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那秋妈身后,有三个方才十二三的小丫头,虽然相貌寻常,但看上去倒都是机灵伶俐的。绿凝如何不能明白这秋妈的心意?嫣翠与水珠儿一直在绿凝身边跟随,虽然比不得郑老太君院儿里的大丫头,但到底还是绿凝贴身的。若是派了个婆子来,年岁既长,又准是喜欢发号施令的,凭白的惹人嫌。不如多派个小丫头,不仅听话机灵,又好给嫣翠和水珠儿使唤,要她们如何不高兴?
从前都道这秋妈做事情考虑周全,办事又稳妥,今儿见了,倒果真是如此的。不由得对秋妈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当下便点头笑道:“如此,倒是多谢秋妈劳心。”
“不敢,不敢。”想这秋妈,虽是郑老太君娘家来的,又是年长,却没有任何的架子。说话举止都是极为恭敬的,倒果真是个做事之人。
“夫人,这里还有侯爷吩咐送来的,都是些吃穿用度,还望夫人喜欢。”秋妈说着,又笑道,“按理,夫人您是应该搬去正院儿的,但却是夫人您喜欢清静,偏爱这‘陶然轩’的。莫怪老妇多嘴,这‘陶然轩’到底还是嫌小些,日后人口多了,只怕不如那大宅子显得清静了。”
秋妈的话里虽然没有挑明,却暗带着好几层的意思,倒教绿凝听着,不由得笑了出来。
秋妈见这容夫人脸上露出了笑意,心下便知晓这位侯爷夫人准是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当下便又说了些客气话儿,无非是让绿凝好生休养,调理身体之类的话儿。方才告辞去了,临行前又细细看了绿凝几眼。秋妈边走边想,瞧着那容夫人眉目如画,气质如兰,虽然从前见之,怎么看都是江南女子那一袭病弱之态,令人见之便生得几许扭捏与不痛快。而今,却不知为何,这位容夫人的目光清冽,举止言谈说种不尽的洒脱与痛快,况且又是极为聪敏的,一些话儿既领会得,说出来的更是滴水不露。而静立于此,又有隐隐的高贵之气传来,仿佛眨眼之间便像换了个人儿似的。怪不得那些来过“陶然轩”,见过这容夫人的下人们都道容夫人已然与往日不同了,想来,也不是无稽之谈。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容夫人上次闹着寻死之后,侯爷对这位夫人,却是越来越上心了。
主子上心之人,便是下人们的上心之人,而今这“陶然轩”,完全与往日不同,似乎在一夜之间便热闹起来、喧嚣起来。
嫣翠与水珠儿自带着那三个小丫头收拾了耳房,让她们住下,又忙活着把郑老太君和北靖侯洛瑾送来的那些个东西一一安置了。忙活了这些,又少不得过了大半天儿的工夫。
想这北靖侯府才多大?“陶然轩”的这点消息,眨眼间便转遍了整个侯府。各院儿的主子均是各怀心事,然而最为忿忿不平的便是那一直觊觎着正室之位的迟采青。这位气绿了脸的“二夫人”才刚刚得了信儿,便巴巴地跑到了三姨娘的院儿里,气咻咻地坐在那里,嘴里抱怨个不住。
“青儿,你这又是何苦。”三姨娘挑起眼睛看了看迟采青,唇角微微向上扬了扬,“自古都是正室为大,侧室为铺。瑾儿与那容颜圆房,亦是迟早的事。这不过是个开始而已,你便如此生气,那日后……可还得了?”
“三姨娘,”迟采青被说中了心思,脸上已然便是挂不住了,但又恐被那三姨娘看穿了自己,便急忙收了窘态,耐着性子道,“三姨娘,我不过是个偏房,哪里敢指望别个?不过是,听说了今儿……侯爷差秋妈亲自送了三个人过她那里。三个人!三姨娘,您院儿里才几个?她也敢就那么留下了?这不是摆明了是想要故意炫耀她侯爷夫人的地位身份?”
三姨娘本是要伸手去端茶的,谁想手刚刚碰到了茶杯,便顿住在了那里。她稍顿了顿,然后笑着拿起茶杯,道,“那有甚么要紧,我到底是个长辈,难道还要跟她一样了去?”
“到底是三姨娘心地宽和,”见自己的话没有起到半分作用,迟采青也不恼,只是冷笑一声,道,“这倒是青儿我为人小气了。我只当是替三姨娘惦念着,终究老侯爷已然仙逝,枫儿又是个只喜游玩,不好仕途的。三姨娘您毕竟不似四姨娘,好歹有老祖宗在旁照顾着。那容颜若是个好说话的便罢了,您、我,好歹都有个容身之处。可您也见了,那容颜如何是个好惹角色?上回水月送去的脂粉盒子,她是怎么对待的,难道您都忘记了么?昨儿晚上,明明是商量好要看她笑话,让她出丑的,谁想,竟让她白抢了半天的风头去。连凝香那样的才情,都被她比了下去。三姨娘,您说,她先前先示以懦弱,又后又撑起了腰杆,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三姨娘,您说,她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儿?”
迟采青的话,让三姨娘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见三姨娘的脸色沉重了下去,迟采青便轻叹一声,缓缓说道:“青儿不过是一介武员之女,家世并不是显耀,又不是老侯爷亲自指腹为婚的。自知登不上大堂之雅。凭生只愿侍候与侯爷左右便已然心满意足,只叹,人心叵测,能否如愿,又有何人能知?”说罢,又兀自叹息了半晌,便起身去了。
若大的房里,只剩三姨娘坐在那里,兀自想着心事。
那迟采青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这自古侯爷之位便与皇位不尽相同,均视同宗有如仇敌,这世袭的位子,如今虽因那洛瑾是嫡亲长子袭给了他。却并不见得他不生提防洛枫之意,若是此时旁边再有人挑拨离间,说三道四,保不住自己还能否继续留在侯府……这样想着,三姨娘不由得唏嘘悲叹起来。
有道是,女人家无才无德,嫁入豪门便是荣耀。她嫁入侯门,虽然只是个姨娘,但终究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三日三餐人参燕窝想用便用,绫珞绸缎想穿便穿,后来又如愿地喜添一子,本以为此生便可从此尽享荣华,衣食无忧。谁想到头来,还是要时时提防,步步小心。这样想着,这三姨娘也没了饮茶的兴致,只是悻悻地,掷在了桌上。
这边迟采青从三姨娘家走了出来,想着自己那一番言语必会起了些许的作用,又不由得在心里暗喜起来。
突然,一股暗风呼啸而来,直袭向迟采青的脚下。迟采青心里一惊,急忙向一旁闪过,却见不过是粒小石子咕噜着从自己站着的地方滚过去了。
“好身法。”轻轻的一声低笑,含着懒散,带着慵懒与漫不经心,却令迟采青的心里陡然沉了下去。她迅速地转过身,却见在不远处的一棵杨树下,斜倚着一个银白的人影。一头黑发被银色珍珠抹额束着,垂在在脑后,桃花眼微眯,含着盈盈的笑意望着迟采青。
“是枫儿啊,”迟采青心里虽然满是警惕,却终究还是笑着说道,“我还当是谁,却原来是你这顽皮的小子。方才我刚送了几包果子给三姨娘,你还不快去吃来?”
洛枫,却根本不领迟采青的情,只是挑起眉毛,打量了一下迟采青,淡淡笑道:“从前都道你是武将之女,却从未见过你展露身手,昨晚见了你所抛的暗器,方才对你高看了一眼。”
“枫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迟采青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洛枫,然后笑道,“甚么暗器,甚么身手,我可是当真听不懂呢。|”
“很好。”洛枫点了点头,然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想来这天地之大,哪里都可能会暗藏玄机。着实是有趣啊,不过……”
“不过女人啊,到底是女人,”洛枫一边摇着头叹息,一边说道,“女人是藏不住秘密的,因为她们的心里,装满了儿女情长,和满满的……忌妒。”
迟采青的脸色变幻不定,眼看着洛枫一脸的戏谑,完全一副嘲讽地表情。
“枫儿,你想说什么?”迟采青沉声问道。
洛枫,却只是淡然笑了笑,对迟采青所表现出来的警戒完全不以为意。
“不要忘了,北靖侯府乃是习武世家,纵然那晚我大哥因为欣赏嫂嫂的舞姿而失神,但你终逃不过我的视线。”
说着,便转身款款离去。
只留下迟采青一人,铁青着脸色杵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