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翠轻手轻脚地走进绿凝房里的时候,却赫然发现绿凝已经坐在床边,自己换衣裳。
“哎哟,我的好夫人,这可如何使得!”嫣翠急忙奔过去,接下了绿凝想要换上的那件素色琵琶襟小袄,替她换上,又朝着门外喊道:“明心,明心!快去打热水来伺候夫人洗漱。”
明心在院儿里应着,快步地去了。嫣翠一面替绿凝换着衣裳,一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婢本以为夫人您昨儿是累了,今儿也没敢太早来吵您,本是想着在您床边候着您醒来的,谁想竟让您自己动手了。您这不是要折煞奴婢嘛!”
“我是昨儿睡得早,今儿醒得也早,自己动动手有甚么要紧。”绿凝轻轻笑了笑,在明心端来的盆里洗了脸,又道:“这几日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好多事情,合着,也该去看看老祖宗,给她请个安罢。”
“是,还是夫人您想得周到。”嫣翠笑着点头。
当下,绿凝便用了早餐,由嫣翠扶着,走向了郑老太君处。
一入门,便听见屋子里有人说话之声,想是,这郑老太君房里亦有客人。绿凝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该进还是不该进之时,便有人一挑门帘,迎了出来。
“夫人?”红药惊讶地看着绿凝,然后急忙回身对着房里笑着说道,“老祖宗,夫人来了。”
便听得郑老太君在里面道:“是颜儿来了?快让她进来!”
红药便迅速地挑起帘子,对绿凝道:“夫人快请进。刚儿我们老祖宗还念叨着,记挂您的身子呢,偏巧这就来了。果真是老祖宗心有所想,事有所成来。”
“到底还是红药这张嘴巴最甜,”绿凝被红药说得笑了起来,她走进门,却见三姨娘和四姨娘都坐在郑老太君的身边。当下便笑道,“老祖宗,容颜给您请安来了。”又向三姨娘和四姨娘笑道,“容颜见过三姨娘,四姨娘。”
说着,盈盈下拜。
“哎哟,哪里还有这些俗礼,你才刚好些,拜什么!快点过来,给我瞧瞧。”郑老太君本是斜倚在**的软垫之上,这会子见绿凝来,便起身坐直了身子,伸手招呼绿凝。
这三姨娘和四姨娘,本是坐在下首的一张小桌旁,绿凝若走过去,便是位于她二人之上,坐于上首了。但碍着郑老太君唤着,绿凝便只得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都说你前儿受了惊吓,你身子骨本来就弱,怎么也不多休息两日?”郑老太君执了容颜的手,细细瞧着,“身子可还好些?”
“回老祖宗,颜儿托您的福,算是有惊无险的。”绿凝见这郑老太君倒是真正关心自己,便也有些感动,当下便道,“知道您老人家惦记着,若是不来请个安,心里哪得安生来?”
“瞧瞧这两个人儿,”坐在一旁的四姨娘听了郑老太君和绿凝的对话,倒是“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口里一人一句关切,一人一句思念的,倒是你想我,我想你,若是不见这一见呀,恐老祖宗和颜儿都要坐不踏实,睡不安生了。”
四姨娘的话让郑老太君和绿凝都禁不住笑了起来,唯有三姨娘轻轻牵动唇角,露出了个僵硬无比的微笑。她看看郑老太君,又看看绿凝,思量了一下,道:“要说那些曲回国的恶人果真是可恶,如何就将颜儿掠了去?都说曲回国的人个个儿粗鲁乖张,我们可都真真儿的替你捏了一把汗。颜儿,他们可有难为你?”
绿凝的心,微微一沉。
四姨娘亦听出了三姨娘话中所指,便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郑老太君,见郑老太君的面色亦出现了些许犹疑之以,便不由得急忙看了三姨娘一眼,目光里似有提醒她老太君尚在当场的意思,偏这三姨娘连看也不看她,只是紧紧盯住了绿凝,想要探看绿凝的反应。
绿凝抬眼,见三姨娘那下垂的嘴唇轻轻抿着,眼中露出得意精芒不动声色地望住自己,似是在等待一场好戏。
当下便轻轻一笑,稳稳接住三姨娘的目光,笑道:“多谢三姨娘惦记着。那班曲回人的目的只是想以容颜来胁迫侯爷,以换回他们那几个刺客。容颜一介女流,素日里与他们无怨无仇,他们自是不屑于为难容颜。容颜也只是受了些惊吓,好在侯爷及时赶到,与二少爷一起救下了容颜。只恨那些曲回国人,伤了侯爷……”
说着,眼圈一红,急忙低下头,用袖子掩了面容,哽咽道:“容颜何德何能,如何使得侯爷替容颜受伤。岂不是教容颜心有不忍,心有所疼?”
“哎,都是那些贼子,合该把他们都关进大牢,好好治他们的罪!”郑才能太君见绿凝哭了起来,心里尤为不忍。她急忙扶了绿凝,将绿凝揽进怀里,又回头嗔道,“好端端的,又提起这事做甚么?她身子刚好些,这会子哭坏了,如何使得。”
三姨娘作梦也没有想到,以这容颜的性子竟会如此将自己呛白到无话可说,又害得自己被训了一通。心理虽不痛快,但碍着老祖宗又无法发作,只得陪着笑脸,道:“哎哟,瞧瞧我这张嘴,本是牵挂着颜儿的,怎么就尽拣这不高兴的说来。真真儿的是不会说话。”
“该罚你好好儿的请我们吃顿酒方才罢了。”四姨娘便急忙在一旁笑着打圆场。
“合着就是猫儿馋酒吃呢。”三姨娘如何不知道四姨娘是在替自己找台阶下?当下便感激地看了四姨娘一眼,笑道,“那就明儿晚上,我摆酒席请大家吃酒,也算是替颜儿压压惊了。”
“这还差不多。”郑老太君这才高兴了,拍了拍怀里的绿凝,柔声道,“明儿晚上我们一起吃她的酒,老祖宗给你作主,许你多吃几杯。”
绿凝这才破泣为笑,连连谢过了郑老太君。
擦了擦眼角的泪,绿凝悄然抬眼去看那三姨娘。但见那三姨娘脸上虽挂着笑,但却面色阴沉,脸色铁青,看上去甚是滑稽,倒教绿凝几欲笑出声来。而站在绿凝身边的嫣翠亦是强忍住笑容,转过头拿了扇子,替绿凝扇风,以掩饰她的笑意。
正在这时,门外有一个小丫头走进来,说是秋妈求见。
“教她进来。”到底是自己娘家带来的人,郑老太君闻听秋妈来了,当下便愈发地来了精神头儿,高高兴兴地唤道。
但见秋妈与一名拿着几本账簿的小厮一并出现在了门口。
“老祖宗,老奴可给您请安了。”秋妈亦是一脸带笑地走进来,朝着郑老太君行了一礼,又问候其他人道,“两位姨娘,夫人都好。”
几人均点头示意。
“你这老东西,可就是忘了我了?”郑老太君心里虽然欢喜,但终还是故意板着脸数落秋妈,“平素里也不见你几回,想是成了主事,心里就没我这老祖宗了是不是?”
“哟,瞧您说得这是哪儿的话来?”秋妈哈哈一笑,泰然自若地笑道,“您道是我不想您?这侯爷府多大的一个摊子,我要管多少事来?您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把我支成个主事,哪里有个闲工作上您这儿坐坐?有几回,巴巴地跑过来,又给那几个小子架回去了,您叫姨娘们评评理。老祖宗喊我去受累,而今倒埋怨起我来?我看哪,趁早,我还是回来伺候您,兴许我还落个清闲。”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那郑老太君亦乐得合不拢嘴,直伸手去要打秋妈。
绿凝笑着,暗暗打量着这秋妈。上回见她,只觉她是个稳重内敛的,今日一见,倒也是个爱说笑的。而这女人,虽然已然年过半百,身段容貌却都可称得上是上品。举手投足间的气派,却自有一股风流,与别个女人不同。若说她只是个丫头出身,倒果真是看低了她呢。
“老祖宗,我是来拿账簿给您瞧的。”几番玩笑说过去了,秋妈便正色说道,“下月初三皇上与锦娘娘要回侯府省亲,侯爷的意思,府里几处院子均要修缮一番。前儿工匠来了,瞧了地方,画了图,亦与侯爷看了,这是他们提的费用,还请您老人家过个目。”
说着,那小厮便举来了账簿上前递与郑老太君。
“哦?拿来我瞧瞧。”郑老太君接过来,慢慢地翻看着。
“侯爷说,冼莲湖自不必修了,老太君的院子和两位姨娘的,都要修缮一下。将院子扩得再大些,花草树木等也都请了花匠种上些新的品种。”闻听自己的院子都要扩大,三姨娘与四姨娘都喜不自禁。秋妈又道。“夫人的‘陶然轩’因是小了些,便按着客房重新修建了。待‘落霞阁’重新修缮好之后,夫人自搬回去。至于二夫人,亦要在‘落霞阁’边另修建一处院子方才好了。”
容颜要搬回“落霞阁”?
此话既出,在府之人无不震惊。
北靖侯夫人的住处自应是“落霞阁”的,这点毫无疑问,只是这容颜个性不甚讨喜,背靖侯府内并无人待见于她。她自己亦不喜欢那硕大的院子,只拣了个小院子去住。这“落霞阁”便成了一处空屋,惹得曾觊觎了它几代的姨娘们每日望着它唏嘘兴叹。而今,竟是要容颜重新搬了回去,这几人的感觉,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抢去了般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滋味。
“至于锦娘娘从前的闺房,侯爷吩咐,要好生的修缮,尽量按着原来的样子重加修建。老祖宗,您看如何?”秋妈问道。
郑老太君翻着账簿,大概地看了两眼,然后便点头道:“既是侯爷都看好了,便按他的意思办罢。”
“是。”秋妈应着,然后又笑道,“老祖宗,秋妈还有一事相求呢。”
“你这老东西,平素里不来看我,这会子倒是有事求我了?”郑老太君又笑着打趣。
“是是是,都是老奴不好。”秋妈笑呵呵地应着,又道,“只是这修缮侯府是件大事,诸位姨娘和夫人,连同老祖宗您,可也都得有个可以休憩的地方不是?”
“这倒是果真。”郑老太君沉吟着,再一次斜靠在了软垫上。过了半晌,便唤红药道,“红药,你且去一趟郑国公府,唤郑老爷今儿晚上来府里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