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便听得有脚步声转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慢慢走近,在永嘉帝身后下拜。
“臣,张康,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罢。”永嘉帝沉声道。
张康依言站了起来,隔着轻纱帷幔,绿凝瞧见这人穿着紫色长袍,腰系黑色镶宝玉腰带,正三品的官帽扣在那颗硕大的脑袋上,怎么看,都有种不协调的感觉。况且这男人五官粗悍,凶气逼人,若放在边塞,倒是个可以唬人的角色,放在礼部,如何能够不像个笑话?
“查得如何了?”永嘉转过身,面朝着床塌,没有去看张康。
“回皇上。”张康道,“那北靖侯府,府深宅大。想要探出研究,却并不容易。”
北靖侯府?
绿凝的心下,便是一惊。
如何,又与北靖侯府扯了半分的关系?
“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么?”永嘉帝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有。”张康点头,“据户部的典吏,追溯向上,已然查出,先后与锦娘娘……本是同宗。”
同宗?
母后与锦娘娘?
这是怎么回事。
绿凝心中疑惑大起,不免睁大了眼睛,身子,亦朝着床边凑了凑。
“是同宗?”永嘉帝的眉,亦皱了起来,目光一缕精芒一闪而过。“然后呢?”
“已然派了人前往先后老家去查了,大概需要十日左右便可回信。”
“好。”永嘉帝缓缓闭了眼睛,然后伸出手来,慢慢挥了挥。
“臣告退。”张康躬身退下了。
硕大的寝宫里,只有红烛摇曳,照着床塌之上的绿凝,和站在那里的永嘉帝。烛影绰绰,两个人,各怀心事。
绿凝望着站在那里的永嘉帝,只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更加的成熟了。但是心事,仿佛也更加的重了。那浓重的眉紧紧锁在一起,黑眸深沉,似是有万般复杂情感在其间相互交错,忒地令人心痛。
她的哥哥,一直在身边保护着自己的兄长,却如今变得如此深沉,如此心事重重。想往昔,他们在一起,总是笑得无邪,玩得开心。从来没见过他有这样阴郁的表情。
皇兄呵,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般模样?连对我的情谊,都变了味道。
难道,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么?
这样想着,绿凝便觉心中荡漾上无限酸楚,眼睛,在不知不觉间朦胧了起来。
脚步声渐近,绿凝急忙合了眼睛。却是永嘉帝挑了帷幔,坐在了床边。
“凝儿,”永嘉帝的声音低沉,带着绵绵的柔情,与淡淡地痛苦。绿凝的脸庞,再次被永嘉那炽热的手抚摸着,“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永嘉帝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拿起绿凝的手,放在唇边,深深吻着。“朕再也不要失去你,再也能没有你。便是这全天下的世人都不解,便是这世俗所不容,朕也要与你一起。朕,要封你为后。”
此言一出,绿凝心下大骇。
如何能够做出如此之事?兄妹联姻便是有违常伦之事,如何又可做出封后这等有辱皇家威信的傻事来?这样想着,绿凝的睫毛便不由得动了动。
坐在床边的永嘉帝立刻捕捉到了绿凝的动作,永嘉帝,只低低地笑了一声。
“朕知道,这准是你最不喜看到的一幕,”说着,他欺身躺在了绿凝的身边,然后长臂一伸,将绿凝揽在了怀里。“所以,朕便终生不立后。这个位置,只给你,就像朕心里的位置,只给你。”
永嘉帝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他炽热的身体将绿凝紧紧拥抱,呼吸进来的,都是永喜帝的气息。那骄傲的、如阳光般炽烈的气息霸道地将绿凝包围,婉若阳光刺入了体内,竟然,让她感觉到了疼。靠在永嘉帝的胸前,听到他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那样有力。一如往昔绿凝靠在他的身边一样,这心跳曾让她心安。在母后仙逝后的那段日子里,绿凝夜夜以泪洗面,都是永嘉帝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安慰。在那样悲恸的日子里,绿凝每夜都要听着永嘉帝的心跳声,才能安然入睡。
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身边的人,已然不再用看妹妹的目光看待自己了呢?那双黑亮的眸子,曾经洋溢着宠溺与兄长般的情感,而如今,却尽是男人在看女人时的占有与炽热。连这心跳,现在听起来,都只让绿凝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却,还是无法推开他罢。
绿凝无声地叹息,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眼前,似是起了淡淡的雾。
让人无端地看不清眼前的方向。绿凝努力地眨了眨眼睛,眼前却还是一片模糊。她伸手在眼前挥了挥,想要赶走这片浓雾,却发现这雾却是是越来越浓了。
这到底是哪里呢?
绿凝不免有些不安起来,她四处张望着,寻找着,却什么也没有找到,连半分人影也未见得。
“绿凝妹妹,你竟在这儿呀。”娇滴滴一声轻唤,婉若莺啼,自身后传来。绿凝忙不迭回过头去,却赫然发现周围的雾眨眼间消失得没了踪迹。眼前,是一片澄清月色,照得所处的这片竹林幽静至极。
竹林?
绿凝有些疑惑地想了想,御花园里,哪里曾有竹林来着?
还不待想得清楚,但见一个穿着翡色长裙的女子自那竹林深处款款而来。明艳的肌肤,衬着翡色的衣裙,月光下有种不出的妖冶狐媚。那眉目间传递出的妩媚,于这诡异的夜色里更加的令人感觉到不安。
“明妃?”绿凝错愕地唤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是了,这妩媚的女子,不是那明妃,又是何人?而此情此景,却不就是上元佳节前夕夜遇明妃的时候吗?怎么就,怎么就会记不起了呢?
“绿凝妹妹这是要做什么去?”明妃笑意盈盈地迎上来,作势便要去携绿凝的手。
“散步罢了。”绿凝再次后退,没有让明妃碰触到自己。她的眉,微微地皱着,目光里尽是警惕。看这明妃,一头青丝披散而下,眼眸流转处总有着说不出的妖气,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绿凝。而于这明妃身上,散发出一种香气,格外地呛人。绿凝的心里,不免升出了几分厌恶。
这明妃,平素里一直是因着她的舞艺在宫里恃娇放旷。因后宫无首,明妃的品级又较高些,便自喻是后位的第一人,常常欺负那些其他的嫔妃。绿凝平素里便是看不惯这明妃的行径,偏偏这明妃亦因着永嘉帝对绿凝的偏爱而吃尽了醋,两个人,常常势同水火般不相容。
绿凝警醒地瞟着明妃,心下却也狐疑起来。此情此景,总好像是经历过似的,却又为何想不起来了?若说,那上元佳节已然过去,那这日的记忆为何又只有残存的片断?后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却在记忆深处怎么寻也寻不着了?
“绿凝妹妹倒是好兴致。”明妃慢慢地绕到绿凝的身边,浅浅笑着。
绿凝并未回答。
自己确是有喜欢在深夜溜出来游玩的习惯不假,但想绿凝乃是与永嘉帝一奶同胞的妹妹,众人皆知她顽皮好玩。所以便是有禁军巡逻也只得点头陪笑,从不敢为难,而这明妃,身为后宫嫔妃,本应严守宫规,却于这深夜里披头散发来到如此偏僻之所,难道不令人生疑么?
“夜已然深了,明妃还不回去休息么?”见明妃依旧站在身边,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绿凝便沉下脸来,冷声道。
“绿凝妹妹不睡,臣妾哪里睡得着呢。”明妃吃吃的笑,她的笑声里似有着几分浪荡味道,令绿凝十分的反感。于是绿凝便冷哼一声,举步欲前行。
“哎,妹妹,不要走呀。”明妃伸手便拉住了绿凝的袖子,“早听说绿凝妹妹的琴艺冠绝中原,待空了,还想着请绿凝妹妹抚琴,臣妾借个光,跳上一曲呢。”
这句话,倒果真似是在这天夜里听过的。却为何到今日重演了一遍?难道是自己糊涂了不成?绿凝的心不免沉了下去,更觉有种不祥预感隐隐涌上来。
“要说,妹妹也真是可惜。空有这一身的好才艺,却没有个如意郎君。真是太过可叹了。”
绿凝猛然抬头,目光烁烁地瞪住了明妃。
没错,就是这句话,明妃曾说过的,在讽刺自己的笑话。这句话她听得真切,记得真切,她急忙拂掉明妃抓着自己的手,疾步后退。