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盼儿叹息着,想要去安慰一下那迟采青,却又不晓得应当从哪里开始去劝。想这二夫人,自是应了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话。当初嫁入侯府来之时,倒是在纳入正室容颜之前。
那时候的迟采青虽称不上有何等美貌,但终是老侯爷旧属之女,家里人待她倒也算得上是客气。先前还尚不是北靖侯的洛瑾,随军征战的时日远远比在侯府所待的时间要久得多。那时的洛瑾尚初识人事,对这迟采青亦还算温和,虽看不出这二人有多么的爱慕,但终究是有了夫妻之实,那迟采青自以为进入了侯门,而自己的夫君亦是长子,世袭的侯位迟早是洛瑾的。又见那洛瑾迟迟没有纳正室,心里自当是以为洛瑾是由于钟爱疼惜自己的原故,所以便自作主张,让上上下下的人称呼自己为二夫人。
这迟采青,一度梦想着洛瑾可以将自己扶正,搬入那朝思暮想的大院儿“落霞阁”里去,更欲在府中管些事务。谁想那身为郑国公嫡女的郑老太君却一度将门弟之见放在首位,虽然平素里对迟采青疼爱有加,却终是不允她染指侯府大小事宜半分,气得这迟采青,纵然用尽浑身解数去讨好郑老太君都终是无用。不出两年,先侯爷仙逝,临走前,要洛瑾履行当初自己许下的诺言,迎娶容颜进门。洛瑾自知武将平生最重视的就是承诺与荣誉,当下便于次年将容颜迎娶进门。
侯府里,便突然多了一个正室,且生得如水似雾,美得可人,迟采青的恨意蒙发,几乎夜不能寐。然而令她惊喜的是,洛瑾却并没有将这貌美如花的美人儿放在眼里,而是依旧日日忙于公事。欣喜不已的迟采青便更加坚定了洛瑾对自己坚定爱情的信念,她相信,只要自己在这几年里为洛瑾生下个一儿半女,再将那动不动就哭个死去活来的容颜赶出府去,成为正室的日子便一定指日可待。自信满满的迟采青却万万想不到,不过才一年多而已,那个柔弱性子,任由自己平素里随意欺负的容颜却突然间性情大变,摇身一变,果真成了侯府的女主人,这怎么能教人不恨?
迟采青恨,恨容颜这个深有城府的女人,竟然将本性深藏了那么多年,方才显露出来,而自己竟像傻瓜一样任由那女人在侯府逍遥了这么久。本来迟采青还当这容颜根本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谁想,竟然因此疏忽了对她的提防,而恰恰就是这个弱到只会哭泣的女人,却将自己逼入了这样的境地。甚至……甚至连那个爱自己的男人,到现在不单是连自己的房里都不来,竟是连看,也不愿看自己一眼的。
迟采青慢慢地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微颤起来。
“盼儿,你可想嫁人么?”迟采青突然问道。
“啊?”盼儿愣了愣,却没有反应过来这位二夫人的用意。
迟采青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看盼儿,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盼儿的脸庞,却唬得盼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女人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甚么呢?”那迟采青目光迷离地说道,“便是应当嫁入一个好人家,有一个疼惜你的男人罢。曾经我以为嫁入侯门,遇到侯爷,此生从此便有了依靠,谁想,所有的富贵荣花都排不走内心的寂寞空虚,所有的恩爱都不终敌青春的貌美。盼儿,若你明白,便自当不要走我的老路。”
“二夫人,”盼儿终是不好意思地打断了迟采青,道,“二夫人您是甚么人,盼儿又是甚么人呢?盼儿不过是个下等的奴婢,如何能与二夫人相提并论?盼儿不过是希望能好好地伺候夫人,别无他念。”
迟采青微微动容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盼儿,笑道:“你这傻孩子,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是尽心尽力,我一定会替你寻一门上好的姻缘,纵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也定要是个稳重可靠的人家,好让你便是此生亦无忧。”
“二夫人……”听得这迟采青的话说得由衷而又真诚,盼儿便不由自主地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盼儿,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忙?”迟采青突然间问道。
“二夫人请说,盼儿此生便是做牛做马亦愿为二夫人分忧,何来帮忙之说呢。”盼儿哪里见识过这等客气的语气,当下便急忙跪倒在地,说道,“不论是刀山火海,只要夫人一句话,盼儿便都要去走得!”
洛瑾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然是戌时了。洛安挑着灯笼,伺候着洛瑾下马,又将马的缰绳,递与马厩的小厮。
洛瑾刚刚站稳了,便忽觉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纤细娇小的人影。
“甚么人?”洛瑾皱眉问道。
“侯爷,是奴婢。”那人影应着,举着一盏精巧的灯笼,快步走了过来。
夜色里,但见那是个梳着双垂髻,身着侯府下人衣着的小丫头。已然快要入秋了,夜风都不免有些凉意,这小丫头的鼻尖冻得有些红了,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拿着那盏灯笼,脸上漾着恭敬的笑容看着洛瑾。
“你是……采青的丫头盼儿?”洛瑾见这丫头看上去有些眼熟,当下想了想,便问。
“正是,”盼儿连连点头,笑道,“多谢侯爷还记着盼儿。”
“你却在这里做甚么?”洛瑾疑惑地问,怎么早上是那迟采青站在这里,晚上,却换了她房里的丫头了?这主仆二人又在搞什么鬼?
“回侯爷,盼儿不才,只盼着您,只盼着您去瞧瞧我家二夫人……”盼儿说着,眼圈却已然红了,她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又抬起头,笑道,“我们家二夫人,二夫人她好可怜。”
“你说采青?”洛瑾愣了愣,“她今儿早上不是还好好的?”
“回侯爷,我们家二夫人哪里就好呢,她不过是思念侯爷心切,方才在此等候侯爷,想与侯爷见上一面,说说话儿的。”盼儿说着,又叹息一声,道,“侯爷自是不知的,二夫人这么久以来,夜夜思念着侯爷。侯爷用过的枕头、用过的杯盏,二夫人都吩咐放在原处,竟是谁也不许碰上一下的。每每端了晚餐过来,二夫人都要在侯爷的杯子里满上酒,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连筷子也不动一下的。直到饭菜都冷了,二夫人方才叹息着,举起筷子吃上几口。便是二夫人不说,我们这些下人们也是知道的,想二夫人,不过是在等侯爷而已。夜夜思念等候,夜夜空守寂寞,二夫人已然,日日消瘦下去。”
盼儿的话,让洛瑾动容,也让他慢慢地沉默下去。
“侯爷,今儿早上二夫人回去便哭泣个不住,想亦是思念您的原故。盼儿跟随二夫人多年,深知二夫人刚强的品性,若不是情到深处又如何会如此悲伤?侯爷!”盼儿说着,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道,“求侯爷去看看二夫人罢,好歹二夫人与侯爷亦是恩爱有加的,还请侯爷念在二夫人一片真心的份儿上,莫要忘了我家二夫人……”
那盼儿跪在地上,竟然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洛瑾低头看着这痛哭的盼儿,面上浮现出无奈与感伤,只是叹了口气,道:“你起来罢,本侯,自是与你去看看她。”
“真的?”盼儿欣喜地抬起头来,满面泪光地看着洛瑾。
“你这傻丫头,侯爷金口玉言,难道还能骗你这小丫头不成?”洛安嗔着,伸手将那盼儿扶起来,谁想盼儿的腿竟是站不起来般,虚弱无力。
“你这是怎么了?”洛安皱眉问道。
“奴婢,奴婢已然在这里等了侯爷近两个时辰了,恐是……”说着,便立刻转过头,用袖子遮住脸面,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许是着凉了,”洛瑾虽然有心怪这盼儿太过莽撞,但又念及她对主子的一片忠心,当下便摇头叹息道,“洛安,你且一会喊郎中来,给她抓几贴药罢。”
“是。”洛安应着,手上加大了力道,将这盼儿扶得站好了,又悄然叹息道,“偏你这丫头如此愚痴,好好儿的,竟等了这么久。”
盼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洛安一眼,然后站得稳了,便提着灯笼快步走到前面去为洛瑾带路了。
远远儿的,便见迟采青的房里灯火通明,有两个小丫头站在门口,静静地候着。
“快去禀告二夫人,就说侯爷来了。”那盼儿见了人,便急忙快跑了几步,高兴地嚷道。
“是!”那门口站着的丫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喜事,立刻转头就往屋里奔去。
“二夫人知道侯爷来了,还不知要如何高兴呢。”盼儿笑着,替洛瑾挑开了门帘。
“侯爷!”只觉一阵香气扑鼻,却是那迟采青欣喜地起身扑向门口,迎接洛瑾。
“嗯。”洛瑾点了点头,却见这迟采青一袭秋香色的菊纹上裳,百褶如意月裙被腰带高高束在腰间,缀着浅蓝色的丝绦。而一头黑发则高挽成凌云髻,别着黄金步摇,一脸受宠若惊的欣喜笑容,一瞬不瞬地盯着洛瑾。
“侯爷快进来,”半晌,那迟采青方才反映过来,急忙拉着洛瑾走进屋子。但见那屋中的桌案上摆着几样小菜,均是洛瑾平常最爱吃的几样,又有一壶酒与两个杯子放在桌上。
“哎呀,菜都凉了,盼儿,盼儿,”迟采青连声唤道,“快,叫厨房把菜都热热。”
盼儿却只是抿着嘴笑,与众丫头一起,将菜肴都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