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绿凝一直在问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去救洛瑾。
他宠幸迟采青在先,不信任自己在后,况且自己已然离开了侯府,却为何还要把他的安危系在心上?
莫非真如者者木说的,自己的脑子有问题,偏偏对那洛瑾生了“情”?绿凝歪着脑袋想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情之以情,当是夜夜思念,茶饭不思的罢?可是自己在离开侯府之后,却根本没有对他有何牵挂。若说牵挂,这种感觉还不如绿凝在思念嫣翠和水珠儿时来得强烈。那么到底是甚么?
莫不是,身为皇族的绿凝,不愿使华南王朝损失这样一名优秀的武将?想这洛瑾,一家三代都是忠烈,自祖上便为了维护皇权而披甲出征,一世战功赫赫。到了洛瑾父辈这一代,为铺佐先皇登基,包括老侯爷在内的四位洛氏兄弟全部出征,只落得老侯爷一人生还。自此,北靖侯府的人丁方才如此稀薄。那洛氏一门的祖坟里,埋了多少忠烈!但更多的,却是一生守着孤独寂寞的女人们。她们静静地,在侯府度过了她们的青春韶华,在孤单中迎接一个又一个明天,送走一个又一个今天。在生命的尽头,却依然如此安静如此寂寞地守在侯府的墓园,继续下一场孤独的轮回。这种寂寞,这种目空一切的悲伤,又有谁能明了?
绿凝至今还记得在省亲之前,修缮洛氏祠堂之时,那一个又一个女子的牌位,竟比之男子还要多,而到了洛瑾这一代,却只有洛瑾与洛枫兄弟二人了。这硕大个家业,自此,便愈发的稀薄。绿凝轻轻地咬着下唇,如若此番洛瑾果真有个好歹,那么北靖侯府这一脉便果真落没下去,捍卫我华南王朝的基石慢慢殒落,地基不稳,何来的江山稳固?
永嘉……你到底在想些甚么?
莫非,你也如历代君王般,被皇权蒙住了双眼,看不到百姓的疾苦,边关的战乱和忠臣的重要了么?
绿凝紧紧地抿着嘴唇,目光里透出了些许的不悦。永嘉帝,她的皇兄。她只愿在她眼里看到的皇兄,是永远高高在上,永远高瞻远瞩,永远睿智超凡的。
是了,他是她的骄傲,是她的依靠,更是她的英雄。她不愿,也坚决不会允许他被权利冲昏了头脑。万民所向,万国朝拜,她要他睁着一双慧眼永远犀利,她要他面露微笑永远高傲。
她,不能让他在这等大事面前,犯下如此糊涂的错误。
自己,要去纠正他的糊涂。
绿凝的眸光里,透出坚定与决断。
她不知道,她一直想要挣脱的,却并不是她挣不脱。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线,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将她与他联系在一起,那是灵魂与灵魂的牵绊,心灵与心灵的纠缠。不是她不想摆脱,而是她放下了这些丝丝缕缕的牵绊,人生,便毫无生气,生活便漫无目的。
她只是不知道而已,她只是,尚还不知而已……
苏尔丹骑在马上,用充满了疑惑的目光看着策马飞奔的绿凝。绿凝骑马的身姿让苏尔丹十分的眼熟,不喜欢用马鞭,只喜欢用手势与肢体与马匹交流。她会时不时地轻抚一下马的棕毛,用力地扯一下缰绳,或者轻夹马腹,这一系列的动作马儿却都能够心领神会。不是驭马高手,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
而这一切的动作与习惯,都与绿凝公主的习惯如出一辙。
苏尔丹的眉,微微地皱了起来。
“太子殿下,”者者木策马悄然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苏尔丹道,“太子殿下是不是看上这个容颜了?”
“胡说甚么!”苏尔丹转过头来,脸立刻涨得通红。他瞪了者者木一眼,嗔道,“日后不许再这般说话,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此话,难道不把我当成了处处留情的酒色之徒?”
“嗐,这有甚么,”者者木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太子殿下莫要在中原待段时日,便被这些假惺惺的人同化了。想这些中原人,有爱不敢言,有恨不敢说,这却有何不可?想我曲回国女子,敢爱敢恨,爱时柔情似水,恨时炽热如火,我倒并不觉得有何不好。况且儿女情长这回事,原本就是要依照自己内心所想。这容颜不过是个弃妇而已,有太子殿下收容她,岂不是她天大的造化。”
“休要胡说。”苏尔丹被者者木说得愈发地羞赧起来,不由得扬手,使马鞭轻轻抽打了者者木一下,怒道,“此事休要再提,若要再提,看我怎么处罚于你。”
者者木却根本没有把苏尔丹的话放在心上,他转过头来,望着绿凝的身影半晌,然后赞叹地点了点头,道:“身段儿果然没得挑的,看起来也是个性情中人,只是稍嫌嘴巴恶毒了些。”
“我们此去北疆,还有多远的路程?”绿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问道,却在看到苏尔丹之时,微微地怔了一下,“苏尔丹,你怎么了,为何脸会如此之红?”
苏尔丹被问到了想要隐藏的窘处,不由得脸愈发的红了,想要解释,却急促之下被自己呛到,咳了起来。
那者者木忍俊不禁,急忙帮苏尔丹去拍后背,嘴里更明知故问道:“啊哟,太子殿下,您这却是怎么了。”
“滚开。”苏尔丹狠狠瞪了者者木一眼,终是稳定了下心神,说道:“此番,前往北疆,马不停蹄也需十日二左右。而洛瑾的大军均是精兵良锐,再快,也需十日,我们今日开始追赶,应不出两日便可追上。”
两日。
绿凝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四周乃是一片树林,旁边有高山高耸入云,刚刚出了城,便一路策马狂奔,走了半日之后,还需两日。这是多么遥远的路程,这两日之内,应当不会有甚么意外发生罢?
如不出皇宫,绿凝又哪里知道,在这素来以守卫森严而著称的京城,却仍旧有可以使人自由出入的漏洞。单说自己与苏尔丹一行人,全部化妆成商贾模样,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苏尔丹的近身侍卫。那十几个男子无一不是精壮有力的孔武大汉,单是看他们的眼睛,便可知其武功的精髓与力量的深厚。况且他们的腰间都佩着弯马,这是典型的曲回国武器,佩戴刀剑之人进出关卡,是需要官府的批文的。而苏尔丹却只是引领着绿凝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由者者木前往关卡领来了一个年轻的少佐,与苏尔丹见了礼,便引着苏尔丹等人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绿凝的心里微微地紧了紧。
京城的关卡尚且如此之松,那么便难怪京城之中如此危机四伏了。想来,这一切,都是远在金鸾殿里的永嘉帝所不知道的罢?
“容夫人,本王也是为了帮助夫人方才泄漏了我们在京城之中的线人。还望夫人明辨是非,不要在帮忙之后找我曲回国人的麻烦。”苏尔丹见绿凝的面色有异,便急忙说道。
绿凝急忙回过神来,微笑着点头,道:“那是,那是。”
“谁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答应。”者者木在一旁冷哼。
绿凝挑了挑眉,忽而又道:“我倒是有一事不明,还请想请教太子。”
绿凝突然间的客气,倒让苏尔丹有些不太习惯。按理,绿凝纵然是中原一等武侯北靖侯之妻,也要尊称苏尔丹一声“太子殿下”,不论曲回国是大是小,苏尔丹终究是皇族血脉,不由人忽视。然而这绿凝却一贯唤苏尔丹的大名,并且从来没有觉得这有甚么失礼,苏尔丹便也莫名其妙地由着她叫了,这会子偏偏又突然间用起了尊称,如何能令苏尔丹习惯?
当下,便愣了愣,点头道:“容夫人请说。”
“太子殿下,容颜一直不明白,你身为曲回国的太子,却为何一直徘徊在中原,不肯回国?”绿凝频频遇到苏尔丹,并且次次都是这莽撞的家伙四处惹是生非,除了这一次自己是为他所救,哪一次不是他自己身陷险境?莫不是,这家伙先前来中原是为了修习武艺、学习中原的诗典礼仪,而现在则是为了探险好玩?还是……“莫不是,苏尔丹你非要刺杀到永嘉帝方才罢休么?”
苏尔丹被绿凝问得愣了半晌,方才叹息一声,苦涩道:“容夫人你有所不知……”他顿了顿,终于张口道,“夫人可还记得在‘红馆’里行刺永嘉帝的女子么?”
“你是说那个跳舞的女子?”绿凝想起了那日的女子,那是个身材婀娜,面容妩媚的女子,她性感而又大胆,舞姿妙曼而迷人。而思及她挑逗永嘉帝,坐在他的腿上,与他**相摩擦的**动作……绿凝的心里便攸然升出一丝异样感觉。她清咳了两声,点头道,“记得,我还记得,你曾唤她作‘琉璃’?”
“是。”苏尔丹叹息一声,道,“听说永嘉帝将她囚禁在宫中的地牢里,我……想要去救她。”
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