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进屋子里之前,绿凝轻掐了下嫣翠,轻声问道:“那芷云是谁,我为何却想不起她来?”
嫣翠急忙俯在绿凝的耳边轻声说道:“夫人,那芷云乃是郑老爷长子郑连的夫人,亦是这郑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最是巧舌能辩。那郑玉乃是郑连的同胞兄弟,还有两位小姐唤作映雪和霜儿的,都是庶出。”
嫣翠本是想多说些,却终究碍着已然走进了正堂,这样低语着给人见了总是不好,便也只得住了口。然而便是绿凝听到的这几句,心下便已经了然。
但见于那正堂上端坐着一位年愈花甲的老妇。这老妇身着深褐色的盘金彩绣衣裙,项上带着黄金璎珞,一头花白的头发挽在脑后,由一枚紫金的钗子别着。看这老妇虽比郑老太君年轻了些,但肤色较黄,眉眼间亦多了几分孤傲之感。见这些女眷来了,那老妇便笑着,扬声道:“你们总算是来了,再不来,我们几个可真真儿的算是望穿秋水了。”
“老夫人说得是哪里话来,”三姨娘笑道,“我们一听说要见老夫人您,可是个个儿的盼着望着,想早早儿的来给您请安呢。
“嗯,还是你懂事。”这位老夫人,想必便是那郑老太君之弟—郑全雄的夫人罢?
“三姨娘,你可是来了。”又见一个穿着绀青色细纹罗纱衣裙的妇人自座位上站起,拉过了三姨娘,但见这妇人大概四十多岁,相貌虽不出众,却也称得上端庄秀丽。
“哎哟,我的好妹妹,这可终是见了。”三姨娘执了那妇人的手,亲切地笑道。“昨儿与之瑶还说,我们姐妹几个都是托了锦娘娘的福,终是见了一面,落得个热闹。”
“可不是,”四姨娘笑着说,又转过头满室看了一眼,道,“怎么不见那映雪和霜儿?”
“她们两个?”彼时又走过来一个与四姨娘年纪相仿的妇人,这妇人丰姿俏丽,一袭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包裹着她的丰盈体态,举手投足都是一股子**之态。只听她笑道,“她们两个听说你们要来,一夜都睡个不着,好容易天亮了才哄得睡了,恐是这时辰还没睡呢。”
说罢,又转过头来看绿凝和洛凝香,惊喜道:“瞧瞧,这凝香都已然成了如此婷婷玉立的妙龄少女了。竟也有她嫂嫂一般高了。”
说着又瞧了瞧绿凝,笑道:“颜儿而今的气色倒是好了很多,近来身子骨儿可是调养好了些不?”
绿凝连连笑着点头,心里盘算着,这应当是个姨娘来的,却又不知如何称呼才是。
好在还不待她应话儿,迟采青倒在一旁笑道:“刚儿玉儿还夸奖我们凝香的长高了,凝香还说,怎么高也不及玉哥哥呀。真真的笑坏我们几个了。”
迟采青的话哄得郑老夫人先笑出了声,道:“这凝香好生的糊涂,想你那玉哥哥乃是一介男儿身,自然是比女子高的。”
洛凝香抿嘴一笑,脸儿红了一红,却也不答话。
“咦,怎么不见枫儿和玉儿?”郑老夫人寻找着两个少年的身影,“刚儿不是唤玉儿去接了你们?”
“回老夫人,”门边儿上一个婆子恭敬道,“洛二少爷听说了昨儿皇上赏赐了一匹宝马,非想去看看,玉少爷带着去马厩了。说是很快就回来给您请安。”
“这两个小子。”郑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地,“好好儿的,非要看那马做什么。”
“舅奶奶您这就不懂了,”洛凝香脆生生地笑道,“我们女流之辈自是不知,那马对于男人们来说可是至高无上的宝贝。你且看那征战沙场的男儿,那些古往今来的英雄,那些称霸天下的皇帝,哪个不是嗜马如命的?这男人若得了一匹宝马,那可是如获至宝,稀罕得紧哪。”
“瞧瞧,”粉霞锦绶藕丝缎裙的妇人“哧”地笑出了声,她走过来,揽了洛凝香的肩膀,笑道,“我们凝香张口闭口,都是帝王啊,英雄啊,想来自是我们这些只知道绣花儿贴朵的娘们儿们比不得的。说不准呀,又是个当娘娘的命。”
“哎哟,珍姨娘,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呀。”洛凝香的脸立刻便又涨得红了,羞赧地跺了跺脚,然后红着脸对郑老夫人嗔道,“舅奶奶您倒是瞧瞧,珍姨娘也在这里笑话我哪。我这是招她惹她了,没来由地消遣我。”
“傻孩子,你珍姨娘哪里是消遣你,”穿着绀青色细纹罗纱衣裙的妇人在一旁笑道,“她这是称赞你,说你有富贵之命,有一般女子所不能有的气概。”
“瞧瞧,”洛凝香的脸上挂不住了,她跑到郑老夫人旁边坐下了,拉住了那郑老夫人的衣袖,将脸藏在了郑老夫人身后,道,“舅奶奶,她们都欺负我,连莲姨娘都和珍姨娘一伙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郑老夫人笑着拍了拍洛凝香的肩膀,笑道,“不让她们说我的凝香。”
“我的好夫人,”倒是芷云在一旁咯咯地笑开来,道,“刚儿还说我光顾着说话不是?这会子,人家客人都站了半天了,好不给人家坐,也没上茶,这可如何是好?”
一句话让郑老夫人和在场之人都笑了出来,郑老夫人点着那芷云的鼻子笑道:“亏得你这辣子提醒,我这老糊涂居然就忘记了。”
说罢又回头对一个大丫头道:“快去把小姐们请来,昨儿吵着不睡,今儿贵客来了又睡个不醒,看我一会不训她们!”
那丫头应声去了。这边郑老夫人急忙请这几位女客坐了,又唤吩咐人去上茶。
茶才刚刚端上来,便见那门帘被挑得开了,一前一后快步走进来两个少女。
为首的一个,大约十八岁年纪,梳着云近香髻,身着桃花云雾烟罗衫,配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材高挑纤细,举步若行云流水,鹅蛋脸庞,一双柳眉高挑,妖娆多姿,眉目倒是与那珍姨娘有几分相似之处。
身后的那个,亦大约十七八岁,一头乌发挽成垂云髻,只穿了件素色的蝶戏水仙裙衫,模样清秀,温柔可亲。
这两个少女都进来,均朝着郑老夫人盈盈下拜,口中称道:“给老夫人请安。”
“起来罢。”郑老夫人笑着点头,道,“映雪,霜儿过来见过你两位姨娘,和你的两个嫂嫂。还有你妹妹,昨儿不是一直在念她?今儿算是见了面,许你们好好亲近亲近。”
两个少女起了身,转向了客人们。
那为首的一个笑着说道:“映雪给姨娘请安。”说着,又转过头去,看向绿凝与迟采青。
但见这少女的目光轻轻飘飘,漫不经心地在绿凝的身上打了个转,然后根本不屑于去看迟采青,淡然道:“见过两位嫂嫂。”
绿凝在接触到这映雪目光之时,心下便悄然升起一股异样。这映雪对自己与迟采青的态度如此轻慢,于情于理似乎都有违待客之道,莫非,是这肉身从前曾得罪于她?
心下正狐疑着,但听那另一名少女温和笑道:“霜儿见过姨娘,见过两位嫂嫂。”
容颜少不得收回了思绪,对着霜儿笑着点头。
但见那映雪转身走向郑老夫人的身边,脸上绽放出欣喜笑容,伸手去拉洛凝香,道:“凝香妹妹,快来让我看看。这都多少年未见了,给我瞧瞧你是否变了模样?”
洛凝香站起身来,笑着与那映雪道:“我的模样自是没变的,倒是映雪姐姐你愈发的标致了。”
“你这话得哪里话来,”映雪亲昵地拉着洛凝香的手,道,“我们姐妹相隔了这几年,姐姐我一直惦念着你,常与瑾哥哥说想要去见你,却只碍着那神医喜清静,恐吵了你治病方才罢了。今儿见了,倒是解了我的相思之苦。”
洛凝香只是浅浅笑着,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扫了一眼绿凝。
“好了,”那芷云笑道,“你们姐妹之间的深情厚意呀,你们有得是时候倾诉。昨儿老夫人就遣人,将你们院子里的一处上等厢房收拾好了,给凝香妹妹住着,离你们亲近些。”
“如此,可就要多谢老夫人了。”那映雪挽着洛凝香,喜不自禁地说道。
“老夫人,我且先带姨娘和妹妹们去往住处休息一下,以解劳顿。待到晚些时候咱们再好好儿的叙叙旧如何?”芷云问。
“好。”郑老夫人点头,又对三姨娘道,“你们便先去休息休息,这一路也累了。一会唤厨房为你们弄些粥汤点心,有甚么想吃的想用的,都直管告诉我。”
众人皆谢过了老夫人,由那芷云领着走出了正堂。
于此,便将三姨娘和四姨娘安排在了“柳香阁”与“萍云轩”两处院子,绿凝因着乃是一等武侯之妻,自住在正房的一间厢房,而迟采青便在“萍云轩”旁的“绮南轩”住下。
这边绿凝坐在那正房的厢房里,抬眼望去,但见这厢房倒也甚是宽畅,墙面雪白,挂着一幅“花开富贵”的水墨丹青,香檀木的长案,案上有香炉点着醺香,淼淼上升着白色烟雾。两张雕着莲华图腾的八仙椅静立案边,又有摆了书卷的柜子,柜上摆着各式玉器古玩。再放眼看去,床塌边立着上等杭绢绣的百花迎春图,又有雕花儿的镜台立于床塌不远之处。台上摆着一个白色的细瓷青花儿瓶子,瓶上插着几枝海棠花儿,含羞绽放,甚是好看。
想来,这间房,亦是精心收拾过的。绿凝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眼前却又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映雪看自己时的表情。竟是那样冷淡、那样不屑的,甚至还夹杂了一丝隐隐的怨恨。
怨恨?
如何,会有怨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