后宫妃嫔。来人啦,传哀家的旨意:夺去那拉氏的位份,让她暂居乐寿堂静思己过,没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宝座上的太后雷厉风行地吩咐着殿下的魏明。
“臣妾冤枉!臣妾不服!香茗你这贱人,本宫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魏明带着四名身强力壮的内监连拖带拉将康昭媛拖出了殿去,康昭媛的挣扎与呼喊仍不绝于耳。
待康昭媛被拖出去后,太后才训话道:“若是还有谁再敢打皇嗣的主意,康答应就是这宫里最好的列子。哀家倒要看看谁有这么硬的脑袋,敢往这刀尖儿上撞。”
“臣妾们定当谨记老佛爷的教诲,日后定会安守本分,好好的服侍皇上。”皇后领着众人皆跪下垂首道。
“记着就好,都跪安吧!”太后扶着桂嬷嬷的手往后殿去了,皇后领着众人跪了安依次退出了慈宁宫。
待走到慈宁宫外,几个胆小儿的宫嫔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各宫嫔乘着自己的轿辇往都回了宫。
沐婉芙回到福泰宫时手心早已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暗想:这康昭媛怎会无缘无故的送了麝香画给瑛嫔,又怎会被自己从府里带来的贴身侍女给供了出来,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想这里面必有蹊跷。先是丽贵人,现在又是荣宠颇盛的康昭媛,接下来又会是谁?
一时间宫里上下人人自危,把寻常宫里用的香料全都给烧了,生怕再惹上个谋害皇嗣的罪名。捧了茶进来的翠岚找了好半会儿的机会都没敢上前奉茶,心底又急又担心,却又知该从何规劝。忙向一旁的宝娟求助着,宝娟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
沐婉芙终于停了下来,对翠岚道:“去备轿辇,本宫要去趟宁寿宫。”实在没辙的沐婉芙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压在靖懿太妃的身上,希望太妃能还康昭媛一个清白。
宝娟去了斗篷从身后帮沐婉芙披上了,轻声道:“娘娘,不如让奴婢与翠姑娘陪您一起去吧。”
“不用。人去多了反而不好办事,让翠岚不必备轿辇了,本宫步行前去就好。”沐婉芙拢着手炉,想了想又让翠岚与宝娟不必跟上了。还未等翠岚反应过来,沐婉芙已经匆匆从她们身边走过。
“小姐!”翠岚冲着沐婉芙的背影叫了声,一旁的宝娟却对她使了个眼色,带着翠岚与其他宫人们各司己职,静静地等待沐婉芙的归来。
申正时分过后的宫中早已阴风阵阵,这经历了数百年的紫禁城里,枉死的冤魂又何止一个。听闻每到酉时过后,一些偏僻的宫房与甬道内便能听到一些如泣如诉的声音,宫人们都说那是冤死的亡灵们出来找人索命来了。蓝紫色的天空中变幻着莫测的风云,沐婉芙顶着风急急地往宁寿宫走去。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辰,才到了宁寿宫外。殿外的内监只远远地看着有个人影走了过来,却并瞧清那人的容貌。
待沐婉芙走近后,那内监着才认出她,忙上前请了个双安道:“奴才给禧嫔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公公免礼,起来回话。”待那内监起身后,沐婉芙笑着说:“本宫前来是有要事求见太妃,还请公公代为通传一声。”
从宫内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人正是靖懿太妃身边的琳嬷嬷,示意那名内监退下,恭敬地对沐婉芙道:“奴婢给禧嫔娘娘请安,娘娘吉祥。”待请完安,又低声说:“太妃早已知晓娘娘会过来,所以早就吩咐了奴婢在次等候。娘娘里面请!”
“本宫在此谢谢嬷嬷。”沐婉芙客气对琳嬷嬷说,便随琳嬷嬷一同进了正殿。待走进殿内,琳嬷嬷即刻遣走了殿内的所有宫人。只见宝座上的太妃身着羽青色缎绣松鹤延年团福棉袍,家常的高髻上并未簪戴任何钗饰,端着茶盏轻吹着茶沫,开口道:“这么晚了,急着找本宫所谓何事?”
待走到殿前,沐婉芙便‘扑通’一声跪于地下,哀求道:“臣妾求太妃救救康姐姐吧!依臣妾对康姐姐的了解,她是绝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来;定是奸人从中作梗,想借此毒计置康姐姐与死地。臣妾恳求太妃出面,还康姐姐一个清白。”
“起来说话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要跪着说。”靖懿太妃啜了口茶,不急不缓地吩咐近身的琳嬷嬷道:“快给二丫搬个凳子过来。宸儿今日从宫外捎了些陈年的普洱茶进宫,你且坐下与本宫一同品品这茶的味道如何。”
会意的琳嬷嬷沏了杯普洱递给沐婉芙,心急如焚的沐婉芙也不知这太妃葫芦里倒底卖的是什么药,接过茶碗食之无味地抿了口茶。
“可品出了这茶的味道?”靖懿太妃见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于是故意问她。
“臣……”沐婉芙刚要开口,便被靖懿太妃止住了,“不说本宫都知道你是为何而来。康昭媛之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管是何人都不可能左右太后的懿旨。皇后不能,本宫不能;你,更是不可以!!”靖懿太妃的语气不可置否,与往常和蔼的她判若两人。
“可是让臣妾眼睁睁的看着与自己一同进宫的姐妹被人陷害至此,您让臣妾于心何忍?试问,臣妾日后怎能心安理得的度日?”话已至此,沐婉芙的眸中早已蓄满泪光。
靖懿太妃无奈地叹息着,目光似跳动的烛火,思绪也仿佛停留在了遥远的回忆中,“本宫十四岁入宫服侍先帝,从正六品的贵人升至嫔、婉仪、昭仪、贵嫔、妃、乃至懿贤妃,这三十年来早已见惯宫中的血雨腥风。后妃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攀高踩低、争名逐利,如今本宫回想起来都历历在目。别说今日是一幅画让康昭媛丢了一宫的主位,就是在前朝,曾经一名宠冠后宫的贵嫔只因一碗杏仁酪就被废后郭络罗氏扣已残害龙裔的罪名,当着众宫嫔的面活活给缢死了。那手段残忍毒辣的令人发指,以至于本宫每每回忆起此事都觉着不寒而栗。”靖懿太妃似是在说着别人的往事,声音平淡的不起波澜,又看向沐婉芙道:“如今太后只是夺了康昭媛的位份,倒底给她留了一条性命;这已算是万分的恩典了。若是咱们还不识趣儿,非要往那刀尖儿上撞、找死,别说是那乐寿堂的那拉氏必死无疑,恐怕连本宫与你都要牵扯了进来。”
靖懿太妃随手拿起了案上的佛珠,看着沐婉芙冷冷地说:“本宫知道你心地好,不想她无辜遭受此番劫难。可如若你不是我靖懿太妃的人,那么今日被褫夺位份,在乐寿堂里待着的便是你禧嫔!!”
沐婉芙手中的茶碗应声而落,一时间也乱了思绪:原来那些人想要对付的不是丽贵人、也不是康昭媛,她们真正的目标正是自己;而她们二人竟平白无故地当了替死鬼,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捉弄自己。
“这宫里就是这般的现实:若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你就要比你的对手早一步懂得未雨绸缪,先一步洞悉对手的一举一动,决不能心慈手软,要比你的对手出手更快、更狠,当断即断;否则乐寿堂里的康昭媛便是最好的例子。”靖懿太妃握上沐婉芙冰凉的手,笃定地提醒她。
沐婉芙迷茫地看着眼前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靖懿太妃,无奈地低下头。如果自己当初没有进宫,或许今日的种种都不会发生;如果杨晟铭没有惨死王府家丁的乱棍之下,那么他们必将会是这时间最幸福的人。可是在踏进宫门的那一步,梦早已碎了……
“天色已晚,要是再不回去怕是宫里就要上锁了。”靖懿太妃轻拍了拍沐婉芙的手,又对身边的琳嬷嬷道:“让禄生领人麻俐地用本宫的轿辇送二丫会福泰宫,早去早回。”
“是!”琳嬷嬷恭敬地答了是,便下去准备了。
沐婉芙起身跪了安,便退出了殿内。回去时,风比来的时候更大了。沐婉芙生平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取舍的滋味,为了保住自己不受伤害,太妃从自己一进宫起便早早的为自己谋划着一切。蓉妃的假孕事件,让佟香雪成为最大的嫌疑人,以至于被禁足在自己的景仁宫;从长春宫里收出用麝香绘制的天官赐福图,让康昭媛废了位份,以后是生是死都是未知之数。
待轿辇停在福泰宫外,宝娟与翠岚早早的就在宫门外候着了。见着沐婉芙由宁寿宫的琳嬷嬷与禄生亲自护送着回宫,两人忙捧着手炉迎了上去,只听翠岚欢喜地说:“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宝娟感激地向琳嬷嬷道谢着:“奴婢在此谢过太妃的恩典,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嬷嬷与公公收下。”宝娟边说边塞给琳嬷嬷与那禄生一人一锭金元宝。
“天色已晚,还望娘娘早些歇息才是。”琳嬷嬷与那禄生收下赏银,齐福了福身,便领着人匆匆的消失在了远处的夹道内。
待他们走远后,宝娟柔声道:“娘娘,夜膳都已经热了好几回。您快进殿,趁热用些吧!”
沐婉芙长长地叹了口气,淡淡吩咐着:“让他们撤下去,本宫不想用。你们也不用在跟前儿伺候了,下去吧!”沐婉芙似是长途跋涉后归来的疲惫之人,只觉心中无比的无奈憔悴,而后顾自走进了殿内。
翠岚与宝娟都非常的担心,想必太妃也对此此事无能为力。连皇上与皇后都不敢违逆太后的意思,更何况是太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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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不好意思,最近实在忙的不行,连续熬了几天的夜做领导交代的事情。更新的速度有些慢了,还望亲们多多见谅才是,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