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绿凝的一句问话,竟让洛凝香的脸色攸地沉了下去。她的双目直直地望向前方,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而那眼中所游走的复杂感情里,却……有一种教绿凝看之眼熟的感情。
那是……恨意。
没错,正是恨意。这汹涌而来的恨意,这带着怨毒神色的恨意,竟然是那样的炽热,咄咄逼人地笼罩在了绿凝的心头,让她感觉到一股子隐隐的不安。
“娘娘?”绿凝轻轻地唤了一声,洛凝香却还是坐在那里,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呆呆地、怔怔地,目光无限怨毒,恨恨地望着对面。绿凝转头看向她对面,却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异样,她再次转过头来,伸出手,轻轻抚上了洛凝香的手,唤道:“凝香?”
洛凝香猛地转过头,愤然直勾勾地盯着绿凝,倒结结实实地唬了绿凝一跳,令她迅速地抽回了放在洛凝香腕上的手,心里,却因这洛凝香的目光而兀自冰冷了半晌。
“娘娘,你这是……”绿凝微微有些惊恐地打量着洛凝香,问道。
那洛凝香便攸地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地望着绿凝,两个人就这样相互凝望了半晌,洛凝香才“哇”地一声,趴在桌上哭了出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
绿凝的额上,竟已然微微地渗出了汗珠儿来。
到底是入了宫的女人都是这般的神经质,还是从少女转变成女人之后都是这般的歇斯底里,绿凝倒果真是尚不可知了。只是瞧着洛凝香这般模样,不知那洛瑾瞧在眼里,会是个甚么表情。不过现在看起来,这洛瑾与洛凝香这对兄妹,在某些方面,咳,比如喜怒无常……倒是挺相近的。
绿凝就这样瞧着这洛凝香趴在桌上大哭,她的肩膀不住地抖动着,哭得既大声,又用力,令人禁不住地心惊。早有宫女及太监跑进来,无不担忧地看了看洛凝香,又抬眼看了看绿凝。说实话,此时的绿凝与他们一样,对于洛凝香现在的状态完全爱莫能助。然而看着洛凝香越哭越凶,这股子痛哭的声音倒似是一种宣泄,让绿凝竟不由得生生了几许怜惜。
她抬起头,朝着那些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宫女及太监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这些人巴不得有人前来伺候这难缠的凝婕妤,个个如获大赦般退了下去。
绿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洛凝香,柔声道:“哭吧,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好些。”
洛凝香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然后再次号啕大哭起来。
绿凝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子,若是旁人不知道的,还当是自己这个家嫂跑来欺负自己的小姑子呢。还是……贵为婕妤的小姑子。
伸手,端起了茶杯,绿凝浅浅地饮着茶,耐心地等待着洛凝香平复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夕阳都已然西下了,有落日的余晖淡淡洒进殿中,倒使得这个空间有了几分幽静。洛凝香慢慢地止住了哭声,抬起了头来。
“嫂嫂……”她轻轻唤了一声,绿凝之才回过头来,却攸地被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绿凝的脸上挂上了十分亲切的笑容,充满关切地问:“娘娘可曾好些了?”
“好些了。”洛凝香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已然肿成了桃子模样的眼睛,道,“嫂嫂,我的眼睛好像肿了。”
绿凝禁不住地想要笑出来,方才问道:“娘娘可曾饿了?我唤宫女们端些吃食上来罢?”
洛凝香摇摇头,道:“嫂嫂,我不饿。”
这洛凝香虽然心气颇高,但是为人倒也是有着几分单纯可爱,虽然如今已然贵为后宫婕妤,却还没有像别的宫妃一样,入了宫便在自己家人面前自称为‘本宫’如何如何的。绿凝自此,心里倒也对这洛凝香产生了几许好感。
“嫂嫂,你说,自古帝王之爱,是不是永远不可能系在同一个女人的身上?”洛凝香突然问道。
这样的问题,竟与先前锦娘娘所说的话如出一辙,倒令绿凝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而这洛凝香似乎也不用绿凝来回答,只是自顾自笑着说道:“姑妈早就与我说过的,自古以来,皇宫中的女子是绝对不可能一生都被宠爱的。可是凝香竟如此的单纯,错以为那一曲《风波渺》将我与皇上的姻缘相牵,自此会永远相爱,白头到老。我铁了心的来到宫里,就是想要时时伴皇上左右。嫂嫂,凝香是那样的爱着皇上呵……他是那么的骄傲,那么的英俊,那么的令凝香心动。凝香从来没有如此仰望过任何男人,更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心动,而皇上待凝香又是那么的好。皇上,总是会握着凝香的手,轻轻地唤着‘凝儿,凝儿……’他甚至在睡梦之中也要紧紧地拥着凝香,口中模糊称呼的,都是‘凝儿’,这是何等的爱恋!凝香恨不能的,穷尽自己一生的爱恋,来报答皇上的宠爱与厚恩……”
凝儿……
绿凝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响起了一个声音,这声音虽然轻微,却如此尖锐,竟然让自己的心顷刻间破碎成一片一片,如此之碎,如此之痛,让她连伸手挽回的力量都没有。她只能怔怔地坐在那里,眼看着心的碎片散落一地,而失了心的痛,却又如何能够忍受?绿凝缓缓地呼吸着,却发现连呼吸都若游丝般,几乎马上要消失不见。
世界沉寂下去,世界黯淡下去。
世界里,什么也没有剩下,除了那一地的碎片,寂寞残荒。
“可是,后来郑映雪那妖精却告诉凝香……”
“郑映雪?”多亏了这个名字,好歹将绿凝从那股子难言的痛楚之中唤回了神,她转过头去看洛凝香,奇怪道:“娘娘入宫之后,却怎么会遇到郑映雪的?”
“嫂嫂不知道?”洛凝香颇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绿凝,然后恍然道,“是了,那段时间却正是嫂嫂不见了踪影的时候,嫂嫂你却是去了哪里,教我大哥好生的担心。”
“啊……我们还是先说正题,娘娘,那郑映雪却是怎么一回子事?”绿凝自然知道哪个是主,哪个是次,哪个是重,哪个是轻。还多亏了绿凝的提醒,这个洛凝香好歹放弃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念头,将思绪回到了正题上。
“那郑映雪见我入了宫,没有多久便央求舅父将她送进了宫来,皇上根本便对她毫无兴趣,只是象征性的封了个三品的良娣,并未宠幸。这郑映雪平素里便自命清高,而今更见不得我得宠,想我也是糊涂,竟受了她的盅惑……”洛凝香说着,不由得万分的懊悔,低下头来攥紧了双拳,方才猛然抬起头,道:“这郑映雪果然是蛇蝎心肠,没有教她进我侯府的门儿,便果真是我侯府的一大幸事!”
“娘娘,这却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绿凝的心里陡然察觉到了一丝不祥之感,便沉声问道。
“就是那郑映雪这个贱人,原本我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那么快乐,那么幸福,为甚么她要与我说那些话,为甚么我又傻到听得她的怂恿去做那种傻事?”洛凝香无限懊悔地,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臂膀,“却到最后,落得个尽失了一切的下场,谁又能给我半分怜悯?”
“凝香,你且慢慢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绿凝正色问道。
大概是绿凝那郑重的态度,问得洛凝香便也收敛了那漫无边际的混乱思绪,镇定下来,望着绿凝说道:“却是那日,我在御花园赏花之时,偶遇到了郑遇雪。平素里她对我大哥的感情我自是知晓的,她一门心思地想要挤进我侯门里来,至今也未能得逞,而今自然也见不得我的好,遇到了我,便立刻迎上来要与我搭讪。我自是有心想要躲她,但料想毕竟是旧识,若要转身就走也不见得是件体面之事。况且我的品位又比她高些,只怕有倚品居高便不理人之嫌。当下便走过去与她打了个照面,却谁想,她却对皇上待我的恩宠十分的不屑,还说甚么……说甚么,皇上将我纳入宫中,却根本不是因为钟情于我,对于我的宠爱,也不过是因为我像一个人的影子……”
说罢,竟痛哭流涕。
绿凝的心里微微地颤了颤,其实,洛凝香即便不说接下来的话,她也可以猜得出来,郑映雪所说的,这个人指的是哪一个。
“她竟说,皇上口中的‘凝儿’根本不是在呼唤于我,而是通过我的身体,呼唤着另一个已然不存在于这世间的女子,而那个女子则是皇上的亲妹妹――当朝长公主绿凝。”
绿凝闭上了眼睛,洛凝香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重锤,重重敲击在她的心上。而她,则必须要面不改色地承受着这沉痛的打击,一字一句,一字一句。带着所说之人的恨,带着所说之人的怨,却独独没有人去管她的内心是何等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